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进下了房来,便往那幽深的街巷里走。在这条街巷的前面,迎接史进的将是大片大片的伏尸和满地浸泡着鲜血的残肢断臂,那些经过方才的厮杀而到处布满刀痕箭羽的房屋草树,也早已没有了自己的颜色,取而代之的都是血淋淋的鲜红。
而在这样的街巷深处,还有千数因为长久厮杀而困顿马乏的人,那些虽然都是这华阴县里各据一方的黑势力,但如今,群龙无首的局面又会让他们有怎样的恐惧。特别是那街道两边,在屋顶排布着密密麻麻的弓箭,尖锐的箭头映射着斜落夕阳的余辉,可是看在他们的眼里,还是那么的寒冷,冷的可以随时从他们的身上夺走生命,夺走一切属于他们的体温。
史进是来收编他们的,在这样血腥的背景下,这样密集的包围中,史进要面对的便是这样一群狰狞而又凶残的家伙。如何面对他们呢,又该如何开口呢……在史进心里,其实并没有想好。
只是此刻史进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停下叫不来,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在背后带着手下默默跟随的时迁,微微笑了那么一下,轻声道:“你带着他们就在这里守着吧,不必进来了。”
“可是,他们……”
时迁着急着还没把话说完,就被史进打断道:“对了,你把这个帮我拿着。”史进说着右手探到腰身出,将佩刀的暗扣吧嗒一下整个解了下来,史进往时迁的手里一放,认真地道:“除我以外,不需放任何人进来,但是,如果有人从里面出来,你们务必要放人,不得损伤他们一丝一毫。贤弟,此事,事关大局,你可明白了?”
时迁听罢立刻双手抱拳道:“大哥吩咐的,兄弟都一一记在心里了,大哥就放心好了。”
史进放心地点了点头,双手拍了拍方才砖瓦留在衣摆上得灰土,整顿了下衣装,便转身要走。时迁一看顿时急了道:“哥哥,你要一个人去!我和你一同去吧。”
史进没有回头,只是将手当空一摆,便迈着流星大步毫不犹豫地朝着那街巷里去了。只留下时迁,紧紧地握着拳头,心里满满当当全是担心。时迁回首朝着部下下令道:“从此刻起,你们把守好着个街口,不须任何人擅自进入,如果又出来者,一律放行!如有差池,一同治罪!”时迁说罢,又朝着街巷的深处望了一眼,史进高大的背影正踏着坚定的步子越走越远。
虽然史进不然任何人与他通往,但时迁却晓得,在里面封锁围困着千数地皮悍匪。那些人一直都是华阴县各个黑暗角落的缔造者,也同时和黄天霸一起维护着整个黑暗世界的秩序。他们手中害过多少人命,染过多少血,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样的一群人在这样的压制下到底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举动,这谁也没有底。如果他们将自家大哥的死都一同推在史进身上,那会不会又是一场崭新的暴动。
时迁的心里思虑着,但头绪非但没有明晰起来,反而越来越迷蒙,迷蒙的心乱如麻,所有思绪仿佛千万柔丝,纠结在一起,越搅缠得越死。时迁实在是没有想穿史进所面对的结果是好是坏,索性将心一横,狠狠地朝地上一跺脚,便足下运满劲力,几个起落便又上了房梁之上。不消得多时,便在一片屋脊后消失了踪迹。
此刻的史进已经走在了这条幽深的巷子里,其实经历过这么多的厮杀,史进在心里便又一个预料的画面,里面的每一处,都是史进在曾经的经历中抽取出来,将惊魂的场面一样一样拼凑组成的。可是,当史进再一次回到这里,再一次走回到这,曾经一路浴血杀出的地方时,史进望着这满地的尸骸,踏着脚下薄薄的一层血水,那些触目惊心的死状让史进不由地心头一颤。
而真正的震撼还不在于此,等史进孤身一人出现在那些泼皮悍匪面前时,史进看着他们各自势力集结在一起,伤势或轻或重,而他们脸上麻木的表情,才让史进震撼。难道,他们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了么,难道,他们的人心变得已是如此冷漠了么。
史进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对于那些悍匪而言,看到自己只身在各个黑势力间闲庭信步,那才是对他们内心最大的冲击。他们一定不曾想到,对于这样一群死生由天的亡命之徒,史进竟也有这般大的胆子感擅闯虎穴,直抵龙潭。可就在他们将全部的精力放在史进身上的时候,史进却开口说话了。
史进高声道:“血战已是尽告完结,而众位的头领当家也撒手归西,容我史进问一句话,众位当下将何去何从!”
史进环视了周身一眼,这里除了鸦雀无声之外,再没有第二个声音来应和,哪怕是来反对。史进本来也没打算让他们说什么,便紧接又道:“我知道你们心中的忧虑,当下,我奉上两条路走,诸位参照自身的意向也好去选择选择。这其一,便是放下刀剑,归顺我少华山,从此跟着我史进混,一同打拼天下,同享富贵,成就自己的一番基业。而这其二,便是无心归我就请离开华阴县,我史进必当恭恭敬敬送诸位远去,绝不加害。无论你们出去后,是要投奔官军还是要在他方为害,只要今后我占据哪里,诸位能不再踏入一步,那么我们便相干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史进说罢,顿了一顿,负手立在众人之间,威风凛凛的气息顿时展现的一览无余,史进一字一句地高声道:“路都是人自己走出来的,你们的路,也要你们自己选。”
史进又环顾了一圈,一伙一伙的人群里面开始有了窃窃的私语之声,史进知道他们是在讨论这去留大计,但是,史进暗暗瞧他们的脸色,却大多犹豫不决,似乎没了什么主见。而这样下去,必当会出现随同大流的局面。那时大势不论所向何方,都是史进所不愿看到的。如果这大势趋于离开华阴县,那么这些市井泼皮定然会流窜他乡荼毒他方百姓,更会在别处抹黑史进自己的威名。但如果大势趋于归顺少华山,那么除了真心想做番大事之人外,还会大量涌入一批投机取巧之辈,这些人不但会败坏军纪,蚕食军风,更会在紧要关头见风使舵,连累大家的安慰。所以,史进必须将他们的犹豫打破,在一瞬间将他们内心的意愿激发表露出来。
史进当下又吹起那百鸟传讯,一声莺啼过后,又一拨弓箭射手出现在了房檐之上,和方才那一拨交叉混在一起,箭头林立地朝着下面的众人。
这一下突然的变化,让一伙伙的破皮悍匪顿时又归于了安静,一动不动地站砸当地,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房檐上一支支尖锐的箭头。
史进这时走到当街的中央,随地拾起一只长剑,在众目睽睽之下,画起了一个圈。那把长剑在史进的手里顿时将那青石板上刻出了深深的痕迹来,将地上浅浅的一层血水激荡的四下飞溅。待史进一圈画完,又是一声嘹亮的鸟鸣刺破了苍穹。
瞬息间,一片弓响弦鸣之音顿时从四面八方想起,那声响激荡的街巷里的众人耳中一片蜂鸣,可他们还不及遮住耳廓,紧接着,便有嗖嗖嗖嗖的破空之声刺入耳中,待他们本能地循声望去之时,一阵黑压压的箭羽正冲天而降,那密集的箭雨犹如阵阵飞蝗,呼啸着直扑而下。
噌噌噌——!
还不待众人从惶恐中回神,那些箭雨已经齐刷刷地落地,一切又归于了平静。他们迟疑地转首再看时,才一个个不由地倒吸了口冷气。原来,方才史进画出的那个圆圈,此时已经满满当当地刺入了密集的了箭羽,可怕的不在于这里没有一根射在外面,而是每一支箭都穿破了地砖,入地尚且刺破三分,更何况区区人肉。
就在大家看到目瞪口呆之时,史进威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们的路怎么走,自己还不明白么!那些不甘混迹于黑暗之中的义士,不论你曾经双手沾过谁的血,只要你投靠我,我一概不做追究,你们只要将手中的兵刃抛在地上,我便知你忠义。而那些愿意平平淡淡度过余生的人,那边便是你们的出路,走元宝大街,由东门离开华阴县。”说着史进将手一抬,远远地指着来时方向。史进一语说罢,顿时换了一副严厉的神色,以一种铿锵有力的声腔道:“从现在起,你们只有七步的时间,我七步走完,你们还没有做出决定的,那么就不可怪我史进无情无义了。”
史进说着,便向前迈出了第一步,大家依然是一片死寂。
接着又是第二步,众人中开始骚动起来。
紧接着是第三步,众人在犹豫中开始做出了选择。
之后是第四步,胆小些的见无利可图,便脚底抹油,一拍屁股朝史进所指的方向溜之大吉。
当下是第五步,零零碎碎间,史进可以听得到刀剑落地的声响。
然后是第六步,一伙一伙间本来相互防备的界限被打破,人们开始分散起来。
最后是第七步,在四面弓弦扯紧的声响下,大片大片的刀剑落在地上,那地砖上的血水也被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就在这时,史进一挥手,那些房檐上的弓箭射手收起长弓,不消多时便又隐没在了屋脊之后,在那些洒满余辉的房檐上,又是重归一片寂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史进朝着众人双手猛然抱拳道:“史进欢迎诸位相投!”
而那始终未发一言的众人也赶紧齐齐单膝拜在了地上,可就在这一片大好之中,史进还不及上前请众人起来,一个军士便从那来路飞奔进来,大声道:“大当家的!不好了,官兵攻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