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毫无防备的她带回戈兀山庄!”
叶荧惑斩钉截铁的命令口吻让叶离的手微微一抖。叶离转身走到窗边,外面暴雨倾盆,雨滴连绵不绝砸在地面的声音,掩盖了犹未消退的远远传来的雷鸣声,他伫立了片刻伸手将窗子关严,室内顿时安静少许,“何必要去呢……她……会自己回来。”
说完叶离径自推门出去,第一次他觉得和父亲呆在一个房间是这般的压抑,压抑到他想逃,想嘶吼。回廊上,偶尔有飘进来的雨滴落在他的发丝和面庞间,冰凉的触感缓解了夏夜的暑热,却浇不熄他心底那一把乱窜的火焰。他伸出一只手到栏杆外,雨水瞬间浸湿了他的皮肤和衣袖。对,就是这样的感觉,清凉的,带着一点疼痛的……他就像是一个在沙漠中徘徊了很久的人冲进暴雨中,似乎这是对他生命的救赎。
叶荧惑听到叶离奔进雨中往枫林而去,叹息着吹灭烛火,他是否将叶离保护得太好?前半生的坎坷让他怀念少年时纯粹无暇的心境,所以他为这个儿子打造了戈兀山庄,让他成为不染尘埃的天之骄子,莫倪是他算漏的意外,但这个意外却成了他今日的庆幸,只有留着伤痕的心才能被魔鬼轻易进驻,越是纯净的东西就越脆弱,叶离从出生时就没有脆弱的权利,他的肩还太嫩,扛不起他必须背负的宿命。叶荧惑在黑暗中注视着层层幔帐自语道:“莫倪,楚笑幽,老夫一时私心犯下的过失或许你们能够补救……离儿他不能和纯净这个词沾上半点关联!”
枫林,看不到秋日的红叶,在这样的夜晚树影重重,雨滴和叶子的摩擦声被静谧无限放大,叶离浑身湿透,雨水成股地沿着他的脸颊流进衣襟,他走到一棵树旁,最后一次见莫倪,她就是靠在这里,低垂着头用温柔的声音说着一些琐碎的他听不懂的话。他抚mo着树干轻声问道:“为什么是她呢?又为什么不是她亲口告诉我,而是父亲残忍地拆穿呢?”
没有人回答他,他自嘲地笑着,背靠树干慢慢滑坐在地,“倪姐姐,我们一定前世就有理不清的纠葛,今生再见我却晚投胎了几年。来生你要在地府等着我一起转世,下面很冷很孤单,只当为我忍耐吧。”
说完这段话,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任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他似乎和那棵树连为一体化成了人形的木雕。前所未有的疲惫充斥着他的身体和精神,他慢慢合起双眼,身体倒在地面时,他呓语般地问:“哪里……才不会有……欺骗和背叛……”
他的问题太傻,太孩子气。光与影,爱与伤,真诚与背弃,有人的地方就永远对立着存在。
相对碧海城恶劣的天气,很远的地方却是夜月清辉,一辆马车赶着夜路,车中云意初和萧浮冰各靠一侧假寐,因为谁都无法入睡。
云意初皱眉微微挪动身体,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什么时候才能不必装睡,闭着双眼时,那长长的仪仗和她嫁衣上刺目的银蝶就会立刻出现在他脑海中,赶不走擦不掉,连逃都无处可遁。但睁开眼,狭小的空间里他无可避免地会看到萧浮冰的脸,随即全部精神都得不到一丝放松,因为他马上会想起一身灰袍拦住他的澹台沁,以及越来越玄乎的流言。二者相比,他选择前者,因为前者再痛已是过去,不会再给他添上新的伤痕,而后者,是他必须思考的未来,现在的他没有心力也没有情绪去思考迷雾中的尔虞我诈。偏偏老天决意不放过他,紧追着马车赶上来的两骑拦住了他的去路,车外一把熟悉的女声怒意满满地喊着他的名字:“云意初!你给我出来!”
云意初和萧浮冰同时睁开眼睛,云意初烦不胜烦地揉揉眉心低声道:“小姨,帮我一次。”
萧浮冰摇摇头,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再次闭起双眼。
云意初登时满脸黑线,硬着头皮推开车门冲竹心和白萨尔塔门扯出一个不怎么舒心的笑。
竹心从怀中掏出一张折起的薄薄纸页冲云意初扬了扬挑眉问道:“这就是结局?原来你也不过是个懦夫!”
白萨尔塔门优哉游哉地瞥了眼云意初,暗笑他招惹谁不好,偏惹到竹心在意的事。
云意初靠着车门摆了个优雅坐姿淡淡问:“你想要我怎样?”
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激得竹心无名火爆窜,她翻下马背冲云意初吼道:“你求我帮你,再不情愿我还是帮了!然后你就留下一句让人反胃的话偷偷缩回你的上津城瑞王府?笑幽会去哪儿你比我清楚,既然她如你所愿没嫁,为什么不追去!”
笑幽两个字一出,拨动云意初心里那根弦颤抖着低鸣,他抬起手注视着十指上斑驳的伤痕冷声道:“我欠你一个情,你随时都能找我讨回,但关于我和她不要再提。”他顿了顿,看着竹心的眼眸道:“再执着的感情也有被消耗殆尽的一天,况且你认为现在的局势还容我去见她吗?”
竹心抬起马鞭重重抽在车辕上,鼓楼一幕她全部都看到了,关于澹台沁身死与云意初有关的流言她也略知一二,心中的郁闷聚积在一起,她成功破坏婚礼的行为现在又算什么?叶荧惑和叶离恨她,其他人非议她,她都可以不管不在乎,可笑幽经过此次后,从前所有的融洽都将成为往事被重重心墙掩埋。
她不甘心地灼然望定云意初道:“你就忍心看她在悲痛中折腾自己,任她成全小人的意图对你的误会越来越深?”
“她说过,也许我与她处在水火不容的两端她会更清楚该怎么对我,去解释才显得欲盖弥彰,你放心吧,暗处那个想把一切都搅乱的人很无耻,很狡猾,也很强大,即使我不去找她,她也会来见我,带着仇恨和她的绕指柔……”云意初望着天空,墨玉色的眼眸一瞬间清澈无比,像是看透了所有恩怨,他轻声吩咐车夫道:“走吧……”
上津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他能赏赐给自己的放纵仅仅只有这一次。马蹄踏着月光,野花的清香和起起落落的蛙鸣营造出一派诗意闲适的景象,而他踩着这诗意去往的却是一个充满算计和血腥的地方,虽然肮脏却会让他觉得安全,他无法打动她冰一般寒、石一般坚的心,但他至少可以掌控那里……是的,他属于那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