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五年四月中,西军六万齐至汉中,同时,平章军国事李纲离开长安,决意到襄阳指挥这一场关系国运的内战。
途中,李纲命湖北路安抚使勾涛、湖南安抚使折彦质等诸路使司集结各路司禁军、厢军诸部,一并纳入吴玠所部,这样一来,吴玠到达临安城下时,将超过十万大军。
而在李纲尚未动身之前,手藏赵桓密诏的翰林学士王用诚,殿前司副指挥使薛强轻装简从,带着百余人出长安,由汉中出饶凤关,沿汉水而下,直到武昌,由武昌上陆直奔泰州。
整个行程约五千余里,如果是枢密院的黑牌五百里加急,这段路程大概十五天到十七天就可走完。王用诚和薛强知道事情紧急,如果要避免大规模的内战,就必须兵贵神速,赶在刘光世攻克临安,或是康王重新掌握东南大局之前,说动岳飞等人出兵,他们接到诏命之后,立刻动身,因为诏使,走的路线又是北线,安全快捷,一路上不停的更换马匹,以着比枢密黑牌更快的速度,向着泰州疾驰而去。
自富平战后,女真人退保河东、河南,解决自己的内部皇储之争,在江准一线,也只是以小规模的骚扰作战而已。山东、河北等地,义军仍然是扰乱金国的心腹大患,拖住了大批的金军主力。在这样的情形下,宋军主力的调动,将来可能的内部厮杀,却令得金国上下弹冠相庆,兴奋不已。而在宋国境内,凡有识之士无不痛心疾首,却也没有办法。
任谁都知道,天子位的争执,是没有办法妥协的。在这样的大宗旨下,任何企图罢战熄兵的愿望,都会被视为对某一方的不忠,而最终招致灭顶之灾。
赵桓自派出薛强和王用诚后,虽然相信岳飞最终会听命起兵,却仍然做出了万全的准备。李纲出长安往襄阳,张浚至兴元,都是他的安排。无论如何,他知道在这一件事上,不可再拖,也消耗不起了。
只是旁人却是想象不到,当此局势严峻之时,皇帝精力最被牵扯的,却是一些法律条文的颁由和实施,在赵桓眼中,哪怕是真的西军直入临安,在东南打个昏天黑地,其实此战仍是必胜,并不值得太多关注。
唯有种种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上的改革,才是重中最重。
他的官员学习班制度,使得境内官员闻风丧胆,而掌握着对官员考察审讯之权的登闻司,更可令所有的官员毛骨悚然。
特务政治当然不好,也并没有那么大的用处。赵桓自己当年做皇太子时,老头子赵佶并不喜欢这个王皇后的遗腹子,而是更喜欢文采风liu长相俊秀的第三个儿子郓王赵楷,因着这种宠爱,赵佶任命赵楷为提举皇城司,统率这个北宋最著名的特务组织。因其所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赵桓都得顾虑到赵楷在背后给他下绊子,使阴招。
而当金人入侵,赵佶匆忙将帝位传给赵桓时,赵楷心中不服,竟有率领皇城司的心腹闯宫的谋逆之举。只是,他带着的几百特务,在面对把守宫门的步军都虞候何灌的三尺利剑时,当场溃散,全无用处。
而在情报的侦辑上,所谓的皇城司也仅仅是个摆设罢了,所侦察上来的情服,都浮于表面,根本不能当成统治的有效辅助。
而可以风闻奏事,专职对官员进行弹劾,举报,有着无限制的捕人权的登闻司,却是堪比唐朝来俊臣和周兴的恐怖所在。
其实登闻司的构造原理,是赵桓结合了后世很多成功的经验,组合而成。在结构上,效能上,唐朝那样的不分清红皂白的乱拿乱打乱杀,又如何相比。
此时,就在赵桓的眼前,身着绯色盘领横襴衫,头戴漆纱蹼头,足蹬乌皮靴的余平,正手持一张公文,神采奕奕的向赵桓口说指划,汇报着这半年来的成绩。
“风闻传问九品以上官员三百四十一人,查无实据,亦无异样的一百七十余人,其余诸人,又情形不一。
财产来历不明,与收入不符者五十余人;
与地方大商勾结,以官身经营私产者三十余人;
常口出怨言,对朝廷不满者六十余人;
有勾结女真,阴谋降叛者十余人;
其余诸官,怨望、骄惰、扰民、各有不同。”
赵桓淡淡一笑,先让他坐下,然后方道:“不错,坐实罪名后,上报三省政事堂,如何处置,由政事堂决断。”
宋朝官员收入极丰,仍然不能杜绝贪污行为的存在。而整个文官集团官官相互,也并不觉得贪污是如何了不起的罪名。
当官自然要致富,这也是当时人的理念。如此一来,对贪官的监督和查察,就有着先天上的困难,在有宋一代,官员贪污也是痼疾,很难消除。
赵桓现在拿旧有体制慢慢开刀,先并不减免官员俸禄,却是开创了官员申报财产的先河。如此的理论,要在千年后的欧美国家才开始实行,却被赵桓这个穿越者轻轻拿来用了,如此一来,效果当真是好到不能再好,无数贪官污吏,就因着财产申报后收入与财产不相符这简单一条,就被拿捕定罪,无可推脱。
至于勾结女真,除了少数边境上的几个官员外,多半只是借口。登闻司对内不对外,官员是否忠于赵桓,是不是对赵构尚有同情和效忠之心,才是他们查察的关键。
至于官员不可经商,不可怠政,赵桓亦是采取了后世法规,他当年用这个打倒过不少政敌,用起来得心应手。
他使用的正是改良的明朝大臣张居正的“考成法”,对地方官员的政绩,量化标准,交代的任务,以公文的形式下达,分批设号,在限定时间内要完成一件公文上所交待的政事。何时完成,需要留底,若是并未完成,需详细交待理由,说清原故。
就算是人力不可抗拒的原因,尚要记过,更何况是那些推诿惰政惯了的庸懦官僚。
这财产申报和考成法两条,正是赵桓赐给登闻司的两大利器,扫荡之处,从官员无不摧眉折腰,胆战心惊。
数月来,除了当朝的宰执们并未公开反对外,已有无数官员上书,请求罢登闻司,一如宋朝旧制。
而激切者,更是要求皇帝斩余平以谢天下。
这些人,却全无例外的被发到各地的学习班,在双规中学习着考成法的精要,不等写下一个大大的“服”字,休想毕业重新为官。
这些举措,唯一不激起大规模反弹和强烈敌意的最大因素,就是不论是登闻司或学习班,都不得以肉体上的刑罚来惩戒官员。熬夜攻心,疲劳轰炸,书写学习心得,亮相检讨,种种手段层出不穷,令不少人生不如死,却都是精神折磨,绝不涉及肉体。
赵桓正自得意,却听余平道:“陛下,虽然如此,到底登闻司没有刑讯权,办起事来诸多不便,若是陛下信臣,允臣以刑讯来审理犯官,则收效更佳。”
看着他舔着嘴唇,一副嗜血模样,赵桓心中厌倦,心道:“软刀子杀人才最厉害,当真是蠢。”
脸上却是带着笑意,向他道:“治大国若烹小鲜,凡事要慢慢来。卿不知道,诸臣间对卿颇为不满,若是刑讯出事,朕亦回护不得。”
余平浑身一震,知道是皇帝点醒自己。他现在位不高而权重,虽然官品不过是六品,就是连政事堂的参知政事们,也不敢小觑于他。
而这半年以来,抓捕的官员众多,又有谁背后没有几个靠山?诛余平以清天下妖氛的说法,早就流于坊间,若是自己贪得无厌,惹得皇帝厌倦,下场则必定凄惨。
他原就是聪明人,此时略一思索,就立刻醒悟,连声道:“臣思虑不周,差点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恕罪。”
“卿也是勤劳王事,何罪之有。”
赵桓见他慌张,反道回转过话头,着实夸奖了他几句。现下刚在川陕各处推行考成诸法,过一阵子还要推行全国,江南两湖两广福建,一并施行,正是用人之际,他却不想这余平此时就生出什么异样心思。
好生抚慰一通之后,便让这余平退下。
赵桓轻轻伸指,弹弹衣袍下摆上并没有的浮尘,令道:“来,传诏,赐余平金银玉带,文阶升二等。”
他身边自有一堆为他草诏的知制诰、翰林学士。这样的赏赐,并不需要翰林学士执笔,一个身着绿袍的知制诰立刻上前,奋笔疾书,顷刻之间,草诏书成,颁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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