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攀龙也知道丁宝桢的话多半是事实,只是身为海州的地方官,这些年来眼看海州由一个内地普通州府一跃而至今日繁华,若是一启战端,英国有海上霸主之利,陆地打不过,海上却是麻烦的很,若是长期争战,怕是贸易断绝,为祸甚大。
当下仍然向着丁宝桢紧持道:“虽然如此,不过战和大事当由大帅做主,下官认为,还是早些禀报大帅知道的好。”
丁宝桢有些不悦,觉得这知州太过迂腐,也太小瞧了自己。不过既然对方把张华轩这顶大帽子压了过来,他也只得勉强答道:“这也是正理,交给大帅料理吧。”
说罢,他看一眼四周寂寥的城市,没来由的也是一阵心乱,当下又摆手道:“城内出了这么大乱子,左冠廷你与警察部和内卫多行巡视弹劾,并派兵到水师学堂、海边岸炮炮台那里知会巡防,海州这里有不少炮台,岸炮大约有三百多门,大帅留下了一个炮兵团驻防,一时半会的就是打起来也不妨事,不过小心没过逾,万事小心的好。”
“是,请大人放心。”
左宝贵此时也知道自己惹了大祸,不过身为海州镇总兵就算让他重新选择一回,怕也还是如同刚刚那般处理,所以倒也不有什么可后悔的。
当务之急,当然还是迅速把事态稳定下来,至于下一步的交涉,当然还是由大帅掌总负责。
一想到张华轩会总责此事,左宝贵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情立刻安定下来,他向丁宝桢敬了一个军礼,又向周攀龙等人颔首为礼,然后便带着自己的手下匆忙离开,赶往水师学堂和岸防炮台去做准备。
丁宝桢眼见他离去,自己也无心思继续前往水师学堂,反正学堂的老生和精英都跟随着教官前往北方了,这时候闹出事来继续前往,看着那些留守的英夷心里未免不是味道……
周攀龙待丁宝桢回到住处后便匆忙告罪离开,今天的事丁宝桢和左宝贵还有城内的内卫都会向大帅行辕禀报的,不过无论如何他身为海州的主官也必须提出自己的看法,而且他极有信心,大帅的处理方式可能会向自己的建议上倾斜。
写完信后,这位中年州官叫来一个满脸干练之色的家人,将封好的信件交给对方,吩咐道:“连夜骑双马走,一路换马不换人,到徐州后就到帅府投递,等回来后我好生赏你。”
按常理来说,地方官府有事禀报张华轩时一般使用的是公家的邮传驿道系统,明清之际驿站当然是腐败的由来,崇祯皇帝因为驿站糜费银两且又扰民而毅然罢废,结果失业的驿卒李自成逼的他到景山上吊,而到了清朝……驿站显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色。
淮安的改革从一开始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很难想象建立了淮安那样高效的现代政府与军队之后,张华轩还会耐心使用老旧不堪的封建时代的残留。驿站系统早就被在全境内取消了,代之而起的,就是营务处和未来内阁管辖下的邮传部了。
这个部门按说要在下个世纪才会由清廷设立,现在它出现在中华大地早了几十年有光阴,不过这并不妨碍这个新兴的部门成为淮军境内公文通报人员书信往来的重要机构,它的快捷方便与实用性早就得到了检验,而在部门之内,也有专门为官员和地方密探们准备的秘密直达通道。
至于淮军,当然还是有军中特有的渠道,并不与民用相混淆。
原本周攀龙也可以使用邮传部的邮车,等第二天一早邮车起行时赶往徐州,不过心急如焚的他根本不可能采用这样的办法,因为邮车后面载有信件,车身内还搭坐着出行的百姓,沿途总会有人上下,而信件当然也不全部是寄到徐州府……这样显然是太慢了。
他希望大帅能接受他的建议,迅速赶到海州来与英国人接洽议和,虽然海州的英国领事李泰国没有在淮安的领事赫德好打交道,为人显的傲慢自负,不过周攀龙相信,这种大事不是一个小小的李泰国可以一个人做主的,而英国方面肯定会派出一个明智而又有决断力的使节来与淮军大帅会谈。
不论是赔银子还是关掉甚至杀掉几个海州镇的将士,周攀龙都认为是值得的。身为海州的最高长官,他深知海州这个欣欣向荣的港口城市花掉了多少白银,而现在这个城市刚刚具有一定的规模可以承担巨大的商业活动而创造出可观的利润来,如果让战火毁掉这一切,那么实在是让他无法接受……绝不可以。
哪怕是赔上他自己的性命,杀掉他这个地方长官来谢罪议和,周攀龙也觉得是值得的。
……
海州的乱子在两天后的清晨传到了徐州城内,周攀龙的做法果然是有先见之明。他的呈报比海州镇左宝贵的呈文要快了半天,比丁宝桢的邮传车要快上整整一天的时间。
送信的只是个州官的小厮,所以还在帅府外耽搁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帅府的中军镇值星官听闻有州官送来急件,这才出来接了信,然后打量了那个送信人半天,再看看信封上的海州州衙的印信,这才带着怀疑之色向着那个送信人吩咐道:“等着吧,一会大帅见完了人,就给你呈上去。”
送信的只是周攀龙的家仆,在来徐州之前每天见到最大的官儿就是自己家的主人,此时呆在帅府门前,张华轩早晨有习惯会见人说事,这时候一队队淮军的军官一片将星闪耀鱼贯而入,然后就是那些身着新式官服的大人们……他当然不敢多话,只是带笑哈腰点头,然后退向一边。
他当然想象不到这一封急件给帅府带来了多大的震动。那个拿了信的值星官在第一波客人会见结束出来后,张华轩按惯例吃早点的时候悄然入内,然后将信件呈上,笑道:“海州那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子,那个周知州不循常理,派了个家人过来送急件……”
“周攀龙那里?”张华轩一征,打断了这个本家值星官的啰嗦,一手把信接了过来撕开,面色已经很是郑重:“周攀龙此人向来稳重,不出大事他不会这么做的。”
他一边吃着粥点,一边拆看信件,待一封信读完,眼前粥点已经冷透,却是再也不管不顾。
那送信的军官知道眼前这封私信必定干系极大,心中也极是紧张,只得侍立在旁,等着张华轩吩吩。
这边还在等候,张华轩已经在拍桌大骂了:“左冠廷混帐,当真混帐,十几条人命,老子拿什么给他去扛!”
大帅气的脸红脖子粗也算常见,不过拍桌骂脏话,眼前这个张华轩的本家值星官已经伺候他两年的时间,却还是头一回看到。
张华轩一向算无遗策,事事都在掌握之中,就算小有纰漏也影响不到大局,而且着手从团练开始谋夺天下,大局一向顺遂,所以偶遇挫折也一笑罢之,并不值得他伤肝动火。然而今日周攀龙的一封急信,却是让他怒火中烧。
不是时候啊!哪怕左宝贵和丁宝桢在十年后引兵西向,把欧洲烧成白地,让白金汉官做马厩,克里姆林官做茅坑,卢浮官改成窑子,这些张华轩都没意见,反正他们也烧过咱们的圆明园,算是一报还一报,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在这个时候儿却与英国起了这么大的争端,一下子杀掉十几个英国兵这样大的乱子,以张华轩对这段历史与现在英法两国走向的分析研究,淮军与英法两强的争斗与战争,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再也没有转圆的余地了!
“老丁真是糊涂,太糊涂了。还说出贸易无关大局的话,当真昏聩!”
张华轩拍桌打板的骂:“老丁也是混蛋,我让他背个小黑锅,他一转身,就还我这么一个大的!”
值星官的脸色都发白了,他送信的时候当然不敢偷看,这会子张华轩一脸郁闷这么叫喊,他急忙回转过身,把房门关的严严实实,唯恐让外面的人听到大帅在拍桌子骂淮军的军令部长。
张华轩怒了半天,环顾房内除了一个唯唯诺诺的上尉值星官外再无旁人,他心知此事旁人也帮不上手,丁宝桢跟了他这么久,对海外贸易的重要性根本没有根本性的体会,淮军上下,只管打仗,政治上的事当然不懂,对英法在这个年代觊觎中国的实质原因根本不懂,也无从防范,而张华轩这几个月来密切关注,眼看英法可能在广州那里闹腾起来,给风雨飘摇的清廷最后的重重一击,结果这一击没有击到北京,却是被自己的地方防守部队把麻烦拉到自己头上来了。
至于阎敬铭与沈葆桢等人,甚至是留在身边的那帮大员幕僚,真正能开眼看世界研究世界大局的人才寥寥无已,魏源的海国图志也只是纸上谈兵,并不能深入实质,而他自己的著述虽然在求是学堂已经成为教材的一部分,学生们已经不同于这些旧式的人才,然后,这些年轻的学子还需要时间,很长的时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