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秀忠虽是心慌,到底还是将门虎子。当初在关原会战时,他以中纳言的身份领东军中德川家的四万大军,德川家康自领丰臣旧部。其意是万一战死,甚或失利,折损的亦只是丰臣旧部,而德川家的实力仍可不损。德川老狐狸曾向人言道:“我死亦无妨,中纳言自然可以继承我的事业。”
待战事一起,秀忠以四万大军围攻一千二百人守护的小城,居然打了十天才能攻下,损兵折将,灰头土脸,自此役后,遂失其父信任。此人虽是无能,到底也是见识过其父手段,又曾亲历过二十多万人的关原大会战,是以现下的这些侍卫们闻得雷鸣般的火炮声,一个个均是心慌不已。那秀忠却慢慢镇静下来,沉着脸向他们喝道:“慌什么!派人去查看了没有?是敌军进攻,还是只打炮骚扰?”
几个近侍官被他一通训斥之后,甚觉丢脸。一个个红头涨脸的跑将出去,也不顾头顶上汉军炮弹不住飞来,亲往前线哨探去也。
德川秀忠披衣出得大帐,向外张望。只见不远处的长崎城及周边四处不断发出火炮射击的轰鸣,一道道火光划破长空,那炮弹在半空中发出的尖啸声越来越大,直到在已方阵地上空猛然爆炸。
汉军此次发射的多半是开花弹,以引信在炮弹之外,在发炮的同时点燃炮弹上的引信后发射出去。或是在半空便炸开,或是落入日军阵地中滚动后爆炸。炮弹内灌入的正是以*凝固后的新式弹药,每一颗的威力都足足比日军炮弹大出十几二十倍。
听着已方士兵不时发出被炮弹弹片击中后的惨嚎声,德川秀忠亦不禁在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顾身边侍从的劝说,他仍然披着衣服观察着前方动向。听得汉军炮击声越大越大,发射的速度亦是越来越快。而且在大口径火炮的轰鸣声中,他隐约听到有些是小型火炮的射击声,相比于长崎那边的炮击声,这些小型火炮仿似离的很近,已经与日军大阵相隔不远了。
心中已是隐隐觉得汉军此次炮击必是攻击前的准备,那些野战小炮必定是汉军推到前方,以用来掩护步兵攻击之用。但现下还没有确切的战报,德川秀忠心中只是在想:“难道他们敢进攻?这可当真是笑话!”
见周围不住落下炮弹,甚至一颗炮弹便在秀忠身边百余米处爆炸,有几块弹片甚至击中了他身后的大帐。秀忠身边的所有侍卫官及武士们都是大急,当下顾不上被他斥骂,又劝又拉的让秀忠换了衣袍,穿上盔甲,骑马向后阵退却。德川秀忠此时亦知此地威险,汉军炮弹威力过大,若是此时中了一块小小的弹片,那可真是死的太过冤枉了。骑在马上,却忍不住怒骂道:“那些红毛人不知道卖了什么次品货给我们,十颗炮弹也不抵人家一颗!”
他这话已向负责与他交易的西班牙人抱怨过多次,甚至危胁不付余款给对方。但西班牙人也着实纳闷,不知道汉军的火炮为什么如斯之强。直到有几颗汉军自长崎城*出的开花弹没有爆炸,被如获至宝的西班牙人拔掉引信,倒出里面的火yao,方稍微看出些端倪。德川秀忠却不相信那些红毛蛮人的鬼话,火yao不同?明知道火yao不同,却又不能仿制,这摆明了就是拿不会造炮的日本当冤大头,用次品货来蒙骗于他。
郁闷之极的德川秀忠一退再退,直到汉军火炮射程已是无法延伸至此,方开始勒住战马,等待着前方战报。
此时正是黎明之前,一天中最冷最黑的时候。德川秀忠自热乎乎的被窝仓皇而出,此时张目四顾,除了一道道火炮发射时的火光,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再加上初春时凌晨时分的寒意,此中滋味,当真是难熬之极。
还不待那些近臣们从前方返回,前线驻防的军团大将早就四处寻访他的下落。那些前来报信的武士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衣衫不整。只向德川秀忠禀报道:“敌军进攻,我军前线已然纷纷溃败,请大御所调兵前援!”
强忍着心中惶恐,向身边的各亲信家臣令道:“到前方去传令,各大将都不准退退却,拼死抵敌!”
眼见各家臣们纷纷骑马而去,至前方传令。德川秀忠只觉身上凉意难挡,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有家臣见他颤抖,忙解下身上衣袍,为他披上。又忍不住问道:“大御所,前方吃紧,为什么不调兵至前方增援呢?”
秀忠木然道:“此时增援,并不能有益于前方态势。天,太黑啦!敌人主动,一意前行就是。我方调动指挥,却太多不便。他们是有备而来,我军大部份士兵是在酣睡中被惊醒,正在慌乱之际。前方已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若是仓促间将后方援兵调去,只是乱了自已的阵脚,与事无补。”
他狞笑一声,向诸家臣道:“现在就让他们得意一下好了!等到了天亮,我军人数的优势就会体现出来,到时候我们一个反击,让他们全军覆灭于此!”
德川秀忠的一切分析都是正确之极,黑暗中增兵前线,与日军确实全无用处。前阵阵脚已乱,汉军火器犀利,攻击迅猛,此时增兵,也只是让汉军一举击溃,全无用处。若是汉军全线进攻,日军就是抵敌不住,也可以用耗时间的办法来等待天亮,到时候借由火炮调整射线,支援前方的阵线,然后借助人数优势,大举反击。这样的打法,对于拥有十几里战略纵深的日军来说,自然是稳妥保险之极了。
因见前方压力到也并不甚大,德川秀忠放下心来。派出身边的近卫家臣四处巡视打气,又令人在四周打起火把,将这一小片地方照的雪亮,以便来往通信的令兵能迅速找到他的方位。布置妥帖之后,他跳下马来,命人在地上搭起马札,盘腿坐将上去,闭目养神。只等天明后看清战场态式,再做相应的部署。
就在德川秀忠气定神闲,只等着天亮时反攻之时。对面的汉军重骑却已做好了一应准备。只待江文瑨下达命令,由飞骑并万骑组成的一万四千骑兵部署在幕府军中最脆弱的大半由征召农夫组成的左翼阵线之前。
“契力,打浙江时,让你先进了杭州,此番我定要让飞骑儿郎勇猛直前,一会子包抄到德川本部,看我一刀砍下他脑袋来给你瞧瞧!”
张瑞与契力何必并骑于敌军阵前,天色黝黑一片,并不能看清对面敌人动静如何。汉军火炮一直在轰击敌军正面阵线,五六里外不住闪起红光,又有敌人的惨叫声隐约传来。张瑞与契力等人侧耳细听,听到两三里外敌军营地里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叫喊声,似乎是各级小军官正在整束部队。
契力高山人出身,打猎时经常伏地听取猎物动静,此时正伏在地上细听。听了张瑞说嘴,却先不理会,又听了片刻,方才爬起身来。将身上的尘土拍去,向张瑞咧着嘴笑道:“一会再看,在咱们部落里,说了话做不到,那可是丢脸之极!”
翻身上马,向身边传令兵道:“全军小步向前。”
张瑞因问道:“动静如何?”
“乱糟遭的,成百上千人跑来跑去,什么鸟兵。咱们去杀他娘的!”
张瑞一笑,亦挥手下令,命飞骑列于万骑之前,令战马小步向前。这骑兵冲锋便是如此,先令战马小步前进,待到两里左右,则用大步快跑,至两三百米之时,便令战马全速冲刺。飞骑都是身着重甲,手缚铁盾,以这般的重量,若是此时便冲将起来,跑到敌军阵地之时,战马早就累的不行,哪里还能负载骑士做战。
一万多骑士开始动将起来,此时动静已是不小,营内原本已该听到,只是那些倭人正在乱哄哄的集结调动,自已便已吵闹不休,哪里还能听到营外的动静。直到飞骑与万骑冲到一里开外,纷沓的马蹄声如雷般响起,在营内正自皱眉的本多忠政与神原康胜等人已然听的清楚。各人都是脸色大变,惊道:“敌骑!”
他们原本以为汉军只是趁夜攻打本阵,正在集结属下,准备往中央靠拢,以做支援。却不料敌人骑兵突然袭来,一时间这些人竟慌了手脚。日本自关原战后,已是偃武修文,不事兵革。长崎一战,又是大败亏输,哪有什么经验可得。这些家老大臣们比之当年的战国时期的父辈,已是差的老远。
几个大老一乱,属下的大将和侍大将们都是没了主意。德川秀忠拨给他们的多半是这几年刚入伍的农夫,与那些世代习武的武士无法相比。他们的训练又不能与张伟在台湾时以现代军制训练出来的汉军相比。日本人又性喜结阵,什么鱼鳞、鹤翼、锋矢等等,虽然是从中国掏去的落伍玩艺,他们自已打仗时却是乐在其中。这些农夫身体技战练的不成,阵法到是练了不少。
“对付骑兵,命令他们快结鹤翼!”
几名重臣一声令下,营中的大将们立时乱将起来。原本日军做战,是以小旗指挥,此时正处暗夜,营中虽然点了火把,却仍然是晦暗之极。那些士兵哪里能看到?正乱间,却已听到对面的马蹄声越来的响将起来。这些家老们虽然没有打过大仗,却也知道这是骑兵行将冲锋,看了一眼自已营门前全无遮挡,而士兵们仍然混乱不堪,各人的脸上都是冒出汗来。
神原康胜原本指挥过骑兵,此时到是义不容辞。因吼道:“前排的快把长枪竖起来!”
说罢打马向前,亲自到枪兵身后指挥。这些由农夫组成的足轻士兵们听到命令,就立时把手中的长枪向上竖起,心中惴栗不已,只盼着敌人的大刀可莫要向自已身上砍来。
待黑暗中传来对面战马的鼻息身,神原康胜知道立时就要接触,忙大喊道:“稳住,不要怕!”
话音甫落,却隐约看到天空中不住飞来密密麻麻的小黑点,神康等诸将心中诧异,心道:“敌人扔的这是什么?砖头么?”
正在纳闷,却见那些小黑点已有不少于空中爆炸,发出一团团如放烟火时的火光。弹片四溅,已有不少足轻受伤,发出惨叫。待那些小黑点纷纷落地,排在前面的足轻们已是承受不住这样的炸击,无数个火花亮起,每亮一次,便是一声大响,之后便是或多或少的足轻们负伤倒地。
神原康胜满头满脸的热汗,心中当真是害怕之极,心中只是想道:“这难道是妖术么?也没有听到他们发炮,就把这些炮弹打过来了!”
却也不待他多想,猛然间同时有五六颗手榴弹同时落在他身边,巨大的爆炸力和冲击力将他连人带马炸向半空。待他落下之时,浑身已被炸的稀烂,那战马肚子被炸开,流了满地的内脏,一时却也没死,只躺在地上咴咴的惨叫。
原本还勉强可以列阵抵抗的足轻们被这一拨手榴弹一炸,立时军心涣散,溃不成军。大炮轰击他们见的多了,如此这般在头顶上飞将过来的的小黑点却是头一次见到,一颗颗手榴弹在阵中爆炸,亲眼见得那些战友被炸死炸伤,那些未受伤的却也是心胆欲裂。他们都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丁,甫一临阵就遇到这样惨烈的战事,还能勉强站立,而不是撒丫子跑路,已经是难得之极。
正乱间,汉军飞骑已然突入,飞驰的重骑如同利刃一般,轻松将敌军阵线剖开。汉军到也先不斩杀,除了挡住前路的一刀斩去,那些在身边惊慌大叫的却是全不理会。只是一直前冲,待将敌人阵线完全冲乱,所有的敌兵四散奔逃,方才三五成群,不住的追击斩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