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凤舞听说前方已经打起来了,她扯了一个靠垫倚在背上,听着远处那兵马相接、杀伐嘶叫之声,愣了好一会儿神。
虽然自从行晔登基之后,中原已经太平了十年时间了。但是暗中的较力,却比先帝在位时更加激烈了。现今的中原局势,就如两头顶上了的牛,因为两边力量均衡,虽然都卯足了力气,却处于一种平静的僵持状态。
仅发生过的两次战争,前一次是三年前缪凤舞被劫入陈国的皇宫,这一次虽然起因是陈人私营魏矿被扣押,可如若不是贲允炎暗中联络鸿天会,将她劫为人质,行晔大概也不至于恼怒至此,如此果决地发动战争。
冥冥之中,总是有一只命运之手,将她往历史的前台推。数百年之后,当人们翻开史册,读到本朝十年之内的发生的这两场战争时,一定会看到一个女人的名字,叫缪凤舞。
她正感慨,叶儿进来小声说道:“娘娘,茂公公在外头求见。”
缪凤舞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子,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说道:“让他进来吧。”
“是。”叶儿和柳儿一直处于紧张小心的状态中,说话的声音都放不开,走路也踮着脚,怕脚步重了,发出声音来。
缪凤舞看着这两个丫头,觉得她们纯朴得可爱。正偷偷地笑呢,茂春从门走进来了。缪凤舞抬头看向他,就见他一脸的兴奋,八百年都难见他动一下的眉头,此时也欢快地飞扬着。
缪凤舞吃了一惊。虽说她在昂州的街头遇劫,之后受惊半个月,害得他们一直没有找到。但是像茂春这样古井无波的人,她向来以为只有当行晔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才会影响到他的情绪。难道他对自己也如此忠心不成?自己的回归竟能让他高兴成这个样子,一大早就赶来相见?
“茂公公……”她疑惑地看着他,不知所谓。
茂春自顾挂着一脸大大的笑意,激动得连呼吸都不太稳定的样子:“老奴叩见娘娘,娘娘这些日子受苦了。”
这话也就是一般的问候,也不至于用这么激昂的声音说出来吧?缪凤舞感到莫名其妙,轻笑道:“茂公公这是怎么了?莫非一大早出门,捡到了金子不成?”
她这样一问,茂春深吸了一口气,话未出口,眼圈儿先红了:“娘娘……老奴侍候了皇上二十几年,就属今儿最开心了……”
说完这一句,他侧头看着叶儿和柳儿:“你俩儿先出去,我有话跟娘娘讲。”
那两个丫头赶紧答应一声,垂着头悄声地退出去了。
“公公为什么事高兴?是因为仗打起来了吗?公公一直盼望着皇上能一统天下,这下子让你看到希望了?”缪凤舞想不起别的理由来,只能这样理解。
“打仗是什么好事哟!老奴希望皇上一辈子都不要打仗,平安一生最好。”茂春往前凑了凑,站在了缪凤舞的床边,将头探向她的方向,小声地提醒她:“娘娘忘了吗?昨儿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正月三十嘛!今儿是二月初一,明儿就是龙抬头……”缪凤舞说到这里,突然恍然大悟,一下子挺起脊背来,“昨晚我半昏半睡,一直不太清醒,你知道皇上昨晚都在哪里?做了什么?”
茂春见她终于想起来了,“扑通”就跪在了床前,老泪纵横:“娘娘!皇上昨晚哪儿也没去,只是安静地呆在这间卧房内,陪着娘娘,还给娘娘擦洗了身子,上了药……”
“真的吗?”缪凤舞也激动了起来,心“砰砰”直跳,手支着床榻,殷切地看着茂春,希望他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是真的啊!娘娘!老奴昨晚在外头守了一夜,就怕皇上出了状况。谁知道中途皇上只召唤过老奴一次,让老奴去找化瘀的药。后半夜的时候,皇上急火火地出去了一次,当时我以为皇上又犯了毛病,紧张地跟在后头。却不想皇上只是去前衙,召来军中统帅,降下攻打涿水关的旨意。布置完公事,皇上又安然地回到这里,一直到五更时分,他再出去,到前方视察战情去了。”
“真是太好了!”缪凤舞高兴地用轻捶着床榻,“看来出宫对治皇上的心病,是大有裨益的。这么多年里,你都没想到,在月末那一天带皇上出宫,以分散他在那一天过分投入的回忆吗?”
“老奴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若是把皇上带出了宫,他在外头出了事,老奴可怎么承担得起?恰恰相反,为防万一,这些年偶有出宫,一旦到了月末那天,都尽可能地回到宫里。”
“可是……我记得前一次皇上御驾亲征,前后可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一次皇上是什么状况?”缪凤舞觉得心里透了亮儿,找到了治愈行晔心病的好法子,不由地细问起来。
“那一次……皇上那一次很躁烦,冲出龙帐之后,因为找不到太极宫,在旷野了横冲乱撞。后来一头扎进了河里,还是老奴跳下河将他捞上来的……”茂春此时完全信赖缪凤舞,也不隐瞒实情,“老奴揣摩着,这一次一定是与娘娘被劫有关。皇上这半个月里,茶饭不思,夜难安寝,一心直牵挂着娘娘的安危。昨儿娘娘意外地出现,皇上一定是惊喜万分,其他的事都想不起来了。”
“看来这是个方法,以后回了京里,到了月末那一天,一定要让皇上出宫去。只要不让他进去太极宫,早晚他会好起来的。”
缪凤舞想起前两次月末之时,她所面对的那个痴癫的行晔,又想起昨儿晚上,她梦中不安,偶尔醒来之时,行晔对她温柔的安抚,她也不由地湿了眼眶。
这个时候,门一开,行晔从外头走了进来。茂春急忙抬袖擦脸,还是行晔看出端倪来了。他笑道:“想不到茂公公对德妃亦是如此牵挂,瞧你这副样子,竟比朕昨儿见到德妃时的心情,还要欢喜许多。”
茂春窘得无地自容,也不争辩,拜见圣驾之后,便起身道:“老奴到底在高兴什么,自有娘娘跟皇上讲明白,老奴先告退了。”
说完,他转身出了卧房。
行晔看着他出去的背影,摇头道:“越老越让人琢磨不透了,朕都不记得上次看到他掉眼泪,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老了老了,怎么还脆弱了呢?”
“皇上……”缪凤舞探出一只手,抓着行晔的胳膊,将他拉到床上,她一偏身子,就靠在了行晔的怀里,“莫说是茂公公激动,臣妾今儿早晨也是万分高兴的。”
行晔揽住她的肩,轻轻地拍着:“你们两个搞什么鬼?一个比一个煽情?是不是欺负朕这几日事多人忙,头脑不清楚呀?”
“是哟,皇上这几日事多人忙,忙到不知今夕何夕。皇上是不是没留意?昨儿可是正月三十呢,皇上却一整晚安静地陪在臣妾的身边,臣妾能不高兴吗?茂公公守了皇上这么多年,能不激动吗?”缪凤舞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
行晔愣了一下,大概终于想起日子来了,他叹了一口气,将缪凤舞紧紧的搂在怀里,将他的脸埋在她的发间,久久地沉默着,没有说话。
缪凤舞也没再提这一话题,毕竟那是他身上最不光彩的一面。
更何况经了这一事,缪凤舞有一个深切的体会。这么多年来,宫里没有人知道行晔这个毛病,他也碍于颜面不去请医问药。茂春是个奴才,只会跟着护着,也不敢做太过火的事。
而行晔的这一块心病,其实是可以治愈的。只要有一件事能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过分投入地回忆,他慢慢地就会好起来。
这就像一件雪白的衣物,泼上了一大块的墨迹。留着这一块墨迹在衣物上碍眼,或者直接将染墨的一处剪掉,都不是好的办法。她要慢慢地、耐心地,通过一次一次的清洗,来除掉这一块污渍。
两个安静地依偎着,过了好一会儿,行晔才轻轻地开口问她:“身上可感觉松快些了?看你昨晚的样子,可真是吓到朕了。以后不可以这样逞强,派个人前头送信儿,不是一样的吗?”
“皇上不必担心,臣妾是吃过苦的人,没有那么娇弱。在这里歇几天,什么伤啊乏啊,就都好了呢。臣妾心中还是有愧,若是再早来半日,也不至于让贲氏跑回陈国去,一步之差啊!”缪凤舞心里还是稍稍有些懊恼,她紧赶慢赶,最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时间。
行晔见她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拍了拍她的头,宠溺道:“女人!不要担心这些打仗的事!这是男人们要去做的事,跟你没关系的,知道吗?你只管养好身体,别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臣妾遵旨!”缪凤舞见他拍着自己的脑袋说话的样子,像是在宫里哄玉泠时一般,便故意拉长声音,一本正经地说道。
行晔也不计较她的小脾气,转而问她道:“你在京里的时候,受贲氏胁持,知不知道是谁在暗中襄助他?一定有魏国人里通外敌,否则贲氏的那几个人,人生地疏,怎的行事那般诡异?竟能处处抢到朝廷的前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