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里要务缠身，检察厅的事务又加上那些奏章，积压得有如小山一般。眼里看着的全都是字，密密麻麻的乱着眼，可是又不仅仅是字那么简单，每一个字背后都有一件烦人的事。桌案旁，都是候命的执事者，在等在自己下命令。可是偏偏自己总是安不下心来，命令就一直没定得下来。奏章拿在手上看着，手指触着那奏章冷冷的软皮，仿佛触着的是那个女子的肌肤一般。心就这样忽地乱了，那满是字的奏章就仿佛成了她的画册，尽是她的面容。也不是没见过美貌的女子，身为王爷，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而且自己的大哥还是一副妖艳的模样。有这样的大哥，这天下的女子都要失了色。然而，却没想到自己眼底独独留下了这一抹花色，而那朵花的花名叫孟碧盈。

“碧盈，孟碧盈……”口中又不自觉的读出这个名字起来，殷栎忍不住唇边的一丝苦笑。不知道今夜是否会再梦到那个容貌。那个清冷的眸子，孤立在尘嚣中，即使神情凄苦，却是一副绝世独立的姿势，让人印象深刻。

天边，半轮冷月。手里，一个碧玉酒杯，盛着的是琉璃色的醇香的酒。

冷月冷景，冷酒冷心。

他不是没见过那个和碧盈长得一摸一样的女子，然而，在宫外初见到碧盈，却感觉天地都失了声失了色，只剩下这个女子。她那宫墙前回望的那一眼，那样孤寂清冷的眼神，那样的令人心疼。然而就这一眼，她就跟着前边的秀女进了西苑。

就一眼，茫然若失。就一眼，就失了魄。

于是他当晚就去了西苑，不是不知道她现在是身处什么境遇，以她的面容，他就知道她迟早会落入争纷之中。所以他得知她有可能会被人用假凤袍陷害的时候，就马上去找了自己的姐姐芍音公主，要这个平时并无多接触的姐姐去帮她。她可能不知道，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看见她跟着那个小太监从黎湖边安然无恙的回西苑，他就放了一颗心。然而，那时的她，看着的是自己身边的那个男子，眼里尽是那么深刻的恨意，尖锐的决绝的，却在下一秒压抑到心底。一晃眼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那脸上尽是明媚笑意，笑得刺痛了他的眼。

——那一刻，真的好心疼。好想问她，是不是心痛，会不会心痛。为着这个狠心负了她的男人，她是痛着的是恨着的吧。那么，痛是因为爱着，恨是因为爱过……那么，好想问她，是不是心里还有着这个男人？她，是不是还爱着那个男人？

“碧盈，碧盈呵……”

殷栎抬头，漠漠夜色。没想到自己没尝过思念的滋味，而如今一尝起来就这样折磨人，白天里的事务处理得越来越少，夜里又总是越睡越晚，这样到了第二天还是得去处理事务，连近身伺候的小翎子都埋怨着说自己又消瘦了几分。可是，那又如何，甘心情愿的，是甘心情愿的如此在思念里消瘦下来。

此生此夜不长好，人间何处不白头。仰头，一杯酒饮尽，又是满上一杯。近侍小翎子在一旁看着，每夜都见自己的主子喝酒，一人独酌，甚是伤身，却不知道怎么劝酒，站在一旁，只得偷偷的跺脚。

“小翎子，怎么，让你陪在这里也嫌弃了不成？”然而，殷栎还是耳尖的听到了那跺脚声。

“爷，奴才哪里敢嫌弃爷，能伺候在爷身旁，是奴才的福气。”

“那你在那里跺什么脚呢？”

“爷，奴才这是被那些该死的蚊子咬得难受，又不能乱挠，痒的难受。”

话音未落，一只碧玉酒杯就从桌边扔了过来，准确的砸中了小翎子，又从小翎子身上掉下去，慌的小翎子手忙脚乱的去接那杯子，只怕那杯子落了地，就碎了。

“你呆在本王身边那么久，扯个谎都不行。这桌边点着明香，方圆五里内都没虫子在飞，哪来的蚊子？”殷栎显然没好气。然而小翎子没接话，他忙着接杯子。

“哎……爷，好险好险……”小翎子被唬得额上都有了汗，所幸是接住了那杯子，虽然被砸得很痛，但是相比杯子来，杯子比较娇贵，一摔一痛就碎了，而自己痛一下就没事了。

“险什么险，掉的又不是你的头。”依旧是没好气的声音。

“爷……”小翎子的声音听来仿佛是要哭了一样。

“装装装，你不做戏子真是可惜了。”

“嘿……”又被戳破的小翎子笑眯眯的把那杯子擦了擦，拿在手上看着。碧玉的杯身被月光一照，凸显出杯身上飞龙的图案来。

“这一套碧玉酒杯可是夜楼国进献的呢，全天下就这一套酒杯，而且每个杯子上的图案都不一样。也就只有这个杯子上绘的是龙纹，要是掉了这一个就没了……”

“掉了就掉了。”是这样满不在乎的语气。

“可是也是属龙的，又正好这个杯子雕着是龙纹，要是没了这个龙纹，那就……”说了一半，小翎子立即觉得此话不妥，立即改了话题，“爷，这夜深了，您是不是要回屋歇息去。”

殷栎本想说晚点再睡，然而看到小翎子担忧的眼神，那话到了嘴边就改了，“那好吧。”

起身，回头。那点着的宫灯静静的寂寂的挂在檐下，沿着长廊一路的亮着。没人经过，无声的宫廷，便如那夜。

她坐在檐下，靠在柱边。不知坐着有多久，他也不知站着有多久。自她回西苑后，自己待了好一会，随便扯了个理由，便去西苑。然后又从西苑跟着走到了自己的西夙宫来。那雨下的极大，她身上衣衫湿透，自己何尝不是。小翎子好几次想要让自己回宫去换件衣衫以免着凉，却被自己冷冷的面容摄住不敢多言语。而后，他终于走过去，走向了那廊中的月白裳的女子。

红灯之下，她抬起头来，美人如玉。

而后，她腿脚一软，他伸出了手去。肌肤相触，电光火石之间，他感觉如此幸福美好，心中踏实。他，竟然离她那么近了，近到只要伸出手去就能拥住她。然而，自己最后只是伸出手去将她耳边落下的一缕湿发撩到了耳后……

那一夜，真是恍如梦境一般，于是，夜夜若是能有梦境重温。竟然舍不得晨时起身，不舍得梦境就这样消散。

今夕何夕，佳人可否还能入梦？

殷栎想着，一拂袖，转身走了。明日，又是新的一天了，他隐隐推迟了新帝返宫的日期，就是希望能让这选秀晚一点。这点心思，终究不能成全，毕竟已经拖了半个月了。殷朝不能日日如此，让皇帝在外，而臣子代为执政。如果一直这样不如，不如……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响起，邪恶的在蛊惑着自己，像是个不安分的泡泡，要冒出来。让殷栎不由得皱死了眉。今夕何夕，这烦扰的尘事，不如有佳人入梦，也就心满意足了呵。

脚步，最终远去，这深宫的夜，又重了几分。这红灯的焰，又浓了几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