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抽空将妹妹送来的账目细看了一遍,却是不动声色地扫了妹妹一眼:“依你之见,这事儿该怎么办?”
见到他如此从容的模样,书华逐渐反应过来,倒也跟着放下了心:“账目的记载并无太大纰漏,只是在一些细节地方写得模糊不清,我不知道陈掌柜从前是怎么记得帐,如果前几年也是这样记的话,那就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我的原因。毕竟陈掌柜也是沈家的老人了,按理应该不至于会出现这种小岔子……”
“如果,前几年的账册不是这般记的话,又该当何论?”
书华一愣,见二哥神色不似玩笑,不由心中一沉:“那便是欺负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罢……”
“按照沈家家规,如此欺上瞒下之人,应该做何处理?”
书华略一思忖:“应该逐出沈家大门,若犯事严重者,还应当送交府衙处理。”
“可陈管家在沈家做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若狠心将其逐出大门,可是会寒了其他管事的心呐……”
他得罪不重,不至于真的逐出沈家大门,但也不能就这么放过,否则她日后的威信何在?思前想后,书华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命他将从账目中污走的银子双倍返还,再罚半年的俸禄,算作小惩大诫。”
“嗯,再加三十藤条,让他好好长个教训!”二哥放下账本,起身来到书房隔壁的耳房,“陈掌柜,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可还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
书华一惊,赶紧跟进耳房,果真见到一名中年男子正诚惶诚恐地站在那儿,他的身材有些发福,面皮白皙,脸庞开阔,看着很有福相。书华再仔细瞧了瞧,却见此人甚为眼熟,想起上次在书斋见过他一面,道:“你就是沈记书斋的陈掌柜?”
“正是奴才!”他连看都不敢多看书华一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不住地发颤,“求二少爷和三小姐开恩,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恳请二少爷和三小姐饶了奴才这一回!”
书才淡淡扫了扑在地上的他一眼:“自作孽,不可活。”
言罢,他就唤来护院,预备将陈掌柜拖出去执行家规。
书华注意到二哥不经意间递过来的眼色,心下了然,勉强压下面上的笑意,上前拦住二哥的动作:“陈掌柜这些年为沈家出了不少力,他的办事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二哥,看在他这些年尽心尽力的份儿上,还是免了那三十藤条吧!”
二哥却不领情,扭过头去一声冷哼:“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岂是容得了他这般胡作非为?!”
书华急忙继续劝道:“我昨晚上将账目全部核算了一遍,亏空的银子并不多,统共也不过几十两银子。且不说每月的那些工钱,按照规矩,每年年底分给各个掌柜的红利少说就有上百两,于情于理,他实在犯不着为了那么点银子去犯险。我琢磨着,或许是陈掌柜家里有了什么困难,一时心急,就干了这等糊涂事儿,你看……”
二哥冷目一扫:“陈掌柜,是这样的吗?”
明知道三小姐话里有话,陈掌柜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顺着台阶往下走:“二少爷,奴才真的是一时糊涂,那些银子奴才回去立刻就双倍……不,三倍还回去!求二少爷这一次手下留情吧!”
书华拉住二哥的衣袖:“看在他这么诚心认错的份上,就通融通融吧!”
二哥无奈地看着她:“偏你心肠好,他若犯在父亲手里,肯定会被直接逐出沈家。”
听他这话,陈掌柜便知自己已经无事了,赶紧不停地磕头道谢:“奴才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为二少爷和三小姐办事,若是再有半点差池,不用二少爷说话,奴才就绑了自己上衙门去自首!”
“你原是沈家签了死契的奴才,老太爷生前看中你的能力,特别开恩派你去铺子里做了管事掌柜。今日放眼看去,沈家有几个奴才有你这般待遇?人要知足,才能活得更安稳,无论如何,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等陈掌柜再说话,书才就摆了摆手:“你且回去吧,银子明天再交到账房去,你要好自为之。”
待陈掌柜走后,书华这才抓住二哥狡黠一笑:“我刚才的演技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逼真!”
二哥宠溺地望着她:“一个晚上就将账目核算得那么清楚,你昨晚应该熬夜了吧?这天气冷得很,你若忙不完可以等到第二日再做,若是冻坏了身子,看你这个年怎么过!”
书华没有去解释自己昨晚计算账目的方法,只是摸着鼻子傻笑:“病了又可以光明正大地休息了,有什么不好的?!”
岂料此话一出,二哥的神色忽然一黯,似是触及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傻丫头,那几天你躺在床上不吃饭的时候,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死了就什么都可以忘记了,有什么不好……”
“那是从前的傻丫头说过的傻话!我现在不是傻丫头,有二哥,有父亲,我现在比谁都希望能够活下去!”
二哥略有些哽咽,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果真是个傻丫头……”
眼前的妹妹,笑容明亮干净,偶尔还会撒一下娇,她会做很多温暖好喝的热汤,会在面对的困难的时候知道自我保护,会坚定大声地说自己已经长大了。渐渐地,从前那个妹妹的样子好像越来越模糊,那时候的她总是不爱说话,走路时候连头都是埋得很低很低,几乎都看不到她的脸庞,她的眉目与神态,直到今时今日,竟是已经化作了一团青烟,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见到二哥看着自己发呆的样子,书华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她赶紧随便找了个话题打断他:“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父亲真的不回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吗?”
二哥的面上渐渐浮上几丝无奈:“这事儿由不得我们,也不由得他……”
见他这般为难,书华再次验证了心中的猜想,父亲当初执意要留在九度山守孝的原因果然不简单。再联想到前段时间沈家被削爵位的事情,一切似乎都与朝廷里的事儿脱不了关系,或许,只有远离了政治的漩涡才能真正全身而退吧……
书华胡思乱想了一番,又与二哥闲扯了一会子,方才抱着账本离去。北风呼呼地吹,扬起她柔软的发丝,冻得她缩了缩脖子。身后的君庆赶紧走到她前面,为她挡住一部分寒风。
放慢脚步,书华抬头望了眼阴霾的天空,对于今年这个大年,隐隐生出了几分不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