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好骗,洋人却没这么简单。
各国武官本就是军中精英,受过西方正规军校训练,有些人还曾经过实战,记者也不是白痴,能派到遥远的东方,个个见多识广,纷纷提出自己的疑问。
“于将军,倭军的火力很猛,你们的机枪、大炮呢?”“关于整个战斗的经过,能否再详细点?”“上千倭军进攻,你们有多少人防守?伤亡如何?”“我们想自由采访伤员、平民,可以吗?”
各国的翻译七嘴八舌,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
于成龙双手一摆,示意他们安静:“尊敬的先生们,你们的所有要求,我都会满足的,在安全得到保证的情况下,平壤城内外没有禁区,可以采访每一个愿意接受采访的军人、平民。”
外交官属于变色龙,不会有任何正义感,只是在维护本国的利益,于成龙将目标对准了记者,在西方世界里,新闻媒体相对独立,可以发出不同与政府的声音。
“朋友们,你们是正直的绅士,不远万里到平壤,不想听到一句谎言,只是来追寻真相,我个人、闵大人、平安道的百万百姓,会敞开一切,将事实展示给公众,让西方的民众知道一切,了解倭寇的险恶用心。”
于成龙慷慨激昂:“倭寇蓄谋已久,挑起了这场罪恶的战争,却受到全体朝鲜人的反抗,拜托各位,用你们正直的心灵倾听,让西方民众了解朝鲜的苦难,共同谴责倭国的野蛮行径,支持朝鲜的正义斗争。”
一通长篇大论,准确无误的翻译成外语,各国公使非常满意,记者们更是热烈鼓掌。
“……战斗之初,我们只有三十六名正规军士兵、五百名平民志愿者,第一波攻击,我们死伤过半……”这次的介绍详详细细,于成龙连数据也精确到个数:“……据事后统计,我们共组织了两千五百名志愿者,阵亡九百七十人,正规军阵亡二十一人,最重要的是……”
声音陡然提高,大声道:“我们的武器奇缺,仅有一百支步枪、两挺机枪、两门山炮,其它的都是从倭寇手里缴获的,大家过来看看,随意采访。”
说着,将众人带到了北侧,山坡上站满了伤员、地上也躺了密密麻麻的尸体。
“立正!”近千伤员包裹绷带,浑身血迹斑斑,疲倦的脸上却神采飞扬,动作整齐划一,有的手拿原始的长刀,有的肩背步枪。
公使、武官、记者们蜂拥而去,寻找合适的对象,此时此刻,只恨翻译太少。
“请问,你是志愿者吗?”
“是,我们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杀倭军。”
“这个名字杀气很大,你们与倭人有仇?”
“既有国恨,也有家仇。”
朝人们触动了心思,愤怒控诉倭人的残暴、蛮横,大者入侵朝鲜、占据首都、囚禁朝王,小者欺压平民百姓,说到激动处,许多新丁围来上来,争先恐后的哭诉,咬牙切齿,历数自家的不幸。
经过于成龙的挑选,他们确实与倭人有私仇,自然是讲述亲身遭遇,没有半点虚假,纯粹是发自内心,经得起记者的反复审问、盘查。
声泪俱下,哭声一片。
倭寇的残忍、毫无人性的劣迹,令人深恶痛绝、愤慨不已,每一个真实的故事,又让人心酸掉泪。
不用说感情丰富的记者,即便是铁石心肠的公使、武官,也起了测隐之心。
折腾到正午,艳阳高照,记者们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缺枪少弹,不怕死吗?”
“怕,但更恨倭寇。”
朝人新丁满脸傲色:“国家沦亡,我们不想当亡国奴,所以自愿参军,不要军饷保家卫国,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只要朝鲜还有一个活人,就永远不放弃抵抗,直到击败倭寇,收复国土。”
洋人围绕朝人转,孙毓汶、徐用仪也没闲着,于成龙带他们去了外侧。
马克祥等十五人齐刷刷跪下:“卑职XX拜见两位中堂。”
于成龙介绍:“孙中堂、徐中堂,他们就是守山的勇士,侥幸活了下来。”
十五人,个个身有重伤,衣物褴褛,脸上的战灰依旧,包裹的绷带还在滴血。
孙毓汶、徐用仪十分感动,逐个将他们扶起:“你们是我大清的功臣,铁骨诤诤的汉子,老夫会向太后、皇上报告,让全天下人知道,你们与倭寇苦战五小时,宁死不退,不单守住了阵地,而且打败了倭寇,朝廷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众好汉连连磕头,马克祥哭道:“作为一个军人,为了我大清,卑职随时准备马革裹尸,并不在乎荣华富贵,只恳求两位中堂,让朝廷嘉奖阵亡的战友,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二十一具尸体摆在一旁,战衣未脱,有的肢体不全,有的脑袋开花,有的胸膛模糊,其状惨不忍睹。
幸存的好汉蹲下来,轻抚战友的脸庞,整理手脚、头发、衣物,边哭边说:“好兄弟,你们放心的走吧,孙中堂、徐中堂代表太后、皇上,特地来平壤看你们了,你们死得很惨,但英名长存,你们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没有给皇上丢脸,没有给我们中国人丢脸。”
此情此景,在这悲伤与壮烈的气氛中,孙毓汶、徐用仪城府再深,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有这样的将士,我大清何愁朝鲜不平?何愁国运不兴?
于成龙小声道:“闵大人建议,死难的将士埋葬在这里,并在此修建一座石碑,纪念所有阵亡的将士,让子孙后代不要忘记,大清朝的勇士用自己的生命与热血,守住了这座山,守住了平壤,卑职不敢点头,希望两位中堂向皇上汇报。”
孙毓汶不假思索:“这个建议好,于将军把阵亡名单报上来,老夫回平壤后,立即向皇上发电,如实呈报你们的英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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