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汉子叫罢,典史已经在正中位子上坐下。
坐定了也不说话,自有几个青衣小厮捧上酒菜来。也亏这老头胃口真好,一大早就是酒菜齐全,一从食盒里摆出来,顿时就是一阵酒香菜香飘出来。
这些百姓,都是一大早起身,除了有大牲口的,都是自己推着粮车赶了几十里,用粮车推来的也有三四石,大车十几二十石的,自己还得推着车走,到了此时,都是又饿又累。
闻到酒肉香气,所有人都是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
“瞧瞧,瞧瞧,真真是一群饿鬼。”
典史姓林,望花甲的人了,所以声色犬马无不喜欢,饮食上也十分讲究。他夜夜征伐,昨天还收了一房小妾,十五岁年纪,花骨朵一样,弄的他精力十分衰竭,所以一早晨都要吃一点大补的东西,以养精力。此时,正用着精致的象牙筷子挑着一颗海参,再慢悠悠的送进口中。
“可不是,瞧他们的样儿。”
距离典史最近的就是快班李班头,昨天虽辛苦,回来又大吃大喝,快天亮了才倒下躺了不到一个时辰,不过此时这个班头却是神采奕奕,一点看不出辛苦的样子。
驱奉典史,原本是李班头等县衙班头常为之事,典吏管的就是马快壮三班班头,境内盗匪刑案,在报上县大老爷之前,都是由典史出头处理。
铺子有盗案或是争执什么的,也是这位四老爷的首尾。
县官不如现管,下头的人对典史百般奉承,当然也不奇怪了。
“听说你昨天又带回不少人来?”
“是,小的昨天带人下乡了。”
“哦,收的怎么样?可不要闹出事来才好!”
“还好,还好。”
和在乡下时的横眉立目完全不同,李班头这会子笑的跟一朵花儿也似,听着问话,只是点头哈腰的道:“那些穷百姓,哪里敢说什么?就是有一些唧哝两句的,两个耳光打下去,也就老实了。再说,他们知道什么当收,什么不当收?反正历来驿站公费开销都是要说的,这些东西,不收银子,难道也收粮食?”
“唔,说的不错。”林典史听的心怀一畅,频频点头。不过,很快又是面色阴沉,摇头叹气的道:“就算这样,所得也有限了。你想,正赋光是收粮食,我们少了多少入项?再有一宗,粮食又不是银子,不需要进炉房融了上交,火耗这一块,我们又少了多少?李老哥,你办事向来得力,这种时候,不靠你们这些人,我们靠谁去?”
听到上头这么夸赞,而且李班头知道,典史和县大老爷,县丞老爷几个是彼此不分家的,得到的好处,向来是太爷和典史几个老爷瓜分,他们几个吃肉,下头不过是喝汤罢了。
就算这样,这些年他在城中也有九进的院子,还有一排铺房收租,一年总有两三千银子的入账,要是靠的正经俸禄吃饭,一家老小就只能活生生饿死了。
端人的饭碗,腰杆当然就直不起来,当下恨不得把腰弯到地底上去,脸上的肌肉也是笑烂了,当下只是一迭声的道:“请四老爷放心,小的过了午时依然下乡去,这阵子拼的多辛苦一些,一定不教太爷和几位老爷失望。”
“唔,好,甚好!”
林典史此时才真正露出笑来,早饭吃完,又闭目吃了一会茶,这会连辰时末刻也过了,太阳变的热烘烘的,不过他身后有人打着遮阳伞,所以倒也感觉不出来。
“这老儿,真是……”
刘兆辉看的实在别扭,忍不住苦笑着向朱慈烺道:“京官儿不象话的多,不过一个不入流的佐杂……”
“不入流?全县治安案件,全是在这厮手中,你说他入流不入流?”
这个典史,后世就是公案局长,一般人哪里当的上?而手中权力之大,完全能随心所欲的鱼肉乡里。
“好了,开始验看!”
好不容易,等典史老爷喝了茶,再剔了牙,这才点了点头,适才高处的黑汉子便又叉腰叫道:“抽牌!”
说毕,便有人捧了牌过来抽,只是一边是号牌,一边是一个很大的竹筒,抽牌的人,同时还得往筒子里丢钱。
丢的多的,号牌便给的靠前,丢的少的,便是号牌靠后。
这么久时间下来,所有人都是疲惫不堪,不过舍得多给钱的人,还是不多。
“一钱汉,这么穷来凑什么热闹?”
到最后,有几个看着就十分穷困的,交出来的铜钱和散银太少,持牌的汉子索性就不发了,转身便走。
一个中年农人涕泪交加,跪在地下抓住那人的腿,求告道:“大爷,大爷,我都来了十几回了,家里有生肺痨的孩子,实在是没钱啊……”
“没钱,没钱去死好了,有钱抓药,就没钱给我们?我们这里又不是开善堂的!”
看到如此情形,朱慈烺气的浑身发起抖来。
不过事情没完,倒没到破脸的时候,只看着那帮闲汉子把求告的农人一脚踢翻,然后得意洋洋的去了。
“有牌的上前来,没牌的等明天了。”
一声之下,众多有牌的没有喜色,无牌的便就是要哭出声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慈烺抓住一人,问道:“交赋税怎么还要领牌抽签,还要给钱?”
“亏你还是个生员老爷!你打哪儿来的,这点规矩也不懂?”
那人没钱买牌,也没抽着签,火气很大,冲着朱慈烺怒道:“不领牌就不能验看,不验看不能交税,还有几天就过了日子,到时候就算你拖欠,先不催你的,过一阵子给你加个三成五成,不交就拿人到衙门打,你交是不交?”
“好,好,原来如此。”
朱慈烺怒极反笑,怪不得这些百姓半夜就过来,这典史却故意拖延了这大半天功夫,现在众百姓一个个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今天想来又是要被刮去不少钱了。
向前看看,也果然是如此。
给钱贿赂的,就验看成功,然后在一边等候。没有钱贿赂的,便是说霉烂了,或是有虫,当场打了回去,说是等无虫干燥时来验看。
反正再来的时候,该给的钱还是一文也不能少。
这么一会子功夫,典史边上的几个筒子,就是散银和铜钱装了满满一下子,黄灿灿的,看着十分漂亮引人。
验看是一层,然后称斤两的时候,上斗之前,先故意踢一脚,一石粮先洒了几斗出来。接着就是在称砣上做文章,明显的缺斤短两。
交四石粮,最少有大半石就这样被糟蹋克扣了。
再加上贿赂用的银钱,损失当然非小。
这还只是交纳赋税手续上的用度和损失,若是赋税以银钱交纳,以粮换银,再拿银交赋税,算上火耗什么的,比起交粮来,用度可能要加上一倍上去了。
就算如此,验看交库领了凭据之后,成功交粮的农人百姓也是如释重负的样子。
一年两次,能过的这一关,就能消停半年功夫,不必再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大爷,”刘兆辉已经是跃跃欲试,附在朱慈烺耳边,轻声请示道:“这伙王八蛋,都是黑心烂肺的东西。他们养的这些帮闲就是打手,谁真不服闹起来,准定就是一顿好打。不过这些人都是无用匪类,臣带的一百多人的直卫,轻轻松松就擒下他们了。”
“不必急,”朱慈烺摇头道:“还要等一下。”
见刘兆辉有不解之色,朱慈烺咬着牙笑道:“县里又不是这典史一个,吕大雷他们尚且在县衙门告状,且看看再说。”
说话间,外头却是一阵骚乱,一个绿袍官员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小队官兵,排开众人,急速而来。
在队伍之后,又是几个新军官兵,还有几个衙役牵着一排人犯,却正是昨夜被抓的郭叔华等人。
“好象有人要来搅局?嘿嘿,这一下可真是热闹了。”
听着刘兆辉的话,朱慈烺也是顾不得喝斥,只是瞪他一眼,便也转过头,一直盯着过来的人群,今天这一场热闹,果然够瞧。
“林典史!”
骑马赶来的人,青袍乌纱,胸前补服来看,是一个正八品的文官,年纪也不大,三十来岁,精明强干的样子。
只是此时面色铁青,双目中也满是怒火,到了林典史近前,翻身下马,拱手一礼,便是直截道:“学生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百姓告状,说典史大人和李班头下乡去收税?皇太子煌煌谕令颁布不久,今年除正赋外,一律免税,且不必交纳银钱,一律以本色上缴……难道典史不知道么?”
“哦,知道是知道。”
这人一来,林典史就知道来意不善。不过这厮能在县里当这个四老爷十几年巍然不倒,自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
当下也不慌乱,拱手还了一礼后,便是笑道:“太子谕令,我辈当然要遵从,不过,说真的,现在这样做法,也是别有苦衷,我想,阮大人如果不明就里,下官晚上可以到大人住处,给大人解释清楚,何必在小民百姓面前闹的不成话。”(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