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
云意初回头,定定看着她。
笑幽等了片刻,不耐,推开迷踪馆院门,他扯住她的腕,用力有些重,她皱眉,他有些尴尬地松开手问:“你要回去?”
她没有转身,“那里是我的家。”
家……他失神……天门山是她的家,那他的家又在哪里?是十五岁前居住的九华宫……还是如今的瑞王府……不……不是……都不是……不过是他下棋的座椅,权斗的集会地。原来,她比他幸福。
他释然地一笑:“我来送行,也是辞行。”
她沉声:“现在送过了,也辞过了。”
“为什么?”
她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但又好像都了解。
他等不到她回答,转身,“替我照顾愿靳,再问他一句,萧沉雪疯了,他如今还愿不愿意带她远走高飞?”
他走出十步,她转身道:“我会带到。”
他停住,倏然转身,“楚笑幽!”不为别的,他就是想再喊一次她的名。她有家,他没有权利将她带进那个肮脏的皇室,但他也不会就此放手,绝不!他目光灼灼,似是想连她一起点燃。
她侧首,避过。一支簪子擦过她随风轻荡的发,钉在院门上。
“如果这次你还不收,我就送上天门山!”
他大步远去,留下蹙眉的她。她看着那支静开的紫玉兰,眼帘轻合,终拔下,握在手心。原来他也是个执着的人……就像她一样……
这晚,她早早睡下,却睡得并不安稳。一整夜,灰袍的天神和紫衣的妖精,轮流扰着她的梦境,她急切地想赶走擅自闯进这片私密虚幻地的妖精,可怎样都抹不掉那张魅惑的脸,直到他挂上潜藏在记忆中的假笑……她惊醒……再无睡意。她将自己包裹在锦被中,看着窗纸一点点泛白,然后听到淼淼轻轻扣门,该启程了……
竹心没有来送,二当家白萨尔.塔门转告她说,竹心不喜离别,所以由他代为送行。云意初据说昨日夜里就离开了,这样也好。
她跨出风白居,门口早停着一辆轻便马车,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精壮汉子立刻迎上来,简单一礼道:“属下恭迎少主回阁。”
她打量他一番,这个人她并没见过……难道是她不在时山上晋的新人?再看他身后四人,也是生面孔。
“少主请上车。”
她心下疑惑,但还是点头和淼淼坐进车内。
马车驶离风白居,出了丹露城后,停了一下,接她的陌生男子也坐进车里。
笑幽审视着他,只觉得哪里不对。男子眼里狡黠的光芒一闪,靠在车壁上的动作带出一丝老态,和方才初见判若两人。
“丫头,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这声音……她犹疑地试探:“师父?”
轩辕晨空得意点头。
她甜笑一瞬,脸色转阴,想起澹台沁信上的那几字,情势已危,到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才需要轩辕晨空亲自来接她?“师父,告诉我吧,到底是御水宫还是一月杀嗅出了气味?”
轩辕晨空无奈地看看她,她还是那样聪明,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会留下那些蛛丝马迹,大概是这些年他们对她保护得太好,她知道江湖险恶,却不了解江湖的风雨到底有多狂猛。“两家。”
她沉默……两家……这两家的身后又是谁?她的前路,就好似一片深潭,她探不到底。
“丫头,别想了,多想也没用,回去还有大事要费神呢。”
“大事?”她疑惑。
轩辕晨空显然不愿详说,叹一声:“老喽,精神到底不比当年。”接着闭起眼来养神。
她不好再问,也明白他不愿说的,问也白搭,回去就知道了。
轩辕晨空将行程安排得很紧,路上几乎没有做任何停留,日夜兼程,十九天后,笑幽再次看到了天门山顶不化的积雪……空气和九年前她初来时一样的味道,在舌尖留下一丝清甜。
“走吧丫头,在这发什么呆?”
她深吸呼吸几下,他见到她回来,会是怎样的心情……
轩辕晨空拦住了她进正厅的脚步,将她引往沉心台,她不解,“去做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沉心台,乌压压站了近百人,见到二人前来,整齐恭敬下拜:“属下见过少主。”
笑幽用眼神询问轩辕晨空:怎么这么多人?
轩辕晨空也倏地下拜道:“阁里在三国内的主事全到齐了。”
她惊诧莫名,避过他的礼,扶起他道:“召集他们不会只为迎接我回山吧。”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当然不是,他们为你继阁主位而来。”
等等,她是不是听错了,继位?澹台沁正当壮年,这唱的是哪一出。莫非……她拽住轩辕晨空的袖子,急切问道:“他呢,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在哪儿!快告诉我!”
轩辕晨空趁她无任何防备,三两下点了她几大要穴,封了她的内力。她在错愕中越来越疑惑。
“阁主走了。这是他给你的留书。”
她抽出厚厚的信笺,刚劲的字体拨动心跳。
笑儿:
你曾说,愿为我守住洗剑阁,不知算不算是你的承诺。如果算,那么请你在见信这日起兑现。守住它或让它因你而毁的权利,我全部都给你,因为这洗剑阁本就是你的。我希望,你会守护而不是继续混迹于江湖,最终毁了它。
你会奇怪,为什么我说它原本就是你的。二十年前,我自私的隐瞒了家师遗嘱,为了争夺泠烟,所以没有将洗剑阁交还给你父亲。上楚风族一夜被灭,没有人清楚是什么原因,存活下来那一支的后代,是一对兄妹。兄长为了妹妹的安全,引开了所有心怀叵测之人的视线,在躲藏中过活。妹妹名叫楚昭辛,十六岁嫁给了一代魔尊,她夫君为她舍了屠刀,归隐天门山,但因魔功反噬,只活到三十二岁。她随后创立了洗剑阁,寻找不知躲藏在哪里的兄长,最后得知兄长身死星夜国,留下一名稚儿,却不知流落何方。她与魔尊没有子嗣,临终将阁主位传给了义子,并交代找到上楚风族后代,将洗剑阁交付。一代有一代的恩怨,最终阁主之位传到了我手里。冥冥中早已注定,所以我遇到了楚界明,到他身死,我都没有交还本该属于他的洗剑阁,梦回时多少夜的歉疚,无从对人说。所幸,还有你,无奈又扯出一段错情,如若,我还在天门山,你必定会再次离去,既然二人必走其一,我澹台沁又怎能鸠占鹊巢,迫你流落江湖险地。
一年来,不知你为何冒然独探华、羽两国禁宫。如若是为报父母血仇,今日起可不必挂心,当年逼死泠烟和你父亲之人已去十之六七,没死的都有动不得的理由,我指天为誓,有生之年,必除之。你的手,不要沾染血腥,我不愿负了泠烟临死之愿。
笑儿长大了,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我命三大暗主选自家子嗣数名带了上山,择其一嫁与,隐于世外,安度一生。若你依旧执着,你我父女二人,永无再见之期。
另:你曾多次追问,当年派莫归繁、莫倪劫杀之人究竟是谁,劝你不必再探,他们二人隶属一月杀麾下,阁里为查一月杀底细,已折损了近三十名高手,只得知一月杀门主乃尧今国皇族后裔,是个容貌尽毁在火中之人,平日里戴一块青铜面具遮丑。风族遗孤再现,已惊动了一月杀,你切勿再与其扯上牵连,安心留守天门山,则性命无忧。
义父澹台沁手书
她从头读到尾,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波澜,可就是因为她这样,才叫轩辕晨空看得心惊,他了解这丫头,越是平静,越会酝酿出*。
她攥紧信笺,也不看上前参拜的另外两位暗主,旋身,转头。她背对一众脸色各异的门众,“让我想想……”她没有要求轩辕晨空解开封住内力的穴道,既然澹台沁要她一生安守在天门山上,要武功何用?怒、恨、惊、伤、痛全化成无从发泄的平静,平静到整个人都快憋得粉碎……他要她远离危险,又不能再面对她,更不会接受她的情,所以他离开。他要偿还他对楚界明的歉疚,所以他让她来当这个阁主。他不愿背负她的情债,他要断了她的心思,所以他亲令为她选婿。他怕她不嫁,所以他用永不相见来威胁……这样就是为她好吗?她真想立刻剖开他的心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
有一种表情,永远从她年轻的脸庞褪去,消失不见。是什么……她不清楚……但真的是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再也寻不回来。就好像一个失忆的人,只记得自己丢了贵重的宝物,却不记得,是什么宝物,到哪里寻找。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她经历了心从生到死的过程,亦完成了一种蜕变……她茫然自语:原来心死了就不会再痛,真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