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树脚之下,一个高高的凉棚搭在这,顶上的树杈是零零落落枯干的叶子。
偶有风吹来,呼呼直响。
这样的冷天,茶棚里暖乎乎的,这种时候自然不会只烧茶在这,而是几个大大的炉灶,从早到晚不断火地熬着姜汤,加了红糖,喝下一碗整个身子都暖了过来。
那灶膛里的热气,也让这里暖融融的。
村子的妇人得空了便在这纳鞋底看孩子,还能多说说话。
外村的人要羡慕地说起,“听说你们那整日不断地红糖水,就这么喝?啧啧。”
被羡慕的东望村人,倒是没有多少感觉,只笑着应道,“谁家里还缺这么点红糖啊!”
他们说的的确是实话,如今家家户户的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人在作坊跟铺子里干活,也不用日晒雨淋,即便是种地,也不需要担心卖不出去了。
要不然这大冬日的,照以往还不就是在家里猫冬,出去扛活,一日十文都累得慌,最后还什么都剩不下。
人走了,那羡慕嫉妒的眼神却还盯着,“装什么样,谁不晓得东望村有作坊跟铺子,四处开花,不过是命好生在那,还真以为自己本事了。”
“这有啥,如今不也种到了咱那头,以后这东西怕还真就不那么精贵了,让你喝红糖水喝到想吐都成。”
听得别人那泛酸的话语,东望村人也并不反驳,家里的小子如今都识字了呢,以前自己不也是想着,那送孩子去念书,可不就是没事找事的人家干的事情?
比如苏钱氏,让苏有才念书,到头还不是什么功名都考不上,但现在如何?到底还是人家看得长远。
说到底,这日子过得舒坦的人,对许多事情就宽容许多。
有时候,生活得残酷总是能把人打磨得张牙舞爪。
于是乎,在这茶棚里,对苏钱氏真心实意的人就多了起来,家里的妇人也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出来陪着她,免得一个人瞎想。
苏钱氏日子倒是过得也挺快,说话越发恣意。
“瞧瞧你,这都进门多少年了,连个鞋都做不成,要放以前,哪里还有脸过得这般好。”
“这针要这般才能一层层乱孱,看着也平整!”
“爷们又如何,真敢下手打你?你把他带到我这来,看我不大嘴巴抽他!”
一天下来,倒是也过得快起来,只不过这几日,她申请就开始恍惚起来。
周遭的人,也明白她是想着简家村的事情。
如此要强的人,要日子过得不顺也就罢了,就没有闲工夫去管那许多,活下去才重要,但瞧如今这样子,在家里也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事情,在外头也得人敬重,倒是显得当年的狼狈,越发成了心头里的刺。
而今瞧见有队伍敲锣打鼓的过来,就有妇人上前凑趣,“大娘,怕是老四几个回来了,瞧这热闹劲!”
苏钱氏的眼睛看得不是那么清楚了,脑子却还灵光,依旧板着一张脸说道:“哪里就是老四他们,这坐着马车出去,也是坐着马车回来才是,瞧这一大堆的人,还弄这么大的动静,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野戏台班子,听着也不舒坦,怪到连辆车都置办不上!”
声音越发近了。
苏钱氏依旧没有停止吐槽的心,“这样乱七八糟的,还靠过来了?以为咱东望村好过了,人也傻到有钱往外扔?”
这话说完,就能模糊地看到一些影子。
当首的人已经有了点年纪,身子骨却还是硬朗。
身后一群人,也不像戏台班子的模样。
都是面生的,瞧着倒是走了很远的路,一个个很是疲惫,身上也脏污,冻得脸色也有些发紫,瞧着这冒着热气,闻着那空气之中的姜糖水的气息,都眼前一亮。
还是当首那个人问的路,“这位小哥,敢问东望村苏家可是住在这?”
被问到的自然是苏有德,他咳咳一声,“就在这,何事?”
“我们这是从简家村那头……”
苏有德人精似的一个人,听到这也知道怎么回事了,不由得翘了翘嘴角,不吭声了。
再转头瞧了一眼苏钱氏,见她眼睛瞪得溜圆。
苏有德就更加不说话了,苏钱氏从来就不会迂回一些,怎么快意怎么来,要是他自己,倒是想着让这些人瞧瞧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招待着,让他们看到吃到,就是够不到,回去也是痛楚。
但他也明白,如此做,苏钱氏可不一定会领情。
见苏钱氏还没有吭声,苏有德就再次开口,“我们就是苏家的,可有啥事,我这眼神也不太好,实在不明白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当首的却是简家村的简二唤,他之所以敢来出这个头,也是因为跟简老三那头走动不多,虽然同一个族,却也隔得远,另外便是,他那过世的媳妇,以前没少帮衬苏钱氏,如今儿子在牢里,他也不得不舍下面皮来求人了。
听苏有德如此说,他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这么一停顿,里头有那来凑数的年轻人,就忍不住了,“不是说这姜汤是白喝的吗?这走了一路了……”
他这话一出来,就知道要坏事。
苏钱氏唾了一口,直直站了起来,“白喝?你们有什么脸在这白喝?就是喂狗也甭想,都给我滚!”
她一开口,简二唤这才看出来,果真的性子还没有变。
刚才倒是没有看见。
“嫂子——”
苏钱氏手一挥,“叫什么嫂子?叫祖宗也没用!老四呢?你们这一伙子过来做啥?别以为就你们这几个软脚虾一样的人也敢过来闹事,我在这吼一声,就能让人把你扔出去!”
听得苏钱氏这般说,她的事情大家也都是听说过一些的。
带着儿子过活,还被叔伯兄弟给赶出来,这差一点就没命,瞧着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大娘,我这就去作坊叫人!看这群死东西敢如何!”
说完,人溜走了。
简二唤老脸一红,他又不是会说话的人,被推出来已经是迫不得已,如今看着这情形只得又道:“嫂子,误会了。”
见他如此,在队中的一个汉子忍不住了,挤出来,笑着道:“婶子,没有啥事,只想着过来认认门……”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苏钱氏哪里是个会讲客套的人,哼了一声,“认什么门?要认你们怎么不去山上!到我们这来认,也真有脸来!”
这山上的,可都是坟。
那汉子也有些讪讪。
这一犹豫,就见乌拉拉出来一大群人,还在四下往这聚集。
是方才那个媳妇子去叫来的人。
过来纷纷道,“谁敢来我们这闹事!”
简家那一群人瞧着,有些发憷,瞧人家这一大群人,穿得整整齐齐的模样,就这般过来帮着了。
要闹翻了,哪里还有命回去。
听得苏钱氏刚才的话,还以为是多对不住人一般。
简二唤老实巴交的样子,也不想了,在来之前,那些老人非交代什么都不要说,就请苏钱氏回来瞧瞧,说话软和一些,只要人回来了,气出了,也什么都好了。
但苏钱氏,跟想象之中的也太不一样了些,他哪里还说得下去。
干脆实话实说了,“嫂子,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求到你这上头来……”
“叔!”简二唤没有说完,身后的人就叫了起来。
苏钱氏眼珠子一瞪,“嚷什么嚷,想下池塘里洗洗啊!二唤,有屁就放!”
她还想知道老四怎么样了呢。
简二唤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老六回去之后,本来好端端的,三叔那头把地契也都还了回去,却见得不到什么好,早些天,带着儿子媳妇的,把那头的屋子围起来,说老六是骗子,还动了锄头……”
苏钱氏都不会呼吸了,老四难不成是出事了?
苏有才要论在简家那头的排行,是六。
“那老四怎么了?我就知道你们都是丧了良心的!一个个没有好东西,老四要真的出了事,看我不把你们都吃了!”
一旁围着的东望村人,都耸了耸肩,谁想得出苏钱氏吃人的样子……
被这么一喝,简二唤说话更是吭吭哧哧。
苏有德看得不耐烦,“老四究竟出事没出事?”
这个才是重点。
简二唤回神,赶紧摆手,“没事没事,好着呢,出事的不是他们。”
“老四怎么可能有事,他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倒是你们这些雷劈的,当初一起把我们赶出来,得了那些田地,是不是就能当上地主了?!”
苏钱氏实在是气不过,当初但凡有几个人帮着说话,他们也不至于到最后那个地步。
这时候还敢上来求,她怎么可能心平气和。
“你这大娘也太不讲道理了,当初要赶你的是三叔那一家子,你们的地也是他们种的,这么多年我们什么好处都没得,如今家里还被连累,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到底忍不住。
“什么叫道理?那你们还来着干啥?有人请你们,我看简家村就没有好人!难不成你们还想得好处?被牵累?老天真开眼!”听得苏有才没事,苏钱氏得意得很,她才不管别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