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大票锦衣卫官员的注视之下,几辆囚车拉走了全部的人犯。锦衣卫只能侦辑,抓人,审讯,最后定案却只能是由刑部来执行,毕竟不是国家法司机关,而只是一个最少在名义上只是皇帝亲军的卫所组织罢了。
等于谦走后,任怨等人都是面色阴沉。张佳木刚刚掌事,又是力保于谦,最后的结局居然是这样,在场的人当然心中不爽。
回屋之后,任怨忍不住骂道:“徐有贞当真是一条毒蛇……余佳怎么办事的?那夜要是顺手宰了他,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说起来,还真是如此。
复辟那晚,不要说宰一个徐有贞,就是杀几个侯爵伯爵什么的,估计也没有多大的事。反正良莠难分,谁知道出门的是勤的太上皇的驾,还是大内里头景泰的驾?
当时一刀杀了,倒也省了凭多的麻烦。
张佳木笑一笑,踱步过去,拍了拍任怨的肩膀,然后笑道:“九哥,这么想可就没劲了。”
“怎么有劲?看他折腾着杀了于少保就有劲了?”
张佳木又是一笑,但笑容颇堪玩味。在场的人,都是十足精明,一眼便看出来笑里藏着东西。
刘勇先问:“怎么,大人有什么打算?”
“有,当然有。”张佳木笑道:“不过现在是天机不可泄露。”
他站起身来,笑道:“我这就进宫,你们在外头张罗。”
“是,大人放心。”
张佳木一脸神密,任怨恨不得把他按在地上猛打一顿,但是现在地位相差太远,也只能罢了。
这几个老兄弟的想法,张佳木当然懂。不过,他的打算现在还不到揭盖子的时候,两个办法一起来,人早就派出去了,动作也做了,能不能有效,还得两说。
要是现在说出来,倒不担心泄密,但事若不成,这会儿说了,将来也只是笑柄罢了。
不管怎么说,他还要顾忌到以后的日子,于谦的事,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对了!”他道:“这几天,我要有大动作,你们的官职,我进宫去会和皇上说,这几天就给你们加官进爵。”
在场众人都是面露喜色,就算是一直以功名为粪土状的周毅也是如此。人么,哪有不喜欢富贵功名的?
张佳木笑一笑,起身叫人过来换了衣服,现在他已经是御赐穿麒麟补服,这一身穿戴起来,又是另外一副格局模样了。
从锦衣卫大堂到东华门近的很,验了牌,请内侍进去禀报。今天当值的正是司礼监的蒋安,闻报出来,对着张佳木问道:“怎么,现在这会还请见面,有什么要紧事?”
“是有要紧的事。”张佳木顺手把一个布袋子塞到蒋安手心里,笑道:“成色不错,黑山矿里刚出的,你看看。”
“好,我看看。”蒋安是刚得的司礼监,明初这会儿太监的出息也有限的很,不象是正德以后,太监私财千万也是寻常事,这会儿可是没后来那么风光。
再说,明初银子难得,金子可就更少。皇帝赐大臣金银,赏个五十一百的,就是厚赐了。
前些年,皇家发矿工五千在黑山淘金,半年功夫,费米粮无数,劳役极苦,最后淘得的黄金数量也是惊人的很———淘黑山金矿半年,得黄金五两。
就算到了万历年间,黄金储量也没有大的变化。万历最爱的就是黄金,后来发掘定陵,皇帝的棺材里头就起出云南贡的黄金,上头刻有铸造人的姓名和斤两,每一锭大约是五十两一锭,藏了千多两黄金在棺材里头。
一个大帝国的皇帝这副德性,真是不知道教人说什么是好。
当然,黑山金矿出产肯定不止五两,上下经手,贪污隐匿一些也远不止这个数。张佳木这个锦衣卫都督,下头送上来的,远超贡给皇家的,这真是叫人不知道从何说起。
蒋安一看,果然就是喜动颜色。这一袋金子,成色极好,重是不重,也得有小十两的重量,再加上是打成一颗颗的金瓜子的模样,小巧精致,用来把玩或是赏给下面的人,都是又有里子,又有面子的事。
“好,真好!”蒋安一脸的喜色再也遮掩不住,他踌躇道:“这个,似乎太厚了一些,但却之又是不恭。”
“公公说的哪里话来!”张佳木笑吟吟道:“你我一见如故,真是兄弟一般,要是说这种话,可就太见外了!”
蒋安年纪不大,三十来岁,是皇帝年幼时使出来的,张佳木在宫里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盟友,和曹吉祥攀不上,人家在外头掌兵权,侄儿义子都封了伯爵,在乎他这么一袋金瓜子?
刘永诚,早年就掌御马监,侄儿刘聚封了都督,也是在外头有庄园有外宅的大太监,和他,也是攀不上。
倒是蒋安,不是太上皇复位,就是一个奉御小宦官,听说太上皇复位之前,蒋安一直在玄武门当差,那是最苦的差事。
每个月十四那天,玄武门大开,无数的净军宦官赶着粪车到玄武门来掏粪,清理垃圾,真真是臭不可闻,当这个差的,都是在宫里黑透了的宦官。这会儿蒋安刚发达,正是缺钱使的时候,俗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正是斯理。
“那我就多谢谢你了!”蒋安也没太客气,眉开眼笑的把那袋金子塞在怀里。想了一想,便向张佳木道:“有些晚了,但还不碍,还没到宫门上锁的时候,你且等着,我替你去回。”
张佳木含笑答应了,就背着手在宫门里头等着。没过多久,蒋安匆忙而回,脸上神情很不好看。
他道:“兄弟,今天能不见,是不是就不见?”
“怎么了?”张佳木很关切的问道:“御驾不在大内里头?”
“倒不是!”蒋安答说:“圣驾这会子在文华殿,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在万岁爷面前嚼蛆,皇上这会子倒是想起来考较小爷的功课,瞎,你知道,小爷这几年谁管他的事,有时候衣裳都要补着穿,你想,这功课能好么?”
宫中规矩,对太子例称为小爷,张佳木一听就是懂了。其实这位小爷,也就是后来的宪宗皇帝,书法很能看得,特别是一笔画画的犹为出色,最为有名的就是那幅《一团和气图》构思精巧,御笔从容大气,是盛世气象,很为后世名家称道。
这些张佳木当然不懂,不过太子的书画很出色,这个他略有所闻。因此便向蒋安问道:“是叫背书吧?”
“是啊!”蒋安愁眉苦脸的答道:“你想,小爷有口吃的毛病,越紧张,越口吃,这会儿万岁一脸不自在,你去了,恐怕……”
“不碍事!”张佳木心道:“就是他脾气不好才更有效。”
但也不能同蒋安直说,当下只是笑道:“我去了,帮小爷说两句话也好。”
“也是!”蒋安也转为赞同,锦衣卫和太监比,好比半个家奴,也算是内廷很亲近的对象,张佳木和皇家的关系向来亲近,就更好说话了。
因此蒋安带头,一群小内侍站在左右,因为是考较太子,所以皇帝就在太子正殿的文华殿里,这里是太子召见自己的属臣,学习和活动的地方,寝宫则是在文华殿之后。
距离很近,没多会功夫就到了文华殿外,蒋安去通传,张佳木就在殿阶下等候。
皇帝在内宫中活动,驾子也小不了,随侍的太监和低品宦官很多,都是元青色或青色的曵撒,头上是山字型的乌纱帽,脚上白皮靴,还有些太监拿着铜头的拂尘,虽然没练过葵花宝典,但几斤重的铜拂尘打在人头上,一样能要人命。
除了武官之外,太监也负有保卫之责,算是最后的防线吧。
“圣上口谕,叫张佳木进来!”蒋安再出来时,却是公事公办的嘴脸了,在殿阶平台上宣了口谕,转身就又进去了。
张佳木微微一笑,知道这是太监变相的提醒,这会儿,皇帝情绪可不大妙。
进了殿,免冠唱名叩拜,等他起来时,看到朱祁镇坐在大殿正中的宝座上,上头横额一匾却被取了下来,放在宝座边上。
张佳木会意,知道宫中正在清除一切景泰年间的痕迹,这些大殿的匾额只要是景泰年间所题写的,一律取下重写。
文华殿的这处匾额还是景泰三年换太子时请大学士王文题写的,字很漂亮,但这会被丢在地上,臭狗屎一般。
他心中一动,知道救援眼前满脸通红,眼角带泪的太子已经算是有办法了。
见他进来,朱祁镇的脸色也是和缓了一些。太子朱见深更是见了援兵一般,可怜巴巴的看向张佳木。
侍立在一边的万氏宫女更是一脸期盼,张佳木多智之名已经很深入人心,眼前的这种尴尬场面,换了别人来未必有办法,但朱见深和万氏对张佳木很有信心,觉得他一定能拿出办法来就是了。
“都这会了,你进来做什么?”朱祁镇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叩在金砖地面上的张佳木,叫了他起来,又叫人赐座,对这个年轻的功臣,他还是很重视的。
“臣来是有要紧的事,”张佳木笑道:“不过听说皇上在考较太子功课,臣的事可就不敢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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