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玉和卢智被杜荷送到大门外,壮汉车夫胡三早就将卢氏送回归义坊,又赶过来在杜府门口等候。
两兄妹坐在车内,没了外人,自那日书艺比试之后,头一次有了单独相处说话的机会,能将前日书艺比试的事好好商议一二。
“泼墨于我的那个,说的话做的事,可见背后肯定有人,加上高阳突然冒了出来,应是长孙娴在指使。”
“是她无疑。”卢智点头。
遗玉接着便将对长孙娴的防备说出口:
“她这么盯着我不放,非要我丢丑失名不可,艺比过去大半,这后面还有四项,她肯定有别的招数在,唉,真不知我是哪里惹了她的眼,想来第一次见她是在高阳的生辰宴上,后来到学里才有了接触,原以为她是因为高阳的关系所以要整治我,但这么一阵子下来,我多少看出她的为人,怎么也不像是简单为了帮高阳出气,就大费周章为难我。”
长孙娴此人,容貌柔美,外面表现出来的性格是冷清的,实则是个自恃才名和家世,有傲气又清高的女子,从她对待楚晓丝的态度,和上次程小凤在鸿悦楼所说,国子监里因犯错被处罚的学生,有三成都在之前同她交好过,可见她非常喜欢利用旁人帮自己达到目的,这次泼墨的少年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用完就被她弃掉。
如此性子的人,怎么会是个看重情谊的,就算和高阳交好,也不能作为她找自己麻烦的根本原因,堂堂左相之女,竟来算计她这个平民出身的小姑娘,若没有深意,只是为了意气之争,怎么可能!
“大哥,你上次还与我说过,只要我想知道,我问,你就会告诉我,那你现在与我说,长孙娴到底为何要屡屡与我为难?”
遗玉表情很严肃地看着对面的卢智,从两边半透明的车窗打进来的光亮,将他脸上短暂的为难之色照了个清晰。
“这个不是不能与你讲,先前我没解释,亦是被她误导,毕竟她是同你一年进的国子监,向来是只闻其名少见其人,现下才看明白些她的为人。”
卢智沉吟了片刻,终是开始与她解释起来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小玉,你可知道,朝堂之上、京城之中,争斗的最厉害的,是什么?”
遗玉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党派相斗,太子、吴王和魏王都有继位之能,加上中立的一方,明里暗里的缠斗。”
她身处长安,因卢智和李泰的关系,已经算是被卷入了党派相争的边缘之内,上辈子的认知,让她这未涉朝堂的姑娘家,能比常人看的清楚些。
哪想卢智听了她的回答,竟是摇头一叹,“党派相斗固然已经开始,可却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如今这天下,争的最厉害的还是二字——门第!”
他将“门第”二字咬的很重,遗玉心中一颤,垂眸思索,门第,即是指的家世,或是门阀士族,或是寒门庶子,这出身,的确很重要,单看他们兄妹初到长安所受待遇便可见一二。
她耳中听着卢智继续说来:
“自曹魏以来,门第观念便在士族门阀之中渐重,士与庶之分隔明显,晋时更是鼎盛之至,我朝至今建都至今近二十年,虽这门第观念不若晋时严整,却依然根深,士族大家的子孙仕途坦顺,可寒门学子若要出头谈何容易,但近年来,当今圣上重贤才轻门第,已有不少庶民出身者在朝堂之中身居要职,这显然是家业深厚的士族大家所不乐见的。”
“门第观念,始于婚姻,眼下老牌子的士族多是靠着姻亲接连在一起,不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却在大多事情上是同进退,而那些庶民出身无甚家底的朝臣,再相互用姻亲联系,终会慢慢变成新兴的士族势力,这就分割了士族门阀的利益还有朝中的话语权——”
遗玉伸出一手让他先停下,“我有些懂了,长孙娴与其说是针对我,不如说是针对你,针对这国子监中、这长安城中,庶民出身有意仕途的学子。”
这些年来,平民出身入仕的学子越来越多,士族门阀是不可能也无力用婚聘来抓牢这些人,哪里有那么多的大家小姐等着待嫁。
依着卢智现在的发展,日后必大有作为,眼看科举临近,若是让他顺利出仕,于天下寒门学子无异于一道镇定心念的良药,必会刺激更多的庶民的出仕之念。
卢智目露赞意,“对,可以这么说。”
遗玉见他肯定,心念一转,哭笑不得道:“这真是、真是——咱们兄妹实是士族之子,现在却因树大招风,倒被当成靶子刺着给寒门学子们看,若是哪日认了外公,真不知今日欺我辱我之人,会作何感想。”
卢智摇头一笑,而后面容突然转为肃穆,道:“高门之间相互暗斗,老牌士族又要打压新兴士族,那些有苗子的往往会胎死腹中,这门第之争,是利了那些权贵,可却不利黎民百姓,因而我们——”
他的话停顿在这里,目光复杂了一瞬,道:“此事暂且就说到这里吧,你也明了长孙娴为何针对你,咱们日后暂且防着她便是。”
他话没说完,遗玉却不急追问,很是贴心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大哥在这五院艺比上,还有事没与我讲清楚吧。”
“嗯?”
遗玉一撇嘴,提醒道:“那木刻,到底有什么用,可不只是让人高看了几分,多了些脸面吧。”
听她提到木刻,卢智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还带着些许神秘。
“这木刻,的确是有大用,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越是卖关子,遗玉越想知道,朝他小腿轻踢了一下,佯凶道:“我还算你的外人,说!”
卢智食指蹭了一下下巴,模糊不清道:“据说——当然这事我也不大肯定,据说在国子监五院艺比,拿了三块木刻的,在科举中,可以直入殿试。”
“啊!”
遗玉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要知道,殿试可是科举的最后关头,整座国子监中,各科每年最优者十人,才能直入殿试由圣上亲选,而这些人想也不用想,肯定是同各大势力有所牵连,寻常人就算是有才有德也难分半杯羹。
惊讶之后,遗玉又甚感无趣,“哦,那对我就没什么用了,学里也真小气,那木刻就在木头外面刷了一层金漆,若全是金子打的还值当几个钱。”
卢智似笑非笑的表情未减,继续道:“科举是于男子,那木刻于女子——据说,凡是在五院艺比中,拿到过三块木刻的女子,毕业考后不论成绩如何,必为女官!”
“咯噔”一声,遗玉心头震动,两眼一瞪,结结巴巴道:“女、女、女官?”
卢智似是很满意她这震惊的表情,放在下巴上的食指移开,微微颔首。
遗玉顿觉脑中有些发蒙,她可没忘了,入国子监最初的动力和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女官”二字。
这大唐中,唐律有一则,凡是为女官者,不论品级,不论职否,皆有可平三妻四妾之权!
这里的女官,可不是指的宫中那些宫女出身的女官,而是堂堂正正国子监念出来的!每年,在国子监岁考和毕业考上成绩出众的,便有机会被祭酒和五名博士院长举荐到圣前,御旨亲封为女官,为了同宫女出身区别,亦被称为——女仕。
遗玉在学里这些时日,也知道一些内部事宜,国子监中的女学生大增,这女官的举荐名额,每一年仅仅有五人,而这五人当中,至多只有两人可得圣谕,有时不得圣睐,更是一个都没封下过!
这会儿,卢智竟然告诉她,拿了三块木刻,就可以直接被封为女仕!
“大、大哥,你没在说笑吧!”
卢智轻咳一声,“说笑是没有,不过这只是据说,是据说。”
他越是强调“据说”二字,遗玉越是肯定确有其事!当下便张嘴小小哀嚎了一下。
卢智看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怎么了?”
遗玉一手扶着额头,无力地对他挥挥小手,“我没事...”
她不过是突然后悔起来,自己早上艺比时候的高风亮节,生生把到手的一块木刻让给了他人!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遗玉忍不住又抬脚在他腿上踢了一下。
卢智振振有词,“我都说了,这只是据说,没准儿的事情,告诉你干嘛。”
遗玉才不信他鬼话,若真是没准儿的事情,那他再三鼓动她多拿木刻是为了什么,对了!她记得在梅楼上,领木刻的时候,祭酒大人似还曾经对她说过,让她好好收着这木刻,日后必有用处之类的话!
懊恼了一阵,遗玉即丢下了后悔的心思,想一想,若是早就知道木刻这般重要,她是否还会选择坚持不作弊呢?答案是肯定的,她依旧不会作弊,那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只是这么一来,李泰泄题给她让她拿了木刻,究竟是...
“大哥,我问你,这女仕可平三妻四妾之权,对、对什么人都管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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