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伯灵来时是提心吊胆,这回去的时候,与胡德昌倒是有说有笑,心情大好。胡德昌拿出一副商人嘴脸,让冯伯灵初次尝到了作为一家人的热情。两人回去后联络得更加紧密,冯伯灵的家产从此步入缓慢增长之中。
苏翎再次下令,命赵毅成指挥潜伏小队再次清扫镇江堡四周方圆百里的区域,将所有辽东都司原有的底层官吏一概清洗干净。这些小吏小官不过芝麻大点的地位,每月也不过是点粮食的俸禄,却未料到会在某一天夜里被几个彪形大汉给绑了去,除了被询问一些本地户籍一类的详情之外,只给了两个选择,从或是不从,那些稍稍犹豫的,便从此在辽东消声灭迹,机灵的,则被叮嘱几句后原样送回。自此,镇江堡一带的官方消息被完全封锁,除了民间流言,是半点实情都到不了辽阳。同时,在镇江堡城内发生一起饥兵骚乱事件,几个仅剩下的文官全部被乱兵抄家,财物被洗劫得一干二净,至于人,也从此失踪。而其他一些办事的小吏,则也被警告了一番,成了老老实实听话办事的编外人员。镇江城内,便是代管镇江水师的“游击将军”冯伯灵一人独大。
熊廷弼派驻镇江的四千新兵,没到一月,便因饷粮问题少了一半,但冯伯灵却是只字未提,驻扎在镇江堡外军营里则不断地进驻新兵,始终保持在四千的编制上。熊廷弼依旧没忘了给这支人马补给,再加上冯伯灵打着熊廷弼的名义四处征粮催饷,从旅顺口的官运粮饷中也能得到一部分,这支四千人马的队伍,成为唯一保持建制的明军。这多少在熊廷弼的心中将冯伯灵再次列入可靠的队列。
进入万历四十八年二月,流言越传越广,辽阳城内人马也越聚越多。贺世贤带领小股人马不断向抚顺一带渗透,但却不与后金接敌,一旦望见,便转瞬即回。同时沈阳一带也有兵马调动的征兆,一切迹象都表明,熊廷弼最近将有大动作。
辽阳城内的哨探,不唯赵毅成所部,连努尔哈赤的暗探们都得知一个消息,官军与朝鲜军约定将在万历四十八年三月,再次进军赫图阿拉。这从时间上,进攻的方向上都与上次萨尔浒一至。不论真假,努尔哈赤得知这些消息,变得异常紧张。
二月底,冰雪尚未消融,努尔哈赤开始调兵遣将,连续三天阅兵,并在明军有可能进攻的道路上设置木栅,派驻重兵,严密防守。在赫图阿拉设置甲兵三千,在新栋鄂以及赫图阿拉至鸦鹘关一路,各设守兵一千,在西部界藩城设甲兵两千。与此同时,努尔哈赤还亲自带着八旗兵,从二月十日开始,沿着明朝的旧边墙防线,在尚间崖、温德狠、德里沃赫、扎克丹四地,连续奋战六日,赶造出四座较小的城堡,与抚顺包城连成一线,并列五城,构成后金自己的防线。并在每一城中都派驻重兵,一边防守,一边准备春耕。在另一边,努尔哈赤派出兵马做出逼近虎皮驿,威胁贺世贤,摆出一副进攻的态势。而在赫图阿拉,努尔哈赤与众贝勒、大臣商议的却是,将临时都城西迁,由界藩城移到萨尔浒城,纳入重兵环护之中。
对于赫图阿拉以西,千山堡这个邻居来说,努尔哈赤摆出一副“携手与共”的架势,李永芳被再次派往千山堡,面见苏翎。
这次李永芳可是备足了厚礼,仅白银便有万两。其余布匹、绸缎,都是从努尔哈赤的府库中精选而出的。相对于开原城破后所得,这当然不足一提,但对于这个努尔哈赤一直没功夫收拾的小邻居,此次可是花了大本钱。
李永芳这次来原本以为走的还是上次熟悉的道路,谁想却被告知将全部礼物都送往宽甸堡。这“宽甸”二字,令其心中暗自惊讶。李永芳如何看待苏翎的千山堡倒不是很重要,关键是努尔哈赤对于这个小邻居的心思,李永芳可是知道不少。对于一直偏居一隅的千山堡,虽然努尔哈赤算是吃了大亏,但并未如何看重,而费英东的被俘,又让其投鼠忌器,始终不能做一了断,与大明的对峙,又使得努尔哈赤的目光不得不落在西面。而这一次,努尔哈赤甚至庆幸自己未曾对这个苏翎痛下杀手,留得这一片缓冲地,足够使赫图阿拉得到一定的安全掩护。千山堡一直没见有什么大的动作,让努尔哈赤以为其不过是满足于自立,看不出多大的野心。而此时李永芳得知宽甸一事,不免对努尔哈赤的这一判断产生怀疑。
李永芳带着自己百多人的队伍望见宽甸堡时,首先被堡外的一片房舍所吸引。宽甸五堡,利用曾在多年前来过一次,还留有残存的印象。此时看来,堡墙看上去变化不大,但这堡外的数以百计的木屋、棚架,却是未曾料到的。待看到不少人在相互交易物品时,李永芳更是好奇,若不是见苏翎才是此行唯一目的,这倒真要进入宽甸市场好好看看。
苏翎见到李永芳时,态度明显比上次要和蔼,这宽甸堡内的苏府可比千山堡条件好得多,李永芳面前的茶盏,就算是一件较为精致的瓷器。
李永芳呈上礼单,千山堡见人不跪的规矩,让李永芳多少在苏翎面前显得要自在得多。
苏翎接过瞧了瞧,说道:“这回可是不少,怎么,是有事要办?”
“是。”李永芳低头应道。
“说吧。”
李永芳对这种直来直去已经熟悉了,便开口说道:“英明汗....”
这三个字一出口,李永芳便觉不妥,抬眼看了看苏翎,见其并未露出不悦之色,这才接着说下去。
“努尔哈赤说,将于近日致书辽东,与大明朝以辽河为界,重新划分国境。”
“哦?不打了?”苏翎眉毛一动,接着问,“怎么划分的?”
“从辽东的海兰到太子河作为两国的分界,辽河以东,包括沈阳和辽阳两地在内,作为对努尔哈赤“七大恨”的偿付。”李永芳这话的立场,不知站在哪里。
“海兰?”苏翎心中一动,一旁的赵毅成连忙翻出一张地图,两人凑在图上寻找着。
“这么说宽甸,浑江北岸、长白山以南,努尔哈赤便不要了?”苏翎问道。
“大致的界限是这么划分的。”李永芳说道,“大明朝若真的谈及地界的划分,想必也不在意那一段的具体疆界。”
“这是你的建议?还是努尔哈赤自己的主意?”苏翎紧盯着李永芳问。
“这...海兰是我提议的。”
这即是说千山堡这一段的范围努尔哈赤未算在自己的领土之内。
苏翎看这李永芳良久,才说道:“很好。你也算是知趣的人。那么你这次来,还有什么?”
“努尔哈赤说,若将军愿意归附后金,将军现在的辖地仍作为将军的属地,同时任命将军为五大臣之一。”五大臣是仅次于八旗贝勒的地位,对于努尔哈赤以血统掌控八旗统辖后金的制度来说,地位不算低了,何况还有这么一大片土地。
“若是这样,是不是这疆界便划到宽甸?”苏翎面带笑意地问道。
“是。这个方案还未正式致书辽东,要等将军回话之后再定。”
“若我不愿意呢?”苏翎问。
“若将军暂时不愿依附,努尔哈赤可极力支持将军在这一带自立,若辽东来袭,努尔哈赤愿派兵协助抵敌。”
苏翎与赵毅成相互看了看,都未开口。
李永芳见此,接着说:“其实将军在浑江北岸、长白山一带的行动,努尔哈赤都已知晓,不过,并未派兵阻挠。这次划分地界,也是将这个考虑在内的。”
“是你的提议吧。”苏翎问。
“是。”李永芳低声回答。
“不管今后如何,你这份心,我们领了。”苏翎说道,“这乱世之中,你也是个聪明人,话不多说,日后如何审时度势,你自己好生分辨。”
“是。”李永芳再次答道。
“你觉得这辽东日后会如何?”苏翎忽然问道。
李永芳一愣,没有料到苏翎会问他这个问题。
“八旗兵......”李永芳琢磨着措辞,“辽东不可挡。”
苏翎与赵毅成点点头,没有说话。
“若是辽东此次再败,辽阳沈阳定会不保。”李永芳说。
“是不是你提议努尔哈赤将精锐都放在沈阳一带?”苏翎问。
“是。”李永芳说道,“也不完全是我的作用。努尔哈赤最初也是这般打算的,不过那些贝勒与大臣们有些提议从宽甸一带进驻辽东腹地,再进袭朝鲜。不过,后金兵力不足,这般展开将处处薄弱。努尔哈赤便未采纳。”
“所以我们这边,还有长白山一带,努尔哈赤便放在一边,暂时不顾?”
李永芳一时没有说话。
“你倒是一举两得啊。”赵毅成在一旁接了句。
李永芳将头一低,没有开口辩解。
“这些便不说了。李永芳,你不妨直说努尔哈赤想做什么?”苏翎说道。
李永芳这才抬起头,说道:“将军不论哪一种答复,只需保持现状便可。这阻绝朝鲜与辽东兵马在东路上的进袭,便出在此处。”
这个在苏翎与赵毅成分析过百遍的结论,从李永芳嘴里说出来,便算是确定无疑了。
“沈阳、辽阳,这一战总会出现,那时,辽东的局势将再度改变。李永芳,你且记住,到时何去何从,你好生想想。你这就下去吧。”
李永芳正想着这说得含糊的话,却听后面一句,只得下去了。
“大哥,我们怎么答复?”赵毅成问道。
“答复?”苏翎笑着反问,“为何要答复?”
赵毅成心中一动,也看着苏翎笑了起来。就让努尔哈赤猜去吧。这个结果,比说什么都好。
李永芳便带着这个没有答复的答复返回赫图阿拉,至于那些礼物,苏翎自然收下了。自从陈泽风那件事开始,苏翎的态度转变不少,以往的某些固执,开始变得可以商量。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是赵毅成的功劳,毕竟这处置数万人马的决断,不是简单的一件事。
不论苏翎的这个做法让努尔哈赤如何猜想,千山堡依旧赢得了在夹缝中继续生存的时间。
在另一面,对峙的两方可没有苏翎这般轻松。
努尔哈赤连续督兵防守四十多天,却始终有明军进攻的消息。直到四月初十日,才命令八旗兵各自归寨,备粮,修理器械,以备随时应战。似乎此时努尔哈赤才明白熊廷弼是玩的花招,空自虚惊一场。有些恼怒的努尔哈赤一面加强春耕的人手,一面派数万八旗兵屯驻在抚顺等沿边五城,并连续以二、三千骑兵为一队,深入辽沈近境,凡是距离沈阳六十里左右的沿边的墩台一概攻取损毁,捉拿戍守的明军,并且与西面的蒙古部落商议向南威胁明兵粮道,使辽阳、沈阳更加困于粮饷的缺乏。
万历四月二十九日,蒙古以一千多骑兵由平虏堡一直抢到郭三屯。五月十日大贝勒代善率领数万八旗铁骑骑兵,攻下辽沈东部六个城堡,掠取数千人、畜。努尔哈赤又另外派出一千多人由苇子峪出发袭击叆阳。五月十八日,努尔哈赤派一千多骑兵从东州堡入犯花岭山。这些不过是半是泄愤,半是劫掠。人口、粮食、牲畜,努尔哈赤都要,且越多,则需要更多的来补充随人口增加而带来的粮荒。
到了万历四十八年四月,努尔哈赤正式提出以辽河划分为两国的疆界,果然与李永芳所说一致。
至于辽东经略熊廷弼,虽然自上任以来将辽事治理得看上去是颇有效率,而让努尔哈赤惊疑不定,忙于应对,算是小胜一步。但熊廷弼对于努尔哈赤这种分队袭扰的战术却无法应对,辽东现有的兵马虽已增多,却是不能多到抵挡多处的地步。
春季的粮荒,让熊廷弼几乎处于绝望的处境之中。由于去年的战事,虎皮驿一带的居民早已逃散,田地荒芜,无人耕种。熊廷弼派出领兵的三位总兵所管带的明军,十个月里人不得解甲,马不卸鞍,早已疲惫不堪,再加上粮饷缺乏,熊廷弼此时也不得不命柴国柱、李怀信两位总兵,带队撤回辽阳补充给养。这样便只有贺世贤的军队,困守在古城、奉集堡一带。
眼见得冰雪逐渐消失,气候转暖,草色开始浮现眼帘,熊廷弼更是担心努尔哈赤趁机进攻,便不断地加固城墙防御,将原本就已经足够坚实的高墙,更是变得坚不可摧。但这一现象让努尔哈赤得知了,却将以往的防备之心丢在一边。这对峙的形势,便是看谁最先露怯,无疑,熊廷弼输了。辽阳、沈阳一带的明军,开始面对努尔哈赤的新一轮进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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