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现在不需说这些,真的不需要。”
笑幽支起身体,两人一上一下相对凝视,她微微摇头,散落的发丝如被风吹起的绸缎,掀出层层浪涛,“不,需要。我不能连一句抱歉都不说,安然若素地享受着你的付出,更不能在杀了叶离之后,就堂而皇之想当然地投入你的怀抱。妖精……鼓楼上你滴血的手指和那曲似乎用生命来挑拨的琴弦,我一生都不会忘记。对不起,当时我不看你,是因为不能……不敢……我怕只要多看你一眼就会什么都不顾地扔了嫁衣,和你到天涯海角。”
她的手找寻到他的,指尖轻轻摩挲,她问他:“现在,还会痛吗?”
早已经愈合的伤口又怎么还会痛,但在她纤弱手指反复流连中,他的手指不会痛,只有心,微弱地,轻缓地蔓延着一丝浅浅的疼痛,为她,为她的话。情感或许是天下最奇妙的东西,夜阑人静时,他无数次咒骂过上苍,为什么要让他遇见她,为什么要让他爱上她,为什么让他爱了却无法厮守,连关怀的资格都没有,又为什么让他无法抛开,无法放弃,无论她怎样拒绝,他就是舍不下。他曾恨过、骂过这样的自己,而今夜,仿佛一切都释然了,曾经的痛苦和现在的感动对比,是那么微不足道。
原来……原来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人,也需要这样的抚慰,他看似强韧,其实这场爱在他心间留了无数道连自己也无法看到的伤口,现在,她是在为他疗伤,用真心,用眼泪,用她也同样炽烈的感情……
他牵引着她的手来到自己心口处,够了,足够了……他默默对上天道:“被我骂过的诸位神灵,今日起,我同你们讲和了!”
掌心下,是他蓬勃跳动的心脏,“妖精……”她垂眸唤他,他切切凝望,她深吸一口气:“我愿有生之年都不再让你流露出弹奏《流光飞舞》的哀绝,我不敢说,以后绝不会伤你,气你,不再任性……但你要记得,我爱你,也信你,如同信我自己,所以……妖精……你愿意娶我吗?”
你愿意娶我吗……她在问他,不是幻听,不是梦境……此时此刻,他只想纵声狂笑,让天地都能听到,这种感觉堪比踩平了三国土地,放马驰骋于冉冉骄阳下,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她带他上荡古峰的理由,她是在毫无保留地告诉他:我愿将自己全部交予你!全部。
他的她,爱就是爱,恨就是恨,爱时,她会抛却矜持,恨时,她绝不伪善,今生唯一配得起他的女子是她!独一无二的她!他怪叫一声将她拦腰抱起,天地都在她眼前旋转,整个洞穴都回荡着他的声音:“怎么会不愿?!怎么会不愿!”
两人的发,在空中飞扬,她伸展手臂抚摸风的流动,幸福就是这样吧,带着甜蜜和眩晕,将所有空虚,哪怕一条微小的缝隙都填充得满满当当。
许久后,两人都以不雅的姿势瘫倒在锦被上,像两个酒醉的人,对望的眼神中是朦胧的沉溺,他说:“等我一段时间,不需太久,等我来用凤辇接你。”
笑幽闻言身体却一僵,是了,他是要做帝王的人,可她……却不能做皇后……如果对他直言,他绝对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驳回,然后一意孤行,沉默片刻后,她问:“要多久?”
“快则一年,慢则三年。”
她冲他绽出一朵灿烂的笑:“可我等不了那么久。”
云意初把玩着她的发梢,看似无意,心中却估量着,预计的时间可以用什么方法再缩短些,即使是使用不入流的手段,只要她想,他就会去做。最终他含笑问她:“的确太久,不如你告诉我,能忍受这份相思多长时间?”
她定定望着他,伸出四根手指,云意初眼眸深沉问:“四个月?”
她摇头:“四天。”
他愣住,四天……别说杀死云意衍,架空羽帝,就是赶回上津都不够,莫非她……他骤然灼灼望着她,她带着笑的容颜定格在他瞳孔中,那笑里,是决意,是不悔,是如火的爱……
“妖精,盛大的婚礼我已经有过一次,那是我一生都不想回忆的事。所以,你愿不愿和我举行一个不一样的婚礼,我前世的那种婚礼?”
他无法回答,天知道他有多想现在就娶了她,可是……可是叶荧惑的话……他的父亲……他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在她不知情的状况下得到她,那会成为日后对她更深的伤害。
“沉默就是答应,妖精,你已经答应了便不能反悔。OK,决定了,四天后,在这里,举行我们两个人且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婚礼。”她说完,便靠着他闭起眼睛:“现在,我好累了,让我睡一下下……”
她还说他霸道,她好似比他更霸道才对,等等,OK又是什么?她原来那个家的方言?他苦笑,鼓起勇气唤她:“笑幽……有件事我还不能确定真假,但必须告诉你……”
“笑……”
睡着了?
云意初听着她绵长的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他本想告诉她叶荧惑的话,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即使因为这样有可能会再次失去,他亦不悔,没想到她说睡就立刻睡着了……她是太累了吧……那样重的伤,那样疲惫的心,旅途劳顿,接着又爬了一天的山,说了那许多的话……
他不忍心唤醒她,独自盯着洞顶想了许多许多……
这一夜,她睡得踏实香甜。
这一夜,他却彻夜无眠。
次日上午,她悠悠醒转,一睁眼就看到他发暗的眼窝,她愣了愣,狡黠一笑她将脸孔凑近,在他耳畔轻声道:“原来折磨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欲火焚身,看,不过一夜你就这般憔悴了。”
云意初咬牙切齿想还击,拜托,这一夜他只有一段时间那个……那个……剩下的时间他可是心无杂念地在想事情好不好!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要告诉她,他思虑整夜后的决定。她却在他唇上如蜻蜓点水的一吻,扑闪的睫毛下藏着羞怯:“我饿了……妖精。”
他想营造的严肃氛围被她一句软语,一个轻吻彻底掐死在腹中,无奈摇头,起身将盖住两人的外裳披起,洗漱一番,又看着她服了药,吃完早餐,他盘坐在她对面道:“我有事要对你说。”
她直觉,他要说的话并非她想听到的,在这之前,她还有必须知道的事,关于他。
“妖精,昨天的游戏还没完,一直都是我在说,你在问,你不觉得对我很不公平?所以现在,你该回答我的问题!”她顿了顿,沉声问:“你的第一个誓言是什么?是不是和云意洄有关?”
半晌后,云意初默然点头:“是,我的第一个承诺就是给他的。”
“那时,你多大?”
“十一岁。”
“内容呢?”
“要夺天下,圆他的梦也为他报仇。”他答得十分简短。
笑幽蹙眉道:“妖精!你能不能别像挤牙膏一样,问一句说一点。”
他疑惑:“牙膏是什么?”
笑幽抚额哀叹,也许是对云意初道出了来历,十一年未用的语言习惯统统都冒了出来。
即便牙膏这种东西闻所未闻,云意初还是从她的表情明白了她的意思。比起笑幽秘密的离奇,他的这个秘密不过是一段恩怨,他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不知该怎样说,他略思索了一下道:“大哥是长子,羽国立储规矩你也知晓,无分嫡庶只立长,可历代以来,长子没有几个能活到登上皇位之时。而大哥他……虽然是长子,但母亲的身份太过低贱,只是一个没背景,没靠山的宫女。因为生下长子有功,破例直接封了妃。她怯懦、胆小,也不怎么聪明,更别提护着自己的儿子,听宫里人说,初时,父皇将他们母子护得十分紧,所以他们躲过了明里暗里各种狠毒的计谋。但后来,父皇不知为什么,开始对他们冷淡,许多人见时机成熟,连成一气纷纷下手。从那时开始,大哥他完全是靠自己的力量防着、躲着,小心翼翼却满怀希望地活在那高墙里。”
“希望?”
云意初点头:“他有比蓝天更广阔的胸怀,有比阳光更灿烂的希望。他活得艰难,哪怕喝一口茶,说一句话都必须谨慎再谨慎,可就是这样阴暗的生活都没有将他的希望磨灭。他有不输父皇的志向,有满腹偷来的才学,之所以说偷,是因为那些个势力,弄了一位老迈的只会背书的庸才来做太傅,父皇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准了。或许,在父皇心里,这个生母太过卑贱的长子也没有继承大统的资格吧……其实呢?大哥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稳重,宽厚,博学。若他还健在,我甘愿屈居他之下,当他的手,当他的眼睛。可惜,他……”
笑幽被他难以掩饰的悲哀感染,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极轻:“你的母亲不论现在如何,当年可是无人能与之比肩,你和这样一个备受冷落,时刻被人算计的太子怎么会走到一起的?”
云意初脸上浮起一抹嘲讽:“一个是受尽冷眼的妃子,一个是人人捧在天上的惟妃,但她们的儿子所经受的却一般无二!母妃最后走到这样的下场,也是因为我……所以我没杀愿靳,还帮着他们遮掩,欺瞒父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