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半夜时份,晚宴终于结束了。
对于马营的弟兄来说,这是一个疯狂的晚宴,敞开肚皮猛吃猛灌,有的喝到性起,将食案并在一起,几人围成一圈划拳,有的酒气上头,想起了鸡毛蒜皮的屁事,拍案对骂,有的干脆脱guang了上衣,掀翻餐桌,当场拔刀比武。
宴前在龙哥的叮嘱下,还能保持一点点绅士风度,现在原形毕露,整个儿一群土匪、流氓、恶霸,丑态百出,搞得众朝人目瞪口呆。
于成龙气得咬牙切齿,不争气的东西,尽给我丢人,从席上冲了出来,挥起铁拳猛砸,揍得这些混蛋鼻青眼肿,趴在地上哭娘骂爹,全部被扔到马车上,由朝兵拖回军营。
于成龙的结局最惨,文武官员、富商巨贾,在闵老头的怂恿下,上百号人轮流上阵,话说得漂亮,一个也推辞不得,有些人死皮赖瓜连敬几杯,喝到最后体内翻江倒海,铁打的也受不了。
没办法,谁让老于是主角呢,狡猾的闵老头在一边看戏,王锡祉煽风点火,成心想出于成龙的丑。
幸好老于也不是善良之辈,马营里全是老江湖,偷鸡摸狗的绝技多得很,喝酒作弊也是其中之一,于成龙使得出神入化,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真正入肚的只有一半,又利用上厕所的机会吐出了不少。
即便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也远远超出平时的极限,达到一个骇人的地步,但老于是个硬汉子,打仗不怕死,喝酒也逞英雄,至始至终谈笑风生,豪气冲天,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待客散人空,于成龙正与王锡祉说笑间,突然弯腰狂吐,脑袋一沉,什么也不知道了。
闵丙奭是个老狐狸,放下身段到各席敬酒,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凶狠的味道,又变成了笑眯眯的好老头,他的记忆力好得惊人,每个部下的名字、来历、以往的功劳、平生得意之事,无不了如指掌,张口即来,滔滔不绝。
百官们受宠若惊,又沾沾自喜。
本来还在惦念着朴永昌倒霉的事,堂堂一个节度使说杀就杀,甚至于全家抄斩,内心深处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席间被闵老头这一捧,一切不满马上烟消云散,多么好的一个上司,体恤下属、和蔼可亲,朴胖子不知是吃了豹子胆,还是猪油抹了心——自寻死路。
谁也没注意到,总管大人一圈转下来,话说了一箩筐,杯中酒却没浅多少。
王锡祉地位超然,象征性的只喝了两杯,宴席一散,与闵丙奭嘀咕了几句,匆匆回府连夜发报。
闵丙奭呵呵一笑,不慌不忙的迈着四方步,走入一间书房。
房内灯火通明,沈天成半躺在软床上,一手抱书翻阅,一手夹起花生米,慢悠悠的放在嘴里,闵丙奭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的反应,看也不看一眼,置若罔闻。
闵丙奭不以为然,呵呵一笑:“文正兄,还在生我的气呢?”
沈天成充耳不闻,好像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静悄悄的书房里,只有他轻嚼花生米的脆响声。
白天到闵府辞行,没想到被软禁在这里,闵丙奭以封城为借口,倭寇猖獗,外面兵荒马乱,好言好语劝老友不要冒险,沈天成虽然没反抗,自认倒霉,但态度大变,不淡不咸让人颇不放心。
一声苦涩的长叹,闵丙奭拱手说道:“朝鲜正逢国难,平壤将遭兵灾,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要坚守岗位,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但在文正兄面前,不敢有丝毫隐瞒,我守成尚可,应变不足,面对如此局面束手无策,无力应对凶残的倭寇。”
说着,他长揖到底:“为了抵御倭人,我死而无憾,但对国难无济于事,文正兄才华绝世,胸有锦绣,可谓当代卧龙,望你能看在以往的交情上,留下来帮我一把,等到将倭寇赶回小岛的那一天,文正兄要骂要罚,悉听尊便。”
“唉——”沈天成也叹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书,闭眼道:“闵大人何必如此,以你的金贵身份,这一拜折我十年寿,还是算了吧。”
闵丙奭闻言大喜:“文正兄,委曲你了。”
沈天成慢吞吞的坐正了身子:“礼多必怪,闵大人,你还是自然一点吧。”
他对闵总管的了解更深,本非意志坚定之人,倘若清军大败,平壤失守,闵大人从贼的可能性极大,所以才劝闵总管接受于成龙的建议,作为一块试金石。
完全出乎意料,闵丙奭居然采纳了,而且更为激进,断然下达杀倭令,彻底与倭人决裂,断了自己的后路。
从那一刻起,沈天成就有了辅佐之心,明帮老友,暗助大清,毕竟是中国人,不忍心看到又一条恶狼崛起,之前的态度只是以退为进,自抬身价。
闵丙奭没瞧出他的小伎俩,却听出了话外玄音,老脸微红,讪讪干笑几下,掩饰心中的尴尬,搬来椅子坐在对面:“小弟心忧国事,确有失礼之处,文正兄见谅。”
沈天成淡笑:“闵大人,我可以帮你度过难关,但有三个条件。”
得一绝世谋士,闵丙奭心情大好,不要说三个,三百个都没问题:“文正兄请讲,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竭尽全力。”
沈天成又夹起一粒花生米,边嚼边道:“其一,我只能帮你两个月。”
闵丙奭惊道:“什么?两个月?”
“倭人国小,财力薄弱,无法持久,肯定要扬长避短,倾尽全力一搏,力求在短期内击溃大清的驻朝陆军、海上水师,抢先立于不败之地。”
沈天成沉默片刻,微微一叹,继续道:“倭人在丰岛偷袭清舰,朝廷至今却没有宣战,显然内部摇摆不定,战意不坚,太后的六十大寿近在眼前,倘若不能速胜,政策恐怕有变,短则一个月内,长不过两个月,朝鲜的归属尘埃落定,弄不好……”
话说到一半,满嘴苦涩的摇头。
闵丙奭呆了呆,目光闪烁不定,这宝全押在大清朝身上,再也无法回头,难道要输得净光?过了好一会儿,他轻嘘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道:“以文正兄的预测,大清有几成胜率?”
这是他的第二次询问,沈天成微露无奈,两指轻捻花生米:“上午,我预测只有三成,现在呢,增加到五成。”
“哦?”闵丙奭眼前一亮,精神大振,顺便拍了句马屁:“文正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堪比十万大军,我坚信倭人必败。”
沈天成哑然失笑,没在这方面纠缠:“第二个条件,我既然出面帮忙,望闵大人不要有丝毫隐瞒,里里外外,倭寇我方,所有细节如实、及时通报,一些不起眼的疏忽、一点小小的私心,都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
闵丙奭面色一正:“文正兄放心,国之大事马虎不得,这一点我有数。”
“那就好。”沈天成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第三,我只在闵府谋划,不要对外人透露。”
闵丙奭肃然道:“文正兄淡于名利,一身古风,我尊重你的选择。”
这是沈天成的一贯风格,行事低调,从不抛头露面,至今默默无闻.
不争权,不夺利,没有任何潜在的威胁,风光全部留给东家,这样的幕僚谁不喜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