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此番作为实属不智,”诸葛言然语带埋怨,“我爹看重的无非是红绣的一手绣艺而已,对她娘本没存心思。”
杜氏不满的道:“谁知道你爹存了什么心思,连翘那个贱人整日痴痴盼着,爷们儿不是最吃她那一套?好容易借贱丫头的手斗掉个柳姨娘,在给我弄出个连姨娘来,府里的日子真没法子过了!”
“哎!”大少爷叹气,无奈道:“娘,你果然不了解我爹,柳姨娘年轻美貌的他尚且不放在心上,为了月夕比评说贬就贬,为了红绣开心,明知道她被算计也不予以召回。连翘人老珠黄糟糠不如,他怎么能瞧上眼?他一切都是为了红绣的手艺罢了。”
“我怎会知道他如何想,再说我也只对连翘说老爷不想娶她,也不会认红绣,她是她女儿的绊脚石。本想叫她哭一哭呕一呕,谁承想她还真死了。”
“如今只希望红绣没了亲娘,能将感情转移到我爹身上,毕竟他们也是骨血亲情……”
红绣呆呆的站在门口,怎么被丹烟拉开的都不知情,待回神之时,二人已坐在马车上。
见红绣眸中重现清明,丹烟松了口气,道:“姑娘,你没事吧。”
红绣比往常还要镇静,淡淡笑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丹烟无法从主子眸中瞧出异态,想起方才之事,正色道:“姑娘,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两个人?”
“处置?”红绣被丹烟用词逗笑,“我只不过一个小小绣娘,能将堂堂诸葛家正妻和少爷如何?今儿无意中听了这些,都不知是不是他们故意设计叫我听到的,身旁怎连个伺候的都没有。”
“姑娘,奴婢觉着他们不是作假,说那等见不得光的事怎会叫下人在身边伺候。”
红绣此时心乱如麻,不应声,闭了眼睛靠着马车的车壁。真相往往都是残忍丑陋的,现下她知道了真相,却并不觉得意外,只觉得连翘死的太冤,太不值,连翘也太傻,太执着了。“认祖归宗”于她来说本不重要?她就是拐不过那个弯,觉得让她做了诸葛家的小姐是最大的幸福,殊不知她的离去,才是她最大的遗憾。
※※※
“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
红绣从妆奁中拿出一支白玉莲花簪递给身后的梅妆,轻轻叹了一声。
一旁丹烟将茶盏轻放在桌案上,笑道:“姑娘,你又要悲春伤秋了?今日不过瞧了望夏湖中荷花凋残,就嘟嘟囔囔了一个早晨。”
红绣莞尔,三少的别院临着望夏湖,自她住进来开始便忙于刺绣,借专注的劳作忘记娘亲离去的难过,竟从没想过逛逛瞧瞧。今日八月十五,最后一针也于昨夜绣完,清晨凭窗望去,竟发现满塘凋零的落寞,不自觉感慨一下,倒被婢子调侃了。
“就你贫嘴,如今混的熟了,也知道打趣你家小姐。还不去将素服拿来,没的误了时辰。”
丹烟笑吟吟的应是,将早已备下雪白素服拿了出来。这是红绣为自己做的,交领的雪白内衫,雪白的罗莎长裙,外罩白云锦缎对襟小褙子,领口袖口和衣襟处,用深浅不一的灰白颜色绣着青松薄雾寒梅绽然,仿若仙人无意中推倒墨砚,在她身上画成一副潇洒不羁的浅淡水墨画一般。
站起身,接过凡巧递来的白色夹银线的真丝披帛。红绣站起身随意顺了顺长发。南楚国此际还从未出现过“披帛”此物,也不知这个时空到底是在哪段历史的夹缝里。她如此穿法也算是“特立独行”吧?思及此,红绣不免再次微笑。
“凡巧,梅妆,你二人仔细抬着绣屏,丹烟,你去叫下人备车。”
“是,姑娘。”
……
南楚国的月夕节又称拜月节,是举国上下除除夕外另一受到全国重视的节日。当日皇家祭月、文人赏月、百姓拜月等活动都会在夜幕降临月上枝头之时候开始。
而备受织造、绣染等行业瞩目的月夕比评,则定于酉时于“尚服局”衙门进行,比评结束后,众商家还要进行一系列的拜月活动。
月夕评比虽是为皇朝宗室选择由八月十五起到下年此际服饰布料的供给商人,但于商人来说,却是无比尊崇的一项殊荣,竞争的并非只有供给皇室的一个“买卖”,而是被皇家认可之后,带来的无限收益。
申时刚过,南楚国此领域中堪称翘楚的几大商家先后来到尚服局衙门所在处。当然,在众商家中公认的翘楚中的翘楚正是商家与诸葛家。旁人即使来参与,恐怕也仅是争取露个脸,堪当绿叶罢了,因为最好的绣娘都被这两家以无可匹敌的财力高价垄断了。
诸葛老爷身着锦缎公服,俊脸上表情与往常无异,但眼含得意的缓缓走入尚服局评比会场所在处的偏厅。刚一进门,周围便有几名老板起身拱手招呼。
“诸葛老爷,今年的月夕比评诸葛家稳赢了!”
“是啊,诸葛老爷的义女绣妍姑娘乃是圣京城第一的绣娘,有她助阵,怕哪家都不是诸葛家的对手。”
……
诸葛老爷微笑着还礼,“哪里哪里,都是各位同行抬爱……”
一面说着客套话,一面望向主位旁第一席上的商少行。二人四目交汇,分别点了下头算作招呼。
诸葛老爷看见商少行安静异常的举动,心中得意更甚,小子到底是小子,眼瞧着要输了,从此刻开始就挂不住脸了?他连输了三年,今日总算要一雪前耻,夺回第一皇商的身份!
“尚服局内司大人到!”
“尚服局作司大人到!”
……
酉时将至,门外传来响亮的吆喝,诸位商家均先后入座在各自的席位上。
尚服局众女官先后入内,商家们纷纷行礼,月夕评比正式开始。
依规矩,众位商家代表只需安静坐于席上,与女官们一同点评,评比分为两个部分,首先展示成品,这一阶段比评的除了绣娘的绣工,还包括各个商铺的织染技术。绣品则由各家绣娘以去年的名次由低到高为序,先后呈上即可。是以商府的绣品作为压轴,诸葛家其次。第二环节为现场刺绣,女官会选定花样子,配发统一材料,由绣娘现场刺绣,以评定绣工。
各家绣娘燕瘦环肥,所绣绣品也良莠不齐,有绣纨扇的,有绣屏风的,有绣帐幔的,还有别出心裁做了成衣,带了“模特”上场的。
尚服局内司与众位女官一一评定细看,商议之后,决定是否入围,未曾入围的绣娘直接带了绣品回去,入围的则带入珠帘后的侧间中等候,待所有成品展示过后,再同时刺绣统一花样。
诸葛老爷越是瞧着此刻上场的绣娘所展示的绣品,心里就越是得意。不是他瞧不起旁人,这些人的绣活若跟红绣的比起来,真是有差距的,到底是他的女儿,即便他不认,她身上流的也是他的血,女儿随他,聪明手巧易于旁人,他也与有荣焉。
正当此时,诸葛少爷面带焦急的走了进来,行至诸葛老爷身旁耳语了几句,诸葛老爷脸色骤然煞白,险些栽倒,回过神怒瞪着诸葛言然,低声斥道:“怎么回事,叫你去接人,你将人接到哪儿去了?”
“父亲,孩儿到达别院之时还不到申时,时间把握的恰恰好,下人们和探子都说并未瞧见她出去,可人却丢了!我着人进去搜过,人真不见了!”
“失策,失策啊!”诸葛老爷气结的握拳,眼瞧着周围已有许多人将疑惑的目光投射过来,诸葛老爷又不能表现的太过直接,只能憋着一口气。
连翘死后,红绣表现的乖顺异常,对他虽不称呼干爹,只唤“老爷”,但言语间似乎甚为崇拜亲密,示好之意明显,除了她怕回府去睹物思人坏了心情。她的表现完全没有异常之处。府里下人未曾瞧见她出府,他派去的探子也没瞧见,难道她被人掳走了?若真被人掳走,对方一定是他!
诸葛老爷双眼赤红的瞪向商少行,商少行却微笑着点了下头。
气结的低声叫诸葛言然紧着去找人,也在没了心思对绣品评头论足。现下他只想快些将红绣寻回来,造势多时的月夕比评若比的绣娘都丢了,他的老脸岂不是丢尽了!
“诸葛家的绣娘何在?”门前女官手拿名册,朗声叫道。
诸葛老爷心中咯噔一跳。
女官又叫:“诸葛家的绣娘何在,速将绣品呈上!”
诸葛老爷再也坐不住,起身来到中间对内司道:“内司大人,我家绣娘在前来途中遇上点小麻烦,现在已经解决,正在赶来的途中,能否劳各位稍微等候片刻?”
内司与诸葛老爷是相熟,见事出有因,笑着点头应允了。诸葛老爷如坐针毡,眼巴巴望着大门方向,希望下一刻诸葛言然便将红绣带来。
可两柱香的时间转瞬即逝,红绣还未到。
内司大人瞧着时辰差不多了,道:“诸葛老爷,若你们诸葛府的绣娘还不到,那便取消你今年的评比资格,由最后的商府呈上绣品了。”
“大人,能不能再宽限片刻。”
内司皱眉,“大伙偏要为你一家候着?诸葛老爷未免无视规矩了!”
“这……”
诸葛老爷哑口无言之际,商少行站起身,拱手道:“不若这样,由我们商家先呈上绣品,再给诸葛家一些时间。待展示过后,若诸葛家的绣娘还未到,再取消他们的评比资格。”
商少行此言深得人心,众人皆暗赞他仁义心肠,面对敌手也能宽怀仁厚。
诸葛老爷皮笑肉不笑,如今他越来越能肯定一切皆是商少行为之,红绣显然已经遭他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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