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行囊,一群人从东望村作坊这出发,除了这作坊里的人有些不舍之外,也惹得许多亲戚朋友出来相送。
一家子出门的,倒是还要好些,家里茅屋几间,早已经托付了亲戚,田里尚未收割的庄稼,也一并地有了着落,这一茬收割之后,也是能吃上租子的人了,对于城里,他们很是向往。
脸上就带出一股喜悦。
只不过举家而出,这穷家破业的,什么都不舍得扔,细软收拾好,要不是太远太难行,估计连床对想着搬过去的。
独身上路的小伙子又是不同,一个个垂着头,被跟前絮絮不止的老娘,说得有些不太耐烦。
何况别人都瞧着,脸上更是过不去,先是小声地嘟囔一声,见一旁有人哄笑,就摆摆手,索性不听了,跳到一旁。
有人打趣,“这一回来就是好小子,你可别怪他到时候娶一房城里的媳妇!”
妇人本来就知道这是好事,讨活计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但这一次不同,是跟着一大村子出去,又是知晓做什么,也不需要去当学徒,一出门就拿工钱,但离别在即,还是忍不住地想流眼泪,被这一打岔,反而自己笑了出来。
那跳一旁的小子,扭头看看自己那瘦小的娘亲,又狠狠别过头去,用衣袖擦擦。
狄彦牵着一匹马,伫立在这。
李氏已经在旁边叮嘱了好一会,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等队伍差不多要出发的时候,她这才来得及去跟新嫂子说话。
半夏瞧着这一幕,心里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她出门的时候并不多,本来想揶揄几句李氏把狄彦当成自个儿儿子一般看,但李氏这般一挪步,狄彦身边就有些空荡荡的。
他这人有些清冷,村子里的人即便不把他当土匪,依旧当不成跟他们一样的人,各自有话说,偏他一个人站在那,就有些萧索。
不自觉地,半夏就挪到了他身边。
“木十九快要回来了。”还是狄彦首先开的口。
半夏头一点一点,也没过心。
“你放心,外头出不了什么事,都是自己熟悉的人,有什么我也能看着。”又是狄彦说。
都是铺子跟作坊的事,半夏笑笑,“你也要当心,你这人毛病太多,一顿饭都能撑死自己……”
半夏停住嘴,这样的嘱咐让她心里感觉很奇怪,突然顿住不说又有一丝尴尬,就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奇怪在心里不过停留了一瞬,就飘走了,她抠抠自己的掌心,莫名有些紧张,暗暗告诫自己,临行说个死字,是不太吉利的。
刚进行好心理建设,一抬头,瞧见狄彦那深深的双眼皮下,眼睛直直望着她。
没来由的,她的心突然漏跳了两拍。
嘴唇翕动,问道,“那个……嗯,对了,你的黄豆到底是哪里来的?”
说完反盯回去。
狄彦咧嘴一笑,“我种的。”
半夏脸色就一垮,摆明了是糊弄她啊,这厮哪里会种地,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会什么,会……打架或许是可以肯定的,当时石大夫指使人闹事,那撞进去的人,可不就是被他踢出来的。
也曾经问过村子里的人,都说他跟一个瘸腿的“老土匪”住在一处,向来不跟村里人来往,也没有惹过什么事,后来老的去了,他就一日日长大,也常常不在村子里,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哪里。
谜一样的人。
时辰不早,又是要赶路,该说的话也差不多。
这就要走了。
狄彦翻身上马,“等我回来。”
李氏瞧着他们慢慢挪动的步子,就有些忍不住地潸然,半夏还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就自己一笑,“瞧我这样子,出去是好事,娘是想到当初你外婆说到你外公在外头的时候。”
半夏靠近李氏,抓着她的胳膊,没来由的心安。
“你刚才跟彦哥儿说了啥,瞧他咧着那一嘴的牙,这孩子,终于也知道笑了。”
半夏摇摇头,装作没有听见。
李氏也没有深究,还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都说在家千日好,出门寸步难,这一去到城里也不知道要多久,在路上就能遭一通罪,但愿没有遇上什么事……”
老娘这操心的性子让半夏又是感动又是有些哭笑不得,就道,“娘,这个不怕,你瞧狄彦那个样子,他骑马走在前头,土匪都不敢上前,说不准还能拿出点什么孝敬呢!”
说完,半夏就停住,又觉得心跳有些不太对,这感觉有些异样,她就深吸一口气然后不说话。
李氏听到这话,瞬间就被逗笑了,却嗔道,“不需乱说!”
过了半月,有消息传来,到城里的人都好,除了一开始去的时候有些人累一些生了点小病之外,再没啥,而今作坊已经准备可以开工了。
李氏的一颗心,这才算是放进了肚子里。
天气越发炎热。
这转眼间,就是收割稻子的时候,整片金黄的田野,人在上头显得很是渺小,挥汗如雨,跟蚕啃食似的,一点点地缩小那金黄,泥土的颜色越来越多。
半夏家也有许多田,这样忙,腐竹作坊城里那边如今已经开始出货,这头供应县城里的货,也不需要太忙,又有一批人进来学做腐竹,也不急于一时,索性让大家都歇几日。
就去田里帮工。
一切看着有条不紊地进行,顺着村道望出去,那片地依旧在那,盖屋子的地方,也应当准备了。
且不说土砖需要打坯,院子里也需要青石砖,作坊里要盖那么多的房子,也要好些工夫,秋收过后怕是来不及的,等再插秧过后,应当就能够动工。
一想到再不用听着苏钱氏的怒骂声,半夏心里就舒坦一些。
苏有礼是个忙碌惯了的性子,李氏笑了他好几次,就是个劳碌命,他也总是乐呵呵地笑,但盖屋子是大事,他总不能耽搁,这才没有下田。
远雷还太小,苏有义也没说什么,跟着苏有礼进进出出,请人打坯,看院子的格局,一一都开始谋划。
雨急风骤,一场暴雨下得酣畅淋漓,空气之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村道之上的泥路变得泥泞,黄浊的泥水四下流。
难得一家子窝在屋子里出不去。
李氏跟丘氏商议着,趁着难得的闲下来,索性做些点心。
丘氏做发糕很有一手,用酒药发过,加红糖蒸,酸甜又有嚼劲。李氏这个不会,却是会做花生糖。
一动手,有说有笑地就着作坊开始动,谷芽儿袖着手,眼巴巴地等第一锅出炉。
薄荷跟半夏在那剥花生,说些闲话。
见谷芽儿那模样,薄荷快言快语,“谷芽儿写了大字么?远晨回来你又要哭了。”
这里头有个缘故,谷芽儿向来觉得自己是姐姐,要顾着远晨,远晨会的,她也要会,远晨上回没有买纸墨,也是她带着进来找半夏。
谷芽儿是个人精,她那点好强,被好吃好玩好看的一乱,就没有多少心思,认字也是七零八落,谁说都不管用,非要远晨跟她说。
上次愣是哭了出来。
薄荷是故意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半夏挑挑眉,一副薄荷无法得逞的模样。
谷芽儿果然就可怜巴巴望着薄荷,“薄荷姐,等会娘这边出锅了,我先拿给你吃,啊!我已经认得好多字了呢,你不会跟远晨说的吧。”
“我跟舅舅说。”丫丫从那头探了一个脑袋。
乌梅笑微微地进门。
李氏在那头又招呼一声,手上脱不开,乌梅便过去帮着烧火。
丫丫奶声奶气说话的声音,逗得他们哈哈笑。
谷芽儿哼了一声,捏捏丫丫的脸,“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姨懒得跟你说。”
这就装上大人了。
发糕蒸了好几笼,花生糖要趁热切成块,除了谷芽儿眼疾手快之外,也没人真的会去抢着吃。
难得下雨歇息,李氏跟丘氏这量都备得足,先送了一笼到那边院子,片刻之后,是周氏过来,撮着牙花子说道,“三嫂这日子过得真是好,外头人人都送,家里这么多人……你也知道娘爱吃这个,那头差点没打起来。”
是嫌弃送得少了。
李氏向来不跟她置这种闲气。
倒是半夏笑了笑,“四婶这话有些好笑,远雷也在这边,那头也没有多小的孩子,吃一块糕都能打起来?”
周氏讪讪笑,出了门。
薄荷撇撇嘴,哼了一声。
又过一会,苏有文手里端着一个青瓷碗,往这边来,“不是说侄女婿回来,怎么就不见了人影?我还想着跟他谈上次的诗呢。”
伍良平念过书,是苏有文觉得家里难得的能够交流说上些话的,每每他过来,都能说好几个时辰,甚至想过秉烛夜谈的,如今伍良平不要说没来,就是来了,怕是也会躲开。
丫丫天真,什么都不知道,见舅公找爹。
就道,“娘跟奶吵架,他们都骂我娘,不是好人,我跟娘回来,不要他们了。”
这话一出,声音都顿住了。
原来母女二人回来,还有这样一出。
丫丫兀自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见他们如此,才有些害怕。
半夏几个赶紧笑笑,示意她没事,往苏有文的碗里瞧究竟是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