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纲久久地站在小山坡上,心情沉重。此去长沙,纵然偷袭得手,怕也是回归无路。也许此时九江城的大街小巷里,已经贴满了圣国的告示,说他率军叛变了吧?想到这里,罗大纲不由得苦涩莫名,但他不后悔,他知道翼王殿下的苦衷。
秦汉早晚必成圣国的心腹大患,正所谓防患于未然,以一支二千人的精骑去抵消未来的隐患,罗大纲认为是划算的,为了圣国的大业,罗大纲也愿意背这个黑锅。
“大帅,我们抓到一个可疑的家伙。”一名部将忽然前来报道,“他要求我们派人护送他前往长沙,估计是将我部当成清妖的八旗军了。”
“是吗?”罗大纲突然心中一动,问道,“他有没有说去长沙是做什么的?”
部将答道:“他不肯说,说是要面见大帅之后才肯实言相告。”
“走,去看看。”
回到大营,罗大纲看到一名面皮白净的斯文人正背负双手站在里面,双眼上翻,一副倨傲之色。罗大纲也算是个秀才出身,对这等习气是再熟悉不过,心知必是个读书人。
“你是何人?”罗大纲拉下脸来,沉声道,“为何擅闯军营?”
“将军,你这话说得未免有些难听了吧?”来人冷笑道,“天下本是一家,都是替皇上效力的,相互帮助也是应该的。”
部将脸色一变,正欲发作,为罗大纲眼色所制止。
罗大纲淡淡一笑,说道:“阁下也是军旅中人?”
来人傲然一笑,说道:“不才正是两江总督曾大人三弟,奉命与秦汉秦大人协力督办湘楚军校,曾国华便是在下。”
罗大纲心下狂喜,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正为情报这事儿发愁呢,如果这两千人没有确切的情报,贸贸然向长沙杀去,纵然偷袭攻占了整个长沙,也未必能如愿杀掉秦汉!秦汉不除,这次行动就算彻底失败,仗打得再漂亮也是枉然。
眼下,曾国华竟自己送上门来!看来真是天父显灵了。
“原来是曾三爷,真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哪。”罗大纲抱拳一辑,笑道,“卑将罗刚,奉命从江淮战场抽调入川,围剿川中流寇钟离仇。”
“原来是罗将军。”曾国华从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看这支军队的架势,顶多也就一两千人,这个罗刚的官估计也大不到哪去,心下便有些瞧不起,说话也大声了起来,“罗将军,鄙人奉了曾督台紧急公文,连日赶路,已经人困马乏,肌肠辘辘,有什么好吃的给弄点上来。”
“这是自然。”罗大纲笑道,“来人,把刚弄好的狗肉切一大盆上来,上好的绍兴女儿红拿一坛上来。”
曾国华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意,心中颇感得意,看来这个罗刚也是知趣之人,有机会倒要好好拉拢,多认识一些带兵之将终究不是什么坏事!也让大哥瞧瞧他的手段,并非如大哥所说那般万般不济事。
待酒肉上来,罗大纲亲自给曾国华倒酒,欣然道:“今日得以结识曾三爷,卑将深感荣幸,来,卑将先敬三爷一杯,干了。”
曾国华笑道:“罗将军客气了,你我萍水相逢,能如此相待,鄙人也是十分感动,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今后有机会,我一定在大哥面前举荐你,让我大哥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到时候,呵呵……”
罗大纲笑道:“到时候,卑将如若小有成就,定然不忘三爷提携之恩。”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夜,曾国华被罗大纲灌得酩酊大醉,胸中的所有机密都被罗大纲掏了个干干净净。
罗大纲紧急召集麾下三名旅帅,九名卒帅,商讨军情。
“诸位,湖广提督秦汉率五百学员已经离开了长沙,前往武汉提取一批枪械,按时间计算,眼下应该还未到武汉!说起来真是惊险,如果不是天父显灵,送给我部曾国华这么一个高级探子,我军贸然杀奔长水沙,必然扑个空。”罗大纲道,“眼下情况有变,诸位有什么看法?”
在多年的实战中,罗大纲总结出一套经验,兼听则明!多听听别人的意见有助于做出准确的判断。
一名旅帅道:“大帅,眼下摆在我军面前的选择有三个,一,按原计划袭取长沙,布下罗网等候秦汉返回!但难题是怎样做好保密工作。二,改道前往武汉,选择秦汉所部返回长沙的必经之路,打一场漂亮的伏击战,这个办法同样存在风险,秦汉用兵素来不着痕迹,我们很难准确地把握到他的行军路线!三,原地等待,等秦汉返回长沙后再发动突然袭击,但问题我军的军粮不继,只怕难以持久。”
“顾明分析得很好。”罗大纲道,“眼下我军只有这么三种选择,这一选择至关重要,一旦计划不慎,则整个奔袭计划就将彻底失败,翼王的心血、二千弟兄的忍辱负重也将全部付诸东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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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一脚踢翻那个领头的把总,厉声道:“你们的长官是谁?属于哪部份的?”
“说!”
蒙虎和田石头突然拔刀,交叉架在把总的脖子上,厉声造势。
把总如何见过这等阵仗,顿时惊得屁滚尿流,吓得愣是不敢动弹一下,硬着脖子道:“大爷饶命,好汉饶命,饶命哪……”
白飘云满脸杀机地盯着把总,厉声道:“知道我们校长是谁吗?”
“校长?”把总神色一动,低声道,“挺新鲜的,好像在哪听说过。”
“放肆!”白飘云厉声道,“校长就是今湖广提督秦汉秦大人,你小子真是有眼无珠,闯大祸了!”
“啊呀!”把总惨叫一声,苦着脸道,“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开恩哪。”
秦汉冷然道:“你们是岳州老营的吧?真是越来越长进了,几十个大兵居然干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干脆都别混了,滚回家种地去吧。”
蒙虎和田石头收刀后退,把总如释重负,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大人教训得死。”
秦汉伸手一指赵球和小草,问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要追杀他们?”
把总不敢欺瞒,便将事情具实讲给了秦汉听。
“混蛋!”秦汉听了大怒道,“四十好几的老东西,竟然还强娶少女,简直猪狗不如!杀得好!这样的人死不足惜!这桩案子本督替地方断了,赵义堂其罪当诛,赵球无罪,你就这么回去报你们上司吧。”
“是,大人。”把总如何敢说半个不字,赶紧讨了秦汉手谕灰溜溜地去了。
秦汉向赵球手一招,说:“你,过来。”
赵球大步走到秦汉跟前,纳头便拜,嘴里大声道:“你狗日的救了老子一命,将来老子投了长毛做了大将军,一定还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秦汉苦笑,原来他装粗鲁是形势需要,眼下倒真撞上一个粗鲁的家伙,满嘴狗日老子的。
“你要投长毛?”
赵球点头道:“恩,听说长毛专门杀富人,替穷人出气。”
“扯蛋!”秦汉厉声道,“长毛的天王大臣们每人娶一大堆的老婆,还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每天有使不完的银子,和赵义堂那样的狗东西有什么区别?他们算不算富人?”
赵球点头道:“那狗日的当然算了。”
秦汉道:“既然狗日的算富人,长毛又是专门杀富人的,为什么不杀了他们的天王大臣呀?那不是扯蛋吗?要我看,长毛就是强盗,他们不抢穷人,不是不想抢,而是因为穷人根本就没什么油水可捞哇。”
赵球摸了摸头,憨憨地应道:“让你狗日的这么一说,倒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这狗日的长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老子该投谁去?”
秦汉两眼一瞪,厉声道:“先跟老子干,每年一身新衣服,每天管你两顿饭。”
“那,那我妹子呢?”赵球说着,从背后拉出战战兢兢的小草,偷偷看一眼秦汉,又赶紧别开视线。
“这你妹子?”秦汉盯着小草,眼珠瞪得老大,狗日的,难怪赵义堂那老东西动邪心灵,这丫头还真他妈的俊!“得,跟一起干,每天管两顿饭。”
“行,那咱和妹子就跟你狗日的干了。”赵球一拍胸脯,大声道,“咱赵球有的是力气,宰人就跟杀鸡一样,亏不了你。”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学生军里就稀里糊涂地多了两个外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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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日,秦汉率部顺利抵达武汉。
闻听秦汉率部到来,武汉军械制造局局长张明基赶紧跑来迎接姑爷,张明基是湖北巡抚张亮基的亲弟弟,前年从老家来投奔大哥,去年咸丰批准筹办军械制局,这局长的位置便让张亮基举贤不避亲,交给张明基了。
“叔,你老怎么跑来了?坐着就是了。”秦汉道,“让雨涵知道了,又要骂我不知礼数了。”
张明基正色道:“公是公,私是私,你是湖广提督,身为朝庭二品大员,下官自然是要亲自前来迎接的,秦大人请。”
“岳父呢?他老人家身体可好?”秦汉问。
“好着呢,你来得不巧,大哥他昨天就出发前往宜昌体察灾情去了。”张明基答。
“那就见不着了,就麻烦叔替我问个安吧。”秦汉道,“枪呢?军情紧急,我领了枪还得赶紧返回长沙,毕竟眼下湘军新败,局势瞬息万变,我不能离开长沙太久。”
“大人所言极是。”张明基道,“下官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步枪五百支,子弹五万发,足足装了五马车,下官这就带大人去领货。”
在仓库里,秦汉看见了两尊火炮,顿时心里奇痒难耐,就好比见了美人似的!
“叔,这两尊火炮是谁的?”
“哦,那两尊炮啊,是湘军九帅的。”张明基道,“洋人把配件运到军械局,我们负责组装,九帅一共订购了十门火炮,眼下只装好了两门,只等全部装好了便一起给九帅送去,听说现在武穴战事吃紧,工人们也是日夜加紧赶工呀。”
“武穴战事吃紧?”秦汉瞪大了眼珠子,叫起来,“那是屁话!石达开虽然在九江打了个大胜仗,一举端了曾国藩的老巢,但本督料他不日便会回师天京了!长毛内部的勾心斗角,哼哼,那才是方兴未艾,长毛能在西线保住九江就算不错了。”
张明基赔笑道:“带兵打仗,那是你们这些武将的事,我这个小小的局长只顾赶造军械便是了,旁的一概不管,也管不了。”
秦汉道:“恩,这两尊火炮,本督一并带走,曾国荃问起就说是湘楚军校调走了,湘楚军校将要开设步炮协同科目,没有两门火炮做教学设备,那成何体统?”
张明基脸色一变,急道:“大人,这恐怕不太好吧?”
“有啥不好?”秦汉厉声道,“创办湘楚军校之目的就是替湘军训练合格的陆军军官,曾家兄弟自然会全力支持,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不用多说了,来人,将这两尊火炮装车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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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7年3月,石达开押运粮草抵达天京。
韦昌辉以下一应高级将领全部至西门迎接,天王洪秀全在天王府设宴给石达开接风洗尘,以嘉奖他在西线的卓著战功。
席间,洪秀全亲热地搂着石达开的肩膀,说道:“达胞吧,你运筹帷幄,率师一举夺回九江,击溃湘军,彻底瓦解满清对我圣国的西线围困,真可谓劳苦功高,是圣国的有功之臣哪,来,朕敬你一杯。”
洪秀全如此隆重接待,倒让石达开受宠若惊。
“替圣国效力,是臣分内之事,万岁不必如此。”
洪秀全感慨道:“是呀,替圣国效力,是每一名圣军将士应尽的职责,达胞说得好啊!不像有些将领,有了屁大的战功,便想着拉山头、谋私利,稍有不如意便拉着队伍背叛圣国,当真是令人寒心哪!”
石达开赶紧在洪秀全面前跪倒,叩拜道:“是臣督促不力,请万岁责罚。”
洪秀全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淡然道:“要说责任,达胞你是有的,罗大纲率师叛变逃走,事先不可能没有预兆,你应该早做防备嘛。但话又说回来,罗大纲并非广西杀出来的老人,用人不当的责任不该由你来承担,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不提了。”
“多谢万岁开恩。”石达开顿首再拜。
“起来吧。”洪秀全扶起石达开,和声道,“圣国西线之围虽解,东面亦安,可南北大营仍然互为倚角之势,给天京以莫大威胁,朕这次从九江将你召回,就是让你来对付南北大营的!江南、江北大营就像是长在圣国体内的两颗毒瘤,如果不趁早拔除,早晚给我圣国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石达开心中落寞,在他看来,江南、江北大营实不足为惧!西线的湘军才是太平军心腹大患!洪秀全借口将他从九江召回,分明是不愿意他率师西征,攻掠湖广地区!石达开忍不住转头望着一边的北王韦昌辉,他可是曾经托人稍信给韦昌辉,让韦昌辉在天王跟前替他陈情的呀……
韦昌辉向石达开苦笑摇头。
“达胞哪,眼下局势对我们圣国十分有利呀。”洪秀全抚着石达开的肩膀,说道,“上海的洋人已经答应与我们全面合作,这样我们就不用再担心来自东面的威胁,就可以集中优势兵力,全力对付江南、江北大营,获胜还是有很把握的嘛。”
石达开道:“万岁,臣以为洋人的话不可深信,对洋人我军亦不可毫无防备,否则,怕是要吃大亏呀。”
“达胞多虑了。”洪秀全笑道,“洋人还是讲信用的,与我们的合作,洋人还是很有诚意的,为了表达他们的诚意,他们甚至还支援了圣国三千支火枪以及两般军舰,虽说眼下还停泊在上海港,但那早晚是我圣军水师的。”
“可是万岁……”石达开还想争辩。
洪秀全手一伸,制止石达开道:“达胞,这些外交上的事情,你就不必多想了,你还是多想想怎样打好这一仗,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击破江南、江北大营吧!击破了南北大营,还有更重大的使命在等待着你,达胞你要努力啊,千万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
“是,万岁。”石达开只能接受安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