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寒是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的,睁眼只看到慕升卿正把外袍盖在她身上。见她醒来,慕升卿笑起来。她的目光落在那件沾染着血迹的衣服上,突然想起他身上还有伤,忙问他如何?慕升卿指指身上,道“不碍事的,我随身带着伤药,已经处理过了”。只见衣服下露出白色的绷带,想来是他撕裂里衣做的吧。
数寒这才放下心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爆炸,万辛羽向殿内投了炸药!”她猛地爬起来,“你先歇一会儿,我去看看出口怎么样了!”
慕升卿却拖住了她的手,摇摇头。“不用了,都堵死了,她这是存心要致我们于死地。”
堵死了!她心里一惊,楚天傲就在外面,她却出不去了吗?
慕升卿劝慰道,“幸好有这个密室,不然我们就算没有被烧死,也被她炸死了。”
数寒却急急地问道:“堵了多长?”
慕升卿犹豫了一下,才道:“半条路。”一条路的竖直高度是三十几米,那半条路就是近二十米了,他们等于是被活埋在了地下。她颓然地跌坐在地。慕升卿看出她的失望,劝道:“没事,楚天傲知道你在这里,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救你出去的。”
数寒苦笑起来,“现在哪里是三尺的事,近二十米,他要挖到何年何月?而且……”她突然看到慕升卿身上的伤,剩下的半句话却是说不出来了。但她不说慕升卿肯定也能想到——楚天傲不知道石阶的具体方位,可能从其他地方开始挖掘,那么他们就是距地面深达百米,他要何年何月才能找到这里?只是,慕升卿都没有绝望,她怎么可以绝望。她本是快死的人了,他却原可以活得好好的,是她连累了他。他都没有抱怨,她有什么资格抱怨呢。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稳定了一下心神,才站起来,“我去看看有什么可以用到的东西。”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要等,必须尽力让自己活得时间长一点。
慕升卿想要跟来,她却按住了他,指了指他脚上的伤,“不要再有事了,不然在这种地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挨不住,而失血确实让他有些体力不支,于是就没有再坚持。
大厅之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数寒沿着甬道一直走到最里间悬挂母亲画像的地方,进屋的一刹那,她甚至觉得满屋的画像都在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她。她搜遍了整间屋子,却只找到两小坛子酒。想来是先皇当初在此借酒浇愁而留下的。但是,这如何能让他们坚持下去!
她望着屋当中母亲的画像,心中一苦,直直地跪了下去,“娘,我该怎么办,他真的能及时赶来吗?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不求能与他白头到老,只希望再陪他两年,那也不能够吗?……还有升卿,是我连累他,是我害他,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不止无法回报,还陷他于绝境……义父是为了我而死的,不,可以说他是为了我们一家三口而死的,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注定要让他失望……还有父亲,他该多么失望啊……”
她抽抽噎噎地把委屈和绝望都哭尽了,才擦干泪,转身往回走。人可以脆弱一时,却不能一直沉浸在脆弱里。哭完了,就该面对。她要等,等楚天傲找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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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里没有可以用来计时的东西,两人也不知到底过了几天,只是靠着那两坛酒,苦苦地捱着。万幸的是,慕升卿的伤口没有恶化,但数寒的身体却经不住了,又开始犯病,吃了药也没用,慕升卿握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叫她的名,让她不要放弃。有时候,她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却又被他唤了回来。他甚至说“你欠我的,你要还我,不准你死”。
两人苦苦支撑着,可是石雕的顶板处却没传来任何声息。眼看着酒越来越少,慕升卿便提出他再去画室看看。自从那次她只带了两坛酒回来,两人就减少一切不必要的活动,大部分时间都躺着,以节省体力。而这次慕升卿又去了画室,数寒突然想去出口处看看,说不定在那里可以发现什么,又或者能够听到上面掘地的声音。
她顺着台阶一步步向上走,转过最下层时却呆在那里,扶着墙壁滑倒在地——呈现在她面前的是被大块花岗岩堵塞的通道。慕升卿说只有半条路被堵住了,原来只是给她希望。其实,已经堵了两条。七十米的距离,早已经是生与死的距离!
她步履蹒跚地走回去,慕升卿过了不久也回来了。她见他双手空空,一种绝望的心情升起,突然落下泪来。慕升卿却不知道她去看过出口,还以为她是因见他没找到东西而难过,只是不停地安慰。
数寒哭了一会儿,不想再让慕升卿担心,也就没有把已知道路被堵死的事说出来,合衣就躺下睡了。迷糊了一阵子后却又开始病发,这次的症状却来得无比凶险。
好不容易熬了过去,整个人却仿佛散架了一般。慕升卿喂她喝了一小口酒,她只觉得嘴里有点腥腥的,但脑子却迷迷糊糊的考虑不了太多事情,又昏昏睡去。慕升卿关切而难过的眼神成为她目中最后的剪影,之后整个人就一直陷入半昏迷的状态。有时能听到慕升卿叫她,有时候却能见到左相,甚至母亲……最后,所有她认识过的人都会时不时突然从黑暗里冒出来,有她的亲人,也有敌人;有活着的人,也有死去的人……她渐渐麻木,只觉得自己已经走在通往黄泉的道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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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多久了?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慕升卿对自己自己说着:不能死,他死了,谁来救数寒。他从昏厥中挣扎着醒来,才一抬手臂,就痛得闷哼一声。原本完好的手臂现在全是深浅不一的伤口,触目惊心。他昏迷了多久了?他想站起来去看看数寒怎么样了,身上却使不出劲。他不禁想大骂“楚天傲,你死到哪里去了,她在等你,你不知道她在等你吗”?但已经没有力气骂出声了。他卧了一会儿,缓了一下,才慢慢爬到数寒身边。一摸她的脉搏,虽然微弱却还平稳。
原本摆在大厅中央用来开启画室的宝剑正躺在地上,血迹斑斑。他拾起那剑,对着手臂又划了一刀。血,流了下来,比前两天又稠了一些,流得并不顺畅,是不是因为他的血不多了?
酒在数寒昏迷时就快没了,他只好把自己的血掺在酒里喂她。但那也没坚持多久。最后,他索性就直接把血滴到她嘴里。她有时候会皱眉,到更多时候是下意识地咽了下去。他不禁庆幸,还好她昏迷了,不然怎么肯让他这么做。
他将腕凑到她的嘴边,血从她的唇一点一点浸入,她的脸也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他看看差不多了,挣扎着在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把手给绑了。脑中却是一片眩晕,忙躺在地上……如此这般反复了几次,他才知道自己的血原来少得可怜。他深深看了数寒一眼,把剑放在右腕上,狠心一咬牙……
“升卿——”耳畔突然响起微微的呼唤。
他一愣,抛下剑,爬了过去,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这么多天,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她的睫毛颤抖着,似受寒的蝴蝶拍打着翅膀,终于睁开,尤带着几分迷茫,“升卿?”
“是我,我在这里。”
“多少天了?”她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他却听到了,“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升卿,”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是我害了你,你要坚持,要活着!”
“是,我们坚持,我们都要活着!”
她的手又无力地松开了,模糊地重复着他的话,“活着,活着……”
“数寒!数寒!”他用尽全部力气想将她唤醒,“不要睡,不要睡过去,你醒着,听我说话,不要睡!”她的呼吸越来越弱,他忍不住抱紧她哭了起来。
他的泪落在她脸上,她似乎清醒了几分,伸手将他的泪擦去,“升卿,不要难过,我们能遇到彼此是值得一辈子高兴的事,只是我总是害你!”
“不许这么说!”他不想她睡过去,却也不想她讲这么多话——这是很耗体力的。
“不,现在不说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升卿,你是个很好的人,你曾问我,如果你在楚天傲之前出现,我会不会爱上你?我当时没有回答。但现在我想,如果没有他,我是会爱上你的……我会好好对你……我们都是命苦的人……我们会一起好好活下去……活下去……升卿……活下去……升卿……升卿……”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不可闻,慕升卿大力地晃着她,可她仍然昏迷了过去。他颤抖着手拂过她的面颊,“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他把满是伤痕的左手从她的肩下穿过,抱起她的头,轻轻地靠在自己肩上,两人便这样面对面地平躺着。
他细细凝视她的脸,用尚且还算干净的右手拂好她额前散乱的发丝,“舒华,我回来了,你知道吗?是我回来了。”他苦笑着,眼角落下一大滴泪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曾经相识。不过那时他放开了她的手,然后这辈子都抓不住了。他一直想找她,但当他知道她就是她时,她已经爱上了别人。
他把手慢慢抽出来,把她的头轻轻放在地上,转身摸索着拿过掉在地上的剑,闭目狠狠地对着手腕切了下去——鲜血带着生命,从他的腕上流入她的体内,他的脸上却露出满足的微笑。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似乎皱了皱眉。他用空下来的那只手牵住她的手,“别怕!”他会活着,活在她的记忆里!当最后一丝清明离他远去,他喃喃着:“下辈子,我一定不会再放开你!”他累了,他不走了。
身体越来越冷,像被大雪掩埋了一般,大雪,是啊,大雪……漫天都是雪。就像十年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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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严叔带他逃难的时候,当时先皇驾崩,国家陷入动乱,到处都是逃难的饥民。他一时不小心,居然和严叔走散了。那是个大雪天,他又冷又饿,找到一个破庙藏身,却仍是冻得全身发抖!他以为睡着了会暖和一些,便缩在一个角落睡下。正梦见自己面前出现一个大饼,还滴着油,却被人推醒了。他大怒着狠狠瞪过去,却见到一个小姑娘怯生生的眼神。
那女孩比他还要小些,脸上脏兮兮的,目光却十分明亮。接触到他的眼神时明显吓了一跳,低头小声道:“你不可以这样睡!我见过很多人这样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这才想起严叔曾经说过有人在睡梦中被冻死的事,知道她是一片好心。轻声道,“谢谢!”
那女孩似乎没想到他会道谢,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甜甜一笑。随着她抬头的动作,一把精致的长命锁滑了出来。那女孩忙站起来伸手捂住,塞回衣内,只是从她怀里却掉出半块饼来。
他见到那饼,忍不住咽了一下唾沫,伸手将它拾起,那女孩立刻用戒备的眼神看着他。他将饼递还给她,她愣了一下,接过饼咬了一小口,却在看到他满是期望的眼神时犹豫了。她又咬了一小口,然后把整张饼给了他,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明白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半张饼就意味着一份活下去的希望,但当时他只会把最深的感激化为两个字——“谢谢”!
等他狼吞虎咽地吃完饼,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居然越来越谈得来。他突然发现那小女孩手上居然有几道深深的伤痕,不禁碰了一下,皱眉道:“疼吗?怎么弄的?”
“狗抓的。”她轻轻地答道,没有委屈、也没有痛苦,“抢这饼的时候被它挠到了,它还一路追我,害我跑了好久。”
这饼是……如果不是饿极,她怎么会和野狗抢食,但为什么又将饼给他?他凝重的表情引起了她的误会,她问道,“你觉得脏吗?”
“不是!”他忙解释,“我只是担心你太饿!”他站了起来,“你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她看看门外,犹豫着说,“算了,这么大的雪,也不一定能找到。”
“放心,你等我回来。”他起身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如果那块破烂不堪的脏布也可以叫做衣服,“我一定会回来,然后我带你一起上路,去找我叔叔。”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脸上有了一股光彩,哪怕满是尘泥污垢也遮不住那种光华,就像——雪天里的月亮。他深深地为这种美所震惊,虽然在那样一个小小的年纪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美,但那一刻心跳的感受却已经烙于记忆的最深处。
她的声音比最悦耳的铜铃还要清脆,“好!我等你!”
他“嗯”了一声,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舒华。”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我跟我娘姓洛。”
“洛舒华,洛舒华。”他在心里默念了两遍,突然很认真地说道:“我叫曹文青。”
她裂开嘴大大地笑了一下,“我记住了。”
她或许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吧。他在心里嘲解地笑了一下,这是他满门被杀之后在外人面前第一次报出真名。在那重重血雾后,他第一次对一个人坦诚了自己的身份,因为他觉得他们是可以彼此信赖的。他推开半塌的庙门,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冰寒入骨。
“曹文青。”身后突然有人呼唤。
他转过脸,却被夹杂着雪粒的大风吹得睁不开眼。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她怀着满满的期待说:“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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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没有回去!!他不是故意的,他去一艘大船上找吃的,当他终于找到两个番薯,兴高采烈地钻出船舱时,却发现周围是一片茫茫的江水——船开了!
他没有再回去,起先是不能,后来是不敢,他怕,她已经饿死在那个小庙中。然后他遇到了左相,进入了军中,左相又帮他找到了严叔,但他却再也没有遇到她!她曾经去军中送药材,他只觉得她看着亲近,所以忍不住帮她说话。但他没想到,她便是她!
直到左相告诉他,数寒便是舒华,便是夏渊国的公主……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她受了太多的苦,她不再相信任何救赎,她甚至连承诺都不敢听!只有楚天傲,楚天傲用自己的坚持说服了她。而他,再也没有机会。
她是否还记得那个大雪天,是否还记得那两个相偎着取暖的孩子,是否还记得他们约定要一起上路,是否还记得她说要等他回来!
舒华,我回来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