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道京都繁华,我既然暂时无了婚事紧张,理应四处逛去。在文雪原来的房内安顿下来,吃过午饭小憩,我下午便想继续上午的行程。
这一次我没了上午那样的迷茫,虽然照旧身无分文。我不愿意开口向文禾要钱,更不想问红珊,谁该给我开销用度?这时代不比彼世,女子劳动多为家庭,上哪儿挣钱去?我独自在街上逛荡,但见卖各种器物用品的店铺鳞次栉比,布帛衣店胭脂铺子来往红绿姑娘,我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站。
卖菜的贩子吆喝着让人闪躲他的推车,我一扭身躲过他那一车青菜,却见几个人围住一个粗布短打的后生在嚷嚷。那几个围着后生的人面白无须,声音尖利,圆领衫无脚纱帽,估计就是传说中的太监。后生黑黑瘦瘦的,二十刚出头,挥舞着双手也毫不示弱。
我待菜贩子推车过去,便靠近那几人。这时围着看的人也多了,啧啧之声不绝。我这才看清楚,那后生一只手里举着一根碧油翠绿的黄瓜在那挥。
“小哥,这几位公公嚷嚷什么?”一大婶挎着布褡裢好奇地问旁边的男看客。
“宫里花洞子没菜了,皇上想吃黄瓜,可还没到季,他们到外边来买,找了好久也没谁家花洞子还有存,这不,这位小伙打樊家村来,手里有这两根,就是来找这几位公公解难的。”他笑嘻嘻地答。
“那他们还这么生气干什么?”大婶又问。
“你知道这黄瓜他卖多少钱?”他伸出两根指头,“二十两一根!”
“我的妈呀……”那大婶乍舌道,“虽说天寒不到季,可也就是黄瓜呀,这也太吓人了,二十两,够我们小户家四口过一年了都。两根就是四十两,我的乖乖!”
明中后开始了几十年的寒冷期,这寒冷期此时遍布全球,农历三月,在二十一世纪已经慢慢开始草长莺飞,柳树含翠了,可我在这里觉得还带有寒冷之意。想来很多植物的落果期也要退后,可能比我的时代要晚的多罢。不过,有意思,看来不是现代人爱玩这招,老早以前就有人玩反季销售这一套了。我便继续看那几个人拉锯。
“你存心讹诈,我们几个还就咽不下这口气呢!”一个尖脸儿的太监拿指头戳后生的肩膀头。
“不跟你们絮叨了,二十两一根,两根四十,皇上等着吃,你们到底要不要?”后生又拿着黄瓜在他们眼皮底下晃了一圈。几个太监急得瞪凸着眼睛,从背后一拍估计眼珠就能立刻蹦出来。
“这个……”一提起皇上,他们又愁云满面,手在袖子里犹豫地摸索。
“要不要?”
他们面面相觑,都快哭出来了。
崇祯近乎守财奴式的简朴是出了名的,可他既要省钱,又要吃鲜,的确是难为这些家伙。我看着那后生两眼横光一闪,觉得不妙。
他见太监不说话,回手就把一根黄瓜塞进自己嘴里大嚼起来。一群人还没来得及叫,他就已经吃了大半,举着另外一根指着太监,说:“三十两!”
那太监几乎是下意识的赶紧就从身上摸出银子来塞给他,同时把黄瓜抢过来抱在怀里,然后恨恨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一整根黄瓜。
人们有大笑的有唏嘘的,哄地一下爆发出来。后生把银子揣好,挥挥手就转身走了。几个太监抱着那根黄瓜,像抱着一根金如意一般,沮丧地就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我也好好地笑了一气,忍不住说:“可别浪费,黄瓜尾巴也能挤出汁儿来!”
“放在汤里也是个味道,宋姑娘好主意啊!”一个男人在我身后说道。
我回过身,看见一袭宽松直綴笑容爽朗的男人在看着我。他身边是程丹墨、宁蔻儿和另外一个面容温婉的女子。
“这是我哥哥宁超了,还有我嫂嫂兰绛,姑娘怎么一个人出来玩了?”宁蔻儿给我介绍。
宁超夫妇行了礼,我回过后说:“久仰二位,上午去时未见到,没想到这会巧遇,真是惊喜。”
“宁超和兰绛刚从城外回来,我们去迎。蔻儿老远看见你,就拉大家过来了,还看了一出三十两的好戏,哈哈!”程丹墨也笑嘻嘻。
“宋姑娘,在下可否唐突问问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宁超转了话题。
“没有什么目的,不过是随意逛逛。”我回答。
“那敢情好,还是去我们店里吧,你可知道,今日中午请的唱班儿终于到了,中间的波折哟,换了几番,可算有了,姑娘可赶上去听第一曲儿,也帮我们鉴定鉴定。”蔻儿拉着我笑道。
“高看我了,我哪里懂曲子,蔻儿姑娘折杀我了,我是音盲一个。”我笑笑。
“不打紧,去酒肆听曲儿的,就是那么个意思,舒服就是,去听听吧,上午姑娘走的确实仓促。”程丹墨也撺掇。
一直没发话的兰绛柔柔地开口了:“宋姑娘,盛情不可却,我们家里人个个都喜欢姑娘,姑娘可不要再推辞咯。”
“那好,恭敬不如从命。”我不再打太极,点点头。
酒肆一层已经坐了几乎满员,这在非饭点估计也难得,宁家兄妹必然进行了前期炒作。
我被安排在中间稍偏的位置,类似侧幕。程丹墨叫福喜送了果子和茶来给我。
一个十六七的姑娘轻轻走到人中间,抬起脸儿。底下一阵骚动。这姑娘生的不是一般漂亮。人们说看人看脸,看脸看皮。她皮肤生的白里透红,如瓷如釉,双唇不点而艳,星眸半含秋水。一身松花色襦裙落着牙白杜鹃花,裙裾一提,丽人儿端端正正坐下,给手里的阮儿调弦。
底下老少爷们忙着流哈喇子,我瞥见那一端注视着这女孩儿的男子,他青色直身,旁边放一口挎箱子,没有坐着,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神无外物般。看来他们应当是一起的,似乎再无别人。难道这班子就是两个人?
我正琢磨着,却忽然听见清脆弦音,如同小瀑落入深潭。
那女孩再度抬起脸来,目视前方,朱唇轻启,缓缓唱道:
信是人间无味,别泪,渐也不禁弹。
恍如初见绾双鬟,垂手立清寒。
我梦那时风景,君醒,一种夜阑珊。
梦回梦又到长安,梦已隔江南。
……
好是惊艳,这一曲《荷叶杯》。周围登时鸦雀无声,几位爷们的哈喇子都忘了擦。我四下找寻,蔻儿接到我的目光,凑过来。我问:“这班子可就两个人?”
“是,人少,可是功夫很好吧?”她得意地努努嘴。
“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呀,真名不晓得,那个男人是她舅舅,只是告诉我们说,”她望着还婉转悠扬唱着的女孩,“她是叫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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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章歌词出自书生骨相MM的词集《空花集》之《荷叶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