【二】
一晃,便又是数日时候。
燕又良红了眼地将车急刹,跳下来,直奔了警察局去。
罗队长半鞠躬着笑道:“燕帅,今儿又来了?局长方才出去了呢。”燕又良赤红了兔子眼,直逼上罗队长道:“这么巴掌大的苏州城,竟找个人也找不着?”
罗队长欲哭道:“哎哟燕帅,整个苏州城差不多都已经翻了过来了,挨家挨户地查了几遍了,可……可仍不见尊夫人,这我们也没法了呀!”
燕又良猛地砸了一拳在桌上,怒喝:“找,一日没找着,就继续找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罗队长一背冷汗淋漓,不住地点头:“是,是,我们一定会再搜查下去。”
燕又良只是如那困兽般,团团急转,惊黛莫名失踪,毫无头绪,去赤英的铺子里,而赤英却也万般焦急了一同寻找,自那日一别,惊黛如是人间蒸发般凭空消失了去。
一旁的小警察见燕又良风风火火地又开了车离去,不禁对那仍在擦汗的罗队长道:“罗队长,莫不是那日我们抓的,正是燕帅的太太?”
罗队长不等他说罢,便唬了道:“小心你脑袋!”罢了,环顾了四周,见并无人,这才低了声道:“这事死也不能说出去,若是让燕帅知道了,你我人头不保!”
小警察听罢,不禁两腿哆嗦。
罗队长思想个来回,又自个喃喃了道:“极可能是燕帅太太,你说当日她手里揪了那张标语,怎么瞅怎么越像是救国团的?如今却搜遍整个苏州城都不见她人影呢?”
小警察凑近罗队长耳旁,道:“那日青年救国团的都跑了,燕帅太太是不是也跑了?”
罗队长道:“那日斧头帮死了几个弟兄,必定有人将他们劫去了!只是那斧头帮的九爷一向在上海活动,那日怎的在苏州搞起事来?我瞅着那个从我们手里要人的生哥有点问题。”
小警察道:“罗队长,那燕帅太太一直找不着可怎么办?”
罗队长啐了一口痰,道:“他能拿咱怎的?他一个当地军阀,纵使位高权重,与我们警察局毕竟也是两回事,人若是死了,查凶手去,也是叫我们调查,总不能自己查到自己头上吧?!人若是没死,找不着也难为不了我们,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我们上面不是还有局长副局长的嘛!再说了,我们听他的还是听局长的?他让我们查我们便查?屁!查个鸟!”
小警察点头笑道:“在理,在理。”
燕又良从警局出了来,只是开车横冲直撞,待回了军部,副官见他脸色铁青,不好再说什么。电话铃响,声如蜂鸣,副官忙接听。
“原来是赵局长……燕帅不方便接电话,有何事与我说……呵呵赵局长太客气了,好……好回头我一一转告赵局长的意思。”
燕又良身陷沙发,明明副官近在咫尺的,怎的却似遥在天边的声音,惊黛失踪多日,这数日便竭尽了精力去寻人,奈何苏州却像魔方,将惊黛零散变去,而声余色泽仍是残留着的,燕又良闻那不散的暗香,听似隐约的言笑,往日如是幕布影画,只可思忆,再无从触摸。
惊黛在他耳际轻唤了道:“又良,又良……”
惊黛?燕又良惊起,却原是打了瞌睡罢了,唤他的原是副官,那副官见他醒来便道:“警局的赵局长约你今晚去园子听戏呢。”
燕又良只是烦得紧,道:“替我回了他,不去!”
副官却笑道:“军队寻人,总归是不妥,说起这赵局长,若是平日里倒不必见他三分脸色,只是如今,这治安事件还得他警局出面寻太太去,若寻不着,少帅也可公私一起并论了他。”
燕又良噙了眉,苦都说不出,只得摆了手道:“罢了,你去安排一下。”
副官一听,便拨回了赵局长的电话。
日暮夕霞渐成浓灰,如一抹玫瑰的灰烬掸落了一天。
戏园子一并的繁杂,嘤嗡不绝于耳,赵局长单手作请,道:“少帅,先坐着,我特意点的昆曲,不知少帅喜听不喜听?”
燕又良虽一身疲惫,神色却依然抖擞,军人一贯作风。此时听赵局长那般说来,却忽地想起那日与张正元在茶园子听的苏州评弹来,只碍于赵局长亲点的曲子,不便再说什么,便点头示意。
那赵局长自然是怕因燕又良失踪的太太一事怪罪到自己头上,寻了多日仍不见踪影,也不好交差,毕竟是在自个管辖的地方出的事,唯有讨罪为先,先套下燕又良的软索,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赵局长唤来了戏班主,道:“今儿戏场子我包下了,让那些听客都散了去。”班主忙不迭地点头。
听客遭了赶,骂骂咧咧,人散了去,场子立马清静了。
赵局长端了上好的碧螺春,恭敬地递与了燕又良,不禁地一叹:“如今这世道,唉,乱得糟,燕帅方才来我苏州,就出了这乱子,直教赵某寝食难安!”说罢,观了观燕又良脸色,只见他并无表情,又继道:“燕帅,您放心,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必定加大警力加紧搜寻,务必要将燕太太安然无恙地寻回交还您手上去!”
燕又良听罢,由衷地道:“我约摸也是想到了的,燕某投身从戎多年,沙场战场,树敌过多,难避一劫啊,只是却不知为何,纵然仇家劫我家人,却又并无要胁之言传予我,让人无从下手!这便是大伤脑筋之处啊!”
赵局长顺势而下:“燕帅莫过于焦虑,身体要紧,若查到了半点消息,我便命人速速报告您去。”
燕又良闭目,神情若苦。赵局长忙挥手致意那班主,班主见罢,便又传命戏开场。
灯骤然暗下,台上梆子得得敲起。旦角施然踏了梆子的敲击而来,尖细嗓子拖长,听客辨得唱词,原来是唱道:“是谁家少俊来近远,敢迤逗这香闺去沁园,话到其间腼腆。他捏这眼,耐烦也天。咱歆这口待酬言,咱不是前生爱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则道来生出现,乍便今生梦见。生就个书生,恩怯生生抱咱去眠。”
一曲听罢,燕又良只是无心欣赏,便觉得了烦乱,不待那戏子唱完,便起身道:“罢罢,下去罢,唱得烦乱。”
副官见状,伏了身在赵局长耳边说了几句。那赵局长恍然大悟般,招来班主,道:“昆曲撤了去,苏州评弹的找来唱。”班主面露为难之色:“戏班子,倒都是唱京剧越剧或是昆曲,这唱评弹的得去茶园子方才有的,与我们戏园子,这……不是一档子的事儿。”
赵局长唬下脸,喝道:“胡说!这也是唱,那也是唱,怎的就没有?快去与我找来!”
戏班主苦了脸下去,命人去茶园子搬了评弹女子来。不待多时,一个老妇人领了姑娘便来了,那姑娘倒也不见羞涩,一身月白滚金边的旗袍,玲珑身段,光洁额头的,长长青丝都扎在脑后扎成粗粗一条辫子了。她把了琵琶,大方台上落座,便袅袅开唱:“隆冬寒露结成冰,月色迷蒙欲断魂,一阵阵朔风透入骨,乌洞洞的大观园里冷清清,贾宝玉一路花街走,脚步轻盈缓缓走,他是一盏灯,一个人。黑影幢幢更愁闷……。”
那弦音未拨而声先动,丝丝软软的吴语,只有妙龄女子方才有的娇嫩声线的唱腔,眉目随词情而沁了愁,如轻烟漫笼皎月般的妩媚清雅,弹唱间又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略略羞意,台下一等人便都听得痴过去。一旁坐的赵局长也不禁听了抚掌。
燕又良听着,只觉熟稔,仔细辨认,这不是牧莺是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