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躺在梨花木椅子上,想象着此时的后宫一定热闹非凡,前些日子我的落秋千之事,加上这次许贵嫔和云妃被废,打入霜离苑的事,这对后宫来说,真的非同小可。
我下令月央宫的人一律不得参与这些事的讨论,违令者定不轻饶。既然结果已经有了,我没必要去参与结果的讨论,轻贱自己的事,从来不是我沈眉弯所为。
此时虽然尘埃落定,可让我觉得似乎还有许多的事排列在后面,我看似安静的日子,却过得更加的紧凑,而如今眼盲的我,实在又做不了什么,总是要借助别人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说起真正隐藏在后面的高手,其实是我,虽不腹黑,平静中看不出有丝毫的波澜,却有了锐利的力度,伤到了别人。只不过,是别人先伤我,淳翌说得对,是她们咎由自取。
后宫凌乱一片,独我月央宫无比的安宁,这就是我要的,大家纷乱的时候,而我独自清醒。我在想,若我不是被淳翌宠冠后宫,只如同谢容华一样,保持着那种不暖不冷的状态,与皇上相处,我也许会幸福。只是也许终究是也许,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我只能好好地走下去,无论要面对什么,我都能承受。我本就眷念不多,如今把烟儿夺走,之后更不会有多少眷念了。
安静了一天,只等着晚上淳翌的到来,这几日,他夜夜留宿在月央宫,因为最近凌乱的事太多,怕他放心不下我,所以也不劝他去别处,只希望度过这段日子,一切慢慢恢复平静。
晚膳时淳翌特意命御膳房为我做了几道乡村小菜,说是让我换换口味,果然,一碗白米饭,几道可口的乡野小菜,食之有味,我特命红笺和秋樨同我一起食用,想起了儿时的生活。只是菜的色泽看不到,吃起来有着淳朴的风味。
晚膳后不久淳翌如期而至,他搀扶我走至窗台,搂着我的腰身,柔声道:“湄儿,今晚的天空墨蓝,只是月色好朦胧。”他的话令我想起了白日的词,推窗寻皓月,月色已朦胧,我脑中想象着窗外那轮弯月,在苍茫的夜色里朦胧。
“推窗寻皓月,月色已朦胧。”我低低吟道。
“果真如此,湄儿依旧如此玲珑心事,不会因为任何的事而改变。”淳翌柔缓地抚摸着我的额,感觉到此刻他在看着我,月光拉长了我和他的身影。
“一切都处理好了么?”我直接问道,心中有事,不再与他谈论清风明月。
“好了,朕说过给你结果,一切不用你再忧心。”淳翌缓缓答道。
“其实臣妾究竟要怎样的结果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些人该除去还是除了好,有时候,悲惨也会给人一种快意,既然她们自己要选择悲惨,也怨不得别人。”话一说完,我心中倒有些空落,这些结果对我来说,真的没什么意义,可是又是我必须要看到的结果。
“湄儿不要去想这些,今日朕已下令,寻访名医,近处金陵城的名医已纷纷召来,通过太医院审核的才可以为你诊治,我想明日就会有几个人来到月央宫,朕会安排好一切,你不必心慌,只须静心等待。”淳翌温柔地抚摸我的头,我柔缓地偎依他,觉得安逸舒适。
我轻轻点头:“好,臣妾一切都依皇上的。”如此的依顺,可是我心中却想着,这些名医里,是否会有楚玉?他以楚玉的身份来为我诊治,我的双目一定可以好。他是奇人高士,这样的眼疾对他来说,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
月下偎依,清风拂柳,听着鸟鸣虫语,感觉到夏季真的是来了。旧年的夏季我们还去了明月山庄,只是短短的一年,仿佛看尽了世间万象,经历了沧海桑田。
沉默片会,我低声问道:“皇上,你还记得画扇么?”
“记得,她是年年得花魁的,那年与你并列花魁,与你感情不是很好么?”淳翌没有思索直接回答,可见画扇给他的印象还是很深。
“是的,我们情同姐妹,皇上之前认识她么?”我试探性问道。
“认识的,当年与岳承隍一同饮酒,画扇姑娘也出现过,也算得上是相识,那时朕还是渊亲王,不过她当时也不知道朕的身份。怎么,如何问起她来了?”淳翌坦言,之后又回问我。
我浅笑:“今日臣妾义父岳承隍来月央宫探看臣妾,我问及关于画扇姐姐的事,她如今年龄也不小,虽还是莹雪楼的头牌,可是那地方也不能久留,况如今我双目失明,知心的没几个,很需要她在身边照顾。”
“朕明白了,你想让她进宫,一则她后半生都有依托,二则可以与你作陪,以后姐妹相近,也不至于孤单。”淳翌善解人意地说道。
“是的,臣妾正是如此之想,在宫里雪姐姐和疏桐妹妹她们几位与我关系甚是亲密,只是画扇姐姐毕竟是我宫外的朋友,且相知相交过,我从迷月渡的歌妓沈眉弯摇身一变成了后宫的湄婕妤,到如今已是湄昭仪,更会想念当年与她一起共过的甘苦。皇上,你能明白臣妾的心意么?”我情真意切地道出来,想到这两年自己的得势,的确没有为画扇着想。
淳翌思索片会才问道:“那依湄儿的意思,只是诏进宫来陪你,还是?”淳翌这话我明白,倘若我诏进画扇入宫只为了陪我就未免太自私了,我断不能隐没她本该华丽的一生。可是让淳翌封她为嫔妃,他会依么?
我低眉凝思,轻轻启齿:“皇上,你知道臣妾想说什么的,对么?”
淳翌微微叹息:“你这不是为难朕么?”
“不为难的,画扇姐姐刚来,可以住在月央宫,对外就称是臣妾姐姐。等时间稍长,皇上对她也会生了爱意的,她是个十分优秀的女子,年年夺花魁,皇上,你比臣妾更清楚的是么?历代这样的事不胜枚举,况她得才兼备,皇上,您说呢?臣妾不轻易相求,此事,还请求皇上……”我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荒唐了,到最后,自己都说不下去。
“臣说过,你的请求都会答应,这一次,朕也会依你,君无戏言,从来都是如此。”淳翌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听出了作为一个君王的气派,磊落间又藏几分叹息。
我微微一福:“臣妾谢过皇上。”
他将我搀扶起,低声道:“此事朕还须与皇后商量,不过朕有分寸,知道如何把握,你就等待朕的消息,朕会尽快办妥,让她进宫来陪你,这时候,你需要她。”
我心中轻叹,是的,我需要她,睁开眼,望着窗外,我见不到明月,见不到楼阁,只有一片黑暗,一切凭着想象,凭着我的呼吸,去感觉,我还活在人间。
身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淳翌拥紧我,柔声道:“朕扶你早点歇息,明日还有大夫要为你诊治眼睛的。”
我很想告诉淳翌,贺太医治不好我的双眼,他们也治不好,我有预感,只有楚玉能救治我,欲想启齿,终究还是作罢,一切随意吧。
次日用过早膳,不多久,内务府总管冯清全带着几位金陵城寻来的名医来到月央宫,大家一一参见施礼,我也看不清他们一个个是什么模样,只是听声音凭感觉,让我觉得没一个能及得过贺慕寒,只是圣命难违,我也不好推迟,只能坐在那,让他们诊脉观察。
一年轻大夫问诊后,信心十足地说道:“草民认为娘娘是头部的淤血压迫到视觉神经,引起失明,只需服用草民祖传活血化淤的药方,三月内应该能复明。”祖传,我听后,觉得此人话语轻浮,不足为信,只是不想说什么,微微点头作罢。
一老者问诊后,轻轻叹息:“娘娘,草民以为情况不甚乐观,若是失明的时间越长越容易引起眼部病变,眼膜坏死等情况发生。其实这不仅是淤血导致失明,那一次重重的震荡,当时就已伤到了眼部,只是没有发觉而已。臣只能开药方,与几位太医共同探讨,尽力而为。”
我反而觉得这位老者说话中肯,听后轻轻点头:“有劳老人家。”
紧接着又是三位大夫,问诊后所说的话都不中听,待他们忙忙碌碌完毕,一上午也就这样过去了,听着他们紧凑离去的脚步声,我感觉无比的厌烦,又是那么的虚弱无力。
一个下午,我都心绪不好,独自躺在梨花木椅上,感受着黑暗的世界,闭着眼是黑暗,睁着眼也是黑暗,这样的日子,时间过得久了,会像一潭死水,到最后,再也起不了一丝波澜。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么?生命像在赶赴一场黑暗而寂寥的死亡,而我的每一天是这样的无情无绪。都说爱是需要感情的,可是我觉得恨也需要感情,想让我痛快淋漓去恨一个人,真的是很难。可我也无法做到无爱无恨,无欲无求,我不是妖,纵然是妖,经历几千的修炼,也未必能做到这样的境界。我不是佛,纵然是佛,端坐在如莲的云端,也未必可以无心挂碍。我不是仙,纵然是仙,跳开三界,也不能做到彻底的超脱。
我知道,明日我又要面对那些纷繁的人,那些所谓的名医,他们不能拯救我,不能治好的伤,只会让我的心更加的烦乱。只是如今这个样子,还让自己烦乱,值得么?也许我该告诉淳翌,他们都救不我,可是我又怕错过,这些人当中如果有楚玉,那我岂不是会错过?
楚玉,你不是可以预知过去未来么?难道你会不知道我如今的处境?你究竟在哪里?我不会求你的,倘若你不来,我不会相求于你,不会去寻找你,绝不会。
如今我心中记挂的就是拯救我的楚玉,还有画扇,画扇入宫之事,究竟又会如何?而我让她进宫,到底是对又是错?
黄昏时候,淅沥的下起了雨,雨丝中夹杂着粉尘的气息,扑鼻而来。我想象着雨中的景致别有情调,如若是从前,我定是临着窗台看雨,如今,只能静静地听雨。
独自走至琴案边,无边的心绪,只能借着琴弦来倾诉,我知道夜晚行将来临,今夜我该告诉淳翌什么?后面的故事,又该会有怎样的演变?
纷乱中,撩拨琴弦,一首《金缕曲》在指间流淌,伴随着雨声,清清泠泠,不知道听得见的又有几人,听得懂的又有几人?
一切都沉寂。到如今,前尘旧事,了无痕迹。
已是流云轻笑我,笑我芳心孤僻。多少愿,难遂人意。
是那情怀都换去,是一生,住月央宫里。
丢尽了,悲和喜。
平生痴把瑶琴觅。更谁知,飘零半世,知音难遇。
只道浮生如大梦,醒梦谈何容易。已不见,当年自己。
此景年年皆相似,也这般,冷落梅花雨。
独坐在,绿窗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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