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就这般平静地度过,当晨曦的一缕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武松房里时,武松才缓缓睁开眼眸来,刚刚开得房门,只见夜来那个人提着桶洗脸水进来,请武松洗了脸,又取漱口水请武松漱了口;又带个篦头待诏来替武松篦了头,绾个髻子,裹了巾帻。收拾妥当了,便又有一个人提个盒子进来,取出菜蔬下饭,一大碗肉汤和一大碗饭。
武松看着,心里想道:“由你耍什么把戏!我且吃了!”
武松吃罢饭又有人上来,献了一盏茶,刚刚吃完茶后,只见送饭的那个人来请道:“这里住着好不舒坦,请都头去那壁房里安歇,搬茶搬饭却也方便。”
武松道:“这番来了!我且跟他去看看如何……”
一个差役进来便收拾行李被卧,一个引着武松离了单身房,出了牢狱,来到前面一个去处,推开房门来,里面干干净净的床帐,两边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
武松来到房里看了一圈周身环境,不禁想道:“我还以为要送我入土牢里去,却如何来到这般去处?比单身房好生齐整舒坦的多 !”
武松当下便坐在房里,直到日中,那个人又提一个食盒子入来,手里提着一坛子酒。拿到房中,打开看时,排下四种菜肴,一只熟鸡,又有许多蒸卷儿。那
人便把熟鸡来撕了,将坛子里好酒筛下请都头吃。
武松心里忖道:“这究竟是何等用意……”
到晚又是许多饭菜,用过了饭菜,又请武松洗浴了乘凉、歇息。
武松自思道: “众囚徒也是这般说,我也是这般想,却怎地这般伺候我,全且再看看他们的意图如何……”
就这般过到第三日,依旧又是如此送饭送酒。
武松那日早饭吃罢,行出寨里来闲走,只见一般的囚徒都在那里干活,担水的,劈柴的,做杂工的,只是一个个都在热辣的日头里晒着。
正是六月炎天,哪里去躲这热。
武松看着奇怪,这等天气何不寻个凉快处,却要在这日头下干活,于是背叉着手,上来问道:“你们如何在这日头里做工,避开了暑气,再做这等杂活也不迟。”
众囚徒听得武松这般一说便都笑起来,回说道:“好汉,你自不知,我们拨在这里做生活时便是人间天上了,如何敢指望嫌热坐地!还有别的那些没人情的,捆去锁在大牢里,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大铁链锁着,那也要过哩!”
武松听罢,也不言语,只是,反而想想自己,那岂不是舒服的怪哉?
武松一路想其中的原因,一面信步而走,不知不觉来到天王堂前后转了一遭;见纸炉边一个青石墩,有个关眼,是缚竿脚的,好块大石。
武松就石上坐了一会,便回房里来坐地了自存想,只见那个人又搬酒和肉来。
武松自到那房里,住了数日,每日好酒好食搬来请武松吃,并不见差役有半点害他的意思。武松心里正委决不下,当日晌午,那人又搬了丰盛的酒食来。武松忍耐不住,见那人一如往常一样要将食盒揭开,于是一把上去按定盒子,问那人道:“你是谁家伴当?怎地只顾拿酒食来请我?”
那人答道:“小人前日已禀都头说了,小人是管营相公家里体己人。”
武松道:“我且问你,每日送的酒食究竟是谁教你拿来请我?吃了却又该怎地?”
那人道:“先前是管营相公吩咐来送,后来是管营相公家里的小管营教送更好的酒菜与都头吃。”
武松道:“我是个囚徒,犯罪的人,又不曾有半点好处到管营相公处,他如何送东西与我吃?”
那人笑笑说道:“这就不是小人能够省得的了。小管营分付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个月却再说话。”
武松听了,心里揣测起来道:“且送半年三个月却再说话?如何却又作怪!终不成将息把我养胖了,却再来结果我?——这个闷葫芦教我如何猜得破?这酒食不明,我如何吃得安稳?”想到这里,武松连忙说道:“你先告诉我说,你那小管营是什么样的人,在哪里曾和我相会?你若说与我听,我便吃他的酒食。”
那个人道:“便是前日都头初来时厅上立的那个白手帕包头、络着右手那人便是小管营。”
武松道:“莫不是穿青纱上盖立在管营相公身边的那个人?”
那人道:“正是。”
武松道: “我待要吃杀威棒时,敢是他说,救了我,是么?”
那人道:“正是。”
武松道: “却又跷蹊!我自是清河县人氏,他自是孟州人,自来素不相识,如何这般关照我?其中必然有个缘故。我且问你,那小管营姓甚名谁?”
那人道:“姓施,名恩。使得好拳棒。人都叫他做金眼彪施恩。”
武松听了道:“想他必也是个好男子。你且去请他出来,和我相见了,这酒食便可吃你的;你若不请他出来和我厮见时,我半点儿也不吃!”
那人道:“小管营分付小人道:‘休要说知
备细。’教小人侍奉个半年三个月,那时方才可以说知相见。”
武松道:“休要胡说!你只管去请小管营出来和我相会了便是。”
那人害怕小管营责骂,正落了个左右为难,哪里肯去。武松焦躁起来,那人眼看这势头不对劲,只得去里面与小管营说知备细。
不需多时,只见施恩从里面跑将出来看着武松便拜。
武松慌忙答礼,说道: “小人是个治下的囚徒,自来前未曾拜识尊颜,前日又蒙救了一顿大棒,近来又蒙每日好酒好食相待,甚是愧不敢不当。又没半点儿差遣。正是无功受禄,寝食不安。”
施恩谦卑地答道:“小弟久闻兄长大名,如雷灌耳;只恨云程阻隔,不能够相见。今日幸得兄长到此,正要拜识威颜,只恨无物款待,因此怀羞,不敢相
见。”
武松问道:“却才听得伴当所说,且教武松过半年三个月却有话说,正是小管营与小人说什么话?”
施恩道:“村仆不省得事,脱口便对兄长说知了这事,只是眼下却如何造次说得!”
武松道:“管营恁地时却是秀才耍!倒教武松瘪破肚皮闷了,怎地过得?你且说正是要我怎地?”
施恩道:“既是村仆说出了,小弟只得告诉:因为兄长是个大丈夫,真男子,有件事欲要相央,除是兄长便行得。只是兄长远路到此,气力有亏,未经完足,且请歇息个半年三五个月,待
兄长气力完足,那时小弟再与兄长说知备细。”
武松听了,呵呵大笑道:“小管营,你且听我与你说说,我去年害了三个月疟疾,景阳冈上酒醉里打翻了一只彪悍的大虫,也只不过是三拳两脚便被我一个活活打死了,何况今日!有什么事办,你只管说来,我一路来此没受半点委屈,舒服的紧呢,正有两膀子力气在这里。”
施恩听了武松所言,心里大喜,只是却也不敢贸然而行,只得道:“而今且未可说。且等兄长再将养几时,待贵体完完备备,那时方敢告诉。”
武松听了心里颇有不爽,这般婆婆妈妈,于是便道:“只是道我没气力了?既是如此说了,我昨日看见天王堂前那块石墩约有多少斤重?”
施恩想了一下说道:“只怕好歹也有三五百斤重。”
武松道:“我且和你去看看,武松我不知拔得动也不?”
施恩道: “请吃罢酒了同去。”
武松道:“且去了回来吃未迟。”于是两个就此离席来到天王堂前,众囚徒见武松和小管营同来,都躬身唱喏。
武松把石墩略摇一摇,大笑着开了玩笑道: “小人真个娇惰了,哪里拔得动!”
施恩不知武松说得是玩笑话,只是说道:“三五百斤石头,如何轻视得他!”
武松笑道:“小管营也信真个拿不起?你众人且躲开,看武松拿一拿。”
武松说着便把上半截衣裳脱下来拴在腰里,把那个石墩往怀里一抱,轻轻地抱将起来,双手把石墩只一撇,扑地打下地里一尺来深。众囚徒见了,尽皆骇然。
武松再把右手去地里一提,提将起来,望空只一掷,掷起去离地一丈来高;武松双手只一接,接来轻轻地放在原旧安处,回过身来,看着施恩并众囚徒,面上不红,心头不跳,口里不喘。施恩近前抱住武松便拜道:“兄长非凡人也!真天神!”
众囚徒一齐都拜道:“真神人也。”
施恩便请武松到私宅堂上请坐 了。武松道:“小管营今番须用说知有甚事使令我去。”
施恩道:“且请少坐,待家尊出来相见了时,却得相烦告诉。”
武松道:“你要教人干事,不要这等儿女相!恁地不是干事的人了!便是一刀一割的勾当,武松也替你去干!若是有些谄佞的,非为人也!”
那施恩叉手不离方寸,才说出这件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