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红绣不紧张那是假的,毕竟自个儿说了谎,她总归是心虚的,再加上商金氏一直盯着她瞧,就算闭着眼她都感觉得到她若有实质的目光。她可不觉得商金氏会给她留台阶,因为她累着商少澜被老太太训斥,商金氏正等着报复她呢。但刚才的情况,她情急之下只有这么个办法。
眯着眼睛透过长睫看到商少行淡淡的神色,红绣又安下了心。他知道她是假装的,还能如此淡定,定然是已经有所安排。红绣安心的闭上眼,放松下来才觉着自己真是很累,软绵绵的被褥压在身下,让她有一种飘忽的感觉,若是能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郎中是个年过不惑的中年,诊过双手的脉之后站起身来,道:“这位姑娘心脉受损,最是劳累不得,应当好生调理才是。”
商金氏站起身问:“哦?依着先生看,她身子可有大碍?”
郎中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商少行,随即道:“好生将养着并无大碍,我开张方子,让她照着服药就是。”
“枚儿,还不预备笔墨。”
“是。”
商金氏面带恼色,她还当找到抓诸葛红绣的把柄了,想不到她竟然不是装病,而是真的体弱。
商少行搬了锦杌坐在红绣床榻畔低声问道:“感觉好些了么?”
红绣长睫微颤,她方才险些就睡着了。
“好些了,劳二婶和三少爷挂心了。”
商金氏笑着帮她掖了掖纱被,道:“我们担心是次要的,老太太那里才是主要,红绣可要好生调养好身子,莫要累的祖母担忧了。”
“是,红绣知道了。”
商少行见她面带疲色,也知道她是真的累了,便说:“你小睡一会,稍后我命人送你回馨苑。”
“嗯。”
红绣也不知道这一觉怎就睡的这么沉,待张开眼的时候,自己是在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望着头顶的承尘,发了半晌的呆。
“小姐,您醒了?”丹烟蹑足走到榻前,见红绣张着一双水灵的大眼,不免松了口气,“昨儿个下人将您抬回来,可真是吓坏奴婢了。”
红绣坐起身,长发不小心坐在身下,她欠身将头发捋顺。
“抬回来?”
“可不是,三少爷说您心口疼,许是累了睡熟了,奴婢翻了姬公子留下的药方单子,里头正有一副是给您调理心脉的。梅妆正在外头看着药,您待会服了就会爽利起来的。”
丹烟唠叨着伺候红绣起身,帮她披上水蓝色的夹袄,对着外头扬声道:“来呀,小姐起身了。”
“是。”
棉帘掀起,花儿和朵儿捧着热水和铜盆进门伺候红绣洗漱。待梳洗完毕,梅妆笑吟吟的端着托盘进了门。
“小姐,奴婢才刚熬了人参鸡汤,就是用姬公子送来的那颗千年野山参,您用一些再服药,冰山雪莲羹正炖着,稍后便得了。”
“嗯。”红绣点头应声,坐在八仙桌前用饭,心下暗道自己也太小资了。
用罢了早餐,红绣支开花儿和朵儿,叫了丹烟和梅妆服侍她梳妆。坐在妆奁前,她的目光与身后的丹烟在铜镜中相对。
“丹烟,昨儿个回来,可探听到了什么?”
丹烟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正色道:“小姐,朵儿旁日与凡巧交好,她说十一月二十五那日,凡巧缝补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纳鞋底戳了好几次手指,后来瞧她是越来越焦虑,好似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她也问过,但凡巧总是苦笑着摇头不语,谁知道才过了两天,大清早起来就听人说了凡巧投莲花池自尽身亡的消息。”
“自尽?”红绣回过头,抬手压下了丹烟要为她上头面的手,站起身来悠悠道:“凡巧最是乐观开朗的一个人,有什么事会让她想不开,居然会自尽?此事府里没有报告官府吗?”
丹烟面上带了些不平:“回小姐,并不曾,二夫人那儿只是将凡巧一口薄皮棺材埋了,烧了两个纸钱作罢。”
梅妆听到此处,泪盈于眶:“小姐,凡巧她不会自尽的,一定是有人害她。”
想到那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香消玉殒,死的不明不白,红绣心下又是愤怒又是悲凉,好容易压下去的自责又一次席卷而来。若是她带上她就好了啊。
“小姐……”
丹烟见红绣泪眼朦胧,不赞同的瞪了梅妆一眼,小姐身子还没好利索,她怎么不知长个眼力劲儿,偏要惹得小姐郁结在心。
梅妆也懊悔的很,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红绣深吸了口气,道:“我没事,此事你们不需要再理会,也莫放在心上,一切交给我来办。如今咱们院子里多了旁人,你们行事要谨慎小心一些。”
“是,奴婢省得。”
“丹烟,你旁日多与艺岚小姐身旁的丫鬟走动走动。”
“是。”
“梅妆,稍后将綉妍楼的账册拿来,我要看一看。”
“奴婢已经给您预备好了,就放在外间。”
红绣赞赏的点头,穿好了银线绣梅花的水蓝色夹袄,随意选了根如意簪让梅妆帮她别在发间,便抱着手炉来到外间。
她离开两个月,楼里的生意无暇顾及,账册也堆了许多,红绣从前记账都是用现代的记账方式,但这种方式她还没有推广下去,如今看着古代叙述式的账册,隐约觉得头昏脑胀。不过想到商少行也一定堆积了不少的工作,此刻他也必然焦头烂额,红绣心里又平衡了不少。
找了鹅毛笔,将账册一一整理计算,熟练的打着算盘——如今她已经把算盘给溜顺当了。
才看了一本,外头就传来一阵笑声。
古代女子讲究端庄,在商府之中能这么笑的,她实在想不到旁人。
给梅妆使了个眼色,梅妆立即会意的上前将红绣的账册抱起去往后面房间,丹烟则是给她端上一盅热茶,还有一本她头先翻看的闲书。
“哎呦,我说院子里没瞧见人,原来都在这儿呢。”
门帘一挑,商金氏披着翠绿的缎面斗篷进了门。
红绣忙放下茶盏,起身屈膝见礼:“二婶。”
“二夫人。”梅妆与凡巧一同行礼。
商金氏的丫鬟枚儿也屈膝给红绣行礼:“红绣姑娘。”
枚儿伺候商金氏脱了披风,梅妆上了新沏好的茶水,商金氏放下精致的黄铜雕玉兰花小手炉,笑着端起白瓷茶盏吹了吹茶叶,道:“昨儿个可被你吓的不轻,现下可好些了?”
“劳二婶惦记着,用了药已经好多了。”
“哎!年轻轻的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子,你瞧瞧你苍白的,二婶已经吩咐过了,厨房里头这几日专门给你做小灶,你若想吃什么,也吩咐下人们去弄,咱们家待你就跟一家人一样,你也别外道了。”
红绣微笑着点头,端起茶壶为商金氏斟茶,“多谢二婶的照拂,红绣记着了。”
正当此时,门帘一挑,小丫鬟花儿进了门,行过礼后道:“二夫人,红绣姑娘,艺岚小姐来了。”
“呦,来的倒是巧呢。”商金氏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
红绣站起身,迎到了门前,正与一身缟素的金艺岚走了个对面。
“艺岚小姐。”
“红绣姑娘。”
二人相互问候,红绣拉着金艺岚的双手道:“真是失礼了,原该是我去拜见你的,怎知道昨儿身子不爽利,今日也是才起身。”
“红绣姑娘太客气了。”
金艺岚红着脸低下头,红绣能清楚的瞧见她红透了的耳根子。
商金氏笑道:“都是自家人,你们两个倒是客气起来了,往后一个院子住着往来的机会多了去。”
“二婶说的正是。”红绣笑着附和。
商金氏一左一右拉了两人坐下,道:“红绣啊,艺岚性子内向些,往后还要承你多照拂。”
“二婶说的哪儿的话,照拂自然是应当的,不过艺岚小姐冰雪聪明,往后或许她照拂我才是正经的。”
红绣说完自个儿扑哧一笑,商金氏与金艺岚也是笑。
用了茶,又说了一会子闲话,金艺岚这才回头接过贴身丫鬟青莲拿过带来的木盒。在放在桌上掀开盒盖。
“红绣姑娘,今日艺岚前来是特意请教绣活的。”
说着从中间拿出一柄纨扇。
商金氏面上露出得色,但她马上端起茶盏假装喝茶掩饰过去。
红绣笑着接过来,翻来覆去一瞧,不仅略微惊讶,随即就是佩服。
扇面上绣着最简单的彩蝶样子,可彩蝶姿态优雅,栩栩如生,颜色协调鲜艳,且正反面是镜面图案,正是她在南楚国“独创”的双面绣。金艺岚是个聪明的,竟然已经学会了。
“艺岚小姐真是好手艺,这么好的扇面儿,哪里还需要请教。”红绣说的是真心话。
可商金氏与金艺岚听着便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双面绣乃是诸葛红绣“独创”,她们今日拿了人家独创的技艺来,分明就是显摆砸场子的,金艺岚本还抹不开脸,但耐不住姑母的劝说。这才将自己好容易研究出的双面绣拿出来,她心知,与红绣的双面三异绣相比,她的这幅扇面实是一般的很,可三异绣她研究许久,也未曾理出头绪,只能细心些,绣了双面相同的。希望能从红绣这里再学到些什么,回去将三异绣也绣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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