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伊果自问自答的功夫,宋阳、罗冠等人已经闪身门外,只见村民神情恐慌,扶老携幼、拉着唯一能称作‘家当’的牲口,乱哄哄地向南而逃,有好心人经过门口时,还不忘对宋阳喊一声‘快跑’,说着,伸手向着身后指了指。
正北方向,十余里外,黑色浓烟滚滚冲天……
狼烟升腾,但并非来自兵卫烽火台。
边疆附近的每个村落里,平时都堆放粪柴,一俟发觉犬戎狼卒袭扰,便会点燃烽火,通知相邻村落躲避,更重要的是传讯边军来救援。这也是对蛮子的一份警告,示意我家军马转眼即止。
约定俗称的规矩,一见前方狼烟,大家就要向南撤退。但是就宋阳现在所处的村落而言,对方现在至少还在十里之外,不可能在片刻间杀过来。
村子里乱成了一团,不过宋阳很快发现,还有个小娃娃不慌不忙,脸上毫无惊慌之意,对揣着双手笑嘻嘻地看着同村人。
齐尚挺好奇,伸脚轻轻踢了小娃屁股一下:“你怎么不跑?”
小娃耸了耸肩膀:“前面的村子再前面,有岗子哨,见到草原人就会回报前面的村子,前面的村子就点火通知边军,草原人一见浓烟,就知道前面的村子知道他们来了,他们就不来了,来了也白来,大伙早跑了。”
这个娃娃不是口齿不清,而是太清楚了,什么前面的前面、来了白来,在他嘴里叨咕的一清二楚,实在难得,把齐尚给说乐了。
而娃娃的话还没完:“岗子哨好使,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马上通知前面的村子,所以前面的村子总点火,但是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一两次草原兵真来,连前面的村子都不到,他们更不会来这里,不用逃啦。”小娃好像六十年前的顾昭君似的,长篇大论之中,双手一直对揣在袖子里。
边民饱受战乱袭扰,由此活得也越发谨慎小心,说他们杯弓蛇影也好、草木皆兵也罢,他们都不在乎,多逃一千次至少还活着,少逃了一次或许就没命了。
老神在在的小娃还准备再说啥的时候,他爹跑过来横腰把他夹在腋下,叱道:“就你废话多!”一边骂着,一边抱着儿子逃了。
为防不测,宋阳一行也撤出了村子,不过没像村民那样远远逃开,只是在村落不远处的荒野中潜伏下来,果然,直到天色全黑,也没见犬戎兵马袭来,这次烽火仍是虚惊一场。
齐尚看了看天色,对宋阳道:“差不多了,动身吧。”一行人略作收拾,宋阳背着瓷娃娃,大宗师负起右丞相,就此启程向北……但是他们才刚刚奔行十余里,就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脚步,人人皱眉、面面相觑。
按照‘小号顾昭君’的说法,前前哨通知前村,前村点火传报四方,犬戎兵就会识趣而退…这次娃娃猜错了,犬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避开了最前面的岗哨。
整整一座村落尽遭屠戮,遍地伏尸、血流成溪……犬戎与回鹘同为马背上的强国,精擅骑战,不同之处在于短兵相接时,大漠战士喜用弯刀,而草原狼子使用短矛,所以眼前的尸体上,都残留着一只只巨大的血窟窿,不少娃娃的致命伤都在头顶。
娃娃个子矮,奔跑逃命时犬戎骑兵从身旁飞驰掠过,短矛自上而下刺出、贯穿小娃的天灵盖。
目光之内一片狼藉;空气之中浓浓血腥,还有一股异常古怪的味道,在小镇当仵作时,宋阳经常闻到的……人新死时身体会散出一份特殊味道,一般人嗅不到的,但是宋阳五感明锐所以能发觉。
这股味道并不臭,很难形容它像什么,再过一阵尸臭散出,这股味道就不见了。
宋阳把它唤作死味。
当时的情形不难想象:黄昏时分,一天辛苦劳作之后,村中家家炊烟升起,女人在锅台前忙碌着,男人取出呛喉的烧酒,娃娃们抓紧时间,想要在被爹娘喊回家吃饭前努力结束正进行到一半的游戏,只是谁也不曾想到,下一个瞬间里,狼卒从天而降。
村中人赶得及点燃粪柴放出烽烟,却来不及逃命,更等不及本国兵马来救。
百多条性命,不过是半顿饭的功夫。
狼烟一起便难以熄灭,犬戎骑兵‘打草惊蛇’没再深入,不知道这场屠戮之后,他们是心满意足凯旋班师,还是意犹未尽悻悻而归。
瓷娃娃按了按他的肩膀,宋阳从胡思乱想中清醒回来。任谁站在一片血淋淋地尸骸中心情也不会愉快,宋阳叹了口气:“继续走吧。”
再度启程,继续向北,可是这一次,从大宗师罗冠到七上八下等人,都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纯粹是本能,他们自己都没发觉跑得比之前更卖力了些。
在村中,他们大都注意过一个细节,遍地尸体中,有老人有男子有娃娃,但没年轻女子……眼前的惨事和他们无关,没人会主动去说一声‘追杀凶手’。可要是不知不觉里追上了呢?大伙也绝不会介意出手,砍翻几个蛮子,看看他们的脖子是不是肉做的。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恶人,即便是真正的骗子、恶棍,心中也会藏着哪怕一点点的善良。没有人成心去想:我为什么要加快脚步。但就是这一丁点的善良使然,让他们跑得飞快。
大概又是十余里的奔驰,在最前面带队的罗冠忽然停下了脚步,向着同伴一摆手,示意大伙躲避,七上八下明显兴奋了起来,各自从腰间一摸,拔出随身的匕首。
很快前方马蹄声传来,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应该失望的,对面疾驰而来的不是狼卒,而是一名燕兵,好像喝醉了酒,身体摇晃得厉害,还未到近前他就再也坚持不住,咕咚一声从马背栽落在地,直到这时大家才看清楚,此人背上插着一箭,鲜血早就染红衣甲。
罗冠身形微晃,快若一道青烟抢到身边,并不去搀扶对方,而是双手负后,伸脚轻轻一踢燕卒的天灵。力道用的恰到好处,已经昏厥的燕卒身体猛地一颤,就此苏醒过来,勉强张开眼睛,看到眼前都是平民打扮的汉人,燕卒来了些精神,吃力道:“西行七十里有我燕军边营,劳烦几位传个消息,就说神威遇袭,全队覆灭,他们自会明白……营中自有赏钱酬劳,绝不会让你们白跑的。”
罗冠皱眉:“你先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可问题落地,对方再无声息,宋阳伸手一探,燕卒已经气绝身亡。背后那一箭正中要害,还能骑马奔驰一段、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他生命力旺盛了。
老头子班大人似乎发现了什么,走上几步,既不在乎死人也不怕亵渎尸体,伸出手去拔燕子背后的箭,可年老力衰,抽了几下都未能成功,齐尚上前相助,一把就拔下箭矢递到他手中:“有什么可疑?”
箭有倒刺,上面还勾着几块碎肉,老头子全不在意,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了下箭身,而后问宋阳:“要去送信么?”
宋阳摇头,去兵营送信,一定会遇到身份盘查,他们现在见不得光,何况宋阳也不会帮景泰的军队做事。
意料之中的答案,班大人点点头:“那就边走边说吧。”
那支箭算不得太特别,不过箭身打造特殊,比着普通箭矢更易破甲,造价相对昂贵,在犬戎士兵中,就只有‘星簇’才有资格使用。所谓‘星簇’,就是指‘神射手’。
这种军队中的‘神射手’没法和陈返、罗冠相提并论,不算太值钱,不过也不是随便哪个小队中都能‘配备’的,一般而言,犬戎军中,一中伍会配上一两名‘星簇’。
犬戎军队见三而编,小伍三十人,中伍三百人,大伍三千人,再向上则集制成营。
右丞相在位时曾几次出访草原,对犬戎朝政、军制、民风都有过详细考察,了解的事情不少,趴在罗冠背上,大概把弓箭的事情说了说,最后道:“犬戎骑兵的队伍中星簇,大概会是一支中伍。”
大伍三千,单就越境掠劫而言,人数未免太多了,何况一下子跑出来三千人,也会耽误他们本营的防务。
阿伊果本就汉话不精,听得直皱眉:“草原蛮子脑筋不清,明明是‘伍’,却三十、三百、三千咯,傻戳戳,又三又伍的不怕弄混么。”
草原人肯定弄不混,到是黑口瑶不太好说。齐尚又另起话题:“听那个燕卒的意思,燕军最近的大营还在七十里外…这不是胡搞么?离得那么远,村子就算把狼烟点到天上,他们也赶不过来相救。”
说完,想了想,又纳闷道:“还有犬戎兵,胆子是不是太小了些,去了第一个村子就不敢再往前进了,燕兵还在七十里外,他们怕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夜色之下,一行人迅速赶路。
因为是发力狂奔,宋阳也就腾出了一份精神,在运转内劲同时仔细自查,上次在酒楼后院莫名鼻血总让他有些不安,和以前每次内视一样,经络无碍、五内良好,全没有一点毛病……两个时辰很快过去,月上中天,夜色正浓,奔驰在最前的罗冠再次放缓了脚步,等宋阳上来后,轻轻说了句:“追上了。”
大宗师面带微笑。(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