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妻?”夏大柱听得这个词,顿时愣住了。山里人穷,能娶上媳妇不打光棍,那就是很有福气的了。如果不是闹得实在不像话,还真没人想起休妻这话儿来。所以夏大柱这么些年跟秦氏打打闹闹,也没想过休妻。此时被林小竹问及,头脑便有些发懵。
这里夏大柱在愣神,那边秦氏却忍不住了,如旋风一般冲进厅里,揪着夏大柱的前襟用力摇晃:“夏大柱,你要敢休老娘,老娘就跟你拼了。”又转头对林小竹吼道,“那银子既给了我们,自然就是我家的。这宅子、这田地,写的都是我家狗子的名字,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说不给就不给啊?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县里的县太老爷啊!”
“我不是什么县太老爷,我是北燕的王爷,皇上的弟弟。不知我说的话,算不算数呢?”袁天野淡淡道。
“王爷?”秦氏嗤笑一声,“你就唬人吧你!王爷?我还玉皇大帝呢!”
她话声刚落,门外就进来一个人,正是袁十。他扫了一眼厅中的情形,禀道:“王爷,林姑娘,小春姑娘已回家了。”
“嗯,你先过去吧。”袁天野点点头。此时林小竹正在处理夏大柱的家事,小春的事,自然先放一放。反正她已安全到家,不会有事了。
“王爷?”秦氏听得袁十这一声称呼,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袁天野,“你真是王爷?不是骗人的?”
袁十这么些年跟着袁天野,早已被锻炼得成了人精了。只听这两句话,他便隐隐猜到了厅堂里的情形,立马沉下脸来,厉声道:“大胆!竟然敢说王爷的身份有假?!你这村妇,好不知事。要不是看在林姑娘的面上,非把你押入大牢不可。”
近朱者赤。袁十这一喝叫,像足了生气时的袁天野。那慑人的目光,威严的气势,直把没甚见识的秦氏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饶命,大老爷饶命。小妇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念你初犯,又是林姑娘的舅母,且饶你这一回。起来吧。”袁十冷着脸道。
“是,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秦氏手软脚软地坐地上爬起来。
“王爷,林姑娘,那属下便到那边去了。”袁十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去。
袁十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口,秦氏一个激灵,似乎清醒了过来。转过身来指着袁天野,正要叫唤他骗人,但想想连个属下都那么像大老爷,他岂不是有可能真是王爷?赶紧把手缩回来,将嘴闭上。
而那边的夏大柱也惊疑未定,问林小竹:“你这位……那位公子,真是王爷?”
“是,他正是北燕国的逸王爷。”林小竹道。
夏大柱知道林小竹不会骗他。他当了几年里长,自然比秦氏多几分见识。赶紧将手中的拐杖一放,跪到地上,磕头道:“小民夏大柱,叩见逸王爷。”
“快快请起,你是小竹的舅舅,也就是本王的舅舅。自家人,不必多礼。”袁天野连忙上前将夏大柱扶了起来。
这么近距离接触王爷,而且这个王爷还即将成为自己外甥的夫婿,夏大柱就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招呼着袁天野坐下,想起刚才林小竹提起的话题,他心里甚是别扭,赧然道:“小人未处理好家中的事情,让王爷见笑了。”
林小竹自己要成亲,总不能什么都甩手给别人张罗。所以她只能在夏家村呆一晚上,明天一早就得赶回轩辕城去。见“王爷”二字一出,这事情就歪了楼,赶紧矫正道:“舅舅,我刚才所说的事,你是如何考虑的?”
秦氏见林小竹旧话重提,她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看向夏大柱。如果袁天野真是王爷,那这宅子,这田地,林小竹说收回就收回,她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秦氏原就是个坏脾气的人,年轻时刚嫁给夏大柱的头几年,还稍微敛一点,到后来夏大柱把林小竹领回家中,便成了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她收敛起来的脾气,对林小竹动辄打骂。后来林小竹走了,她舍不得打骂儿女,便把矛头对准了夏大柱。不过开始夏大柱力气大,还能打她,她也不敢骂得太狠。到后来夏大柱受了伤生了病,躺在床上动不得,她颇有些翻身作主人的感觉,变本加厉地打骂夏大柱,稍有不如她的意,就不给饭吃;甚至当着别人的面,也把夏大柱骂得狗血淋头,以显得她比当里长的夏大柱更威气,连里长都得听她的。这件事严重地损伤了夏大柱男人的自尊心。
所以经林小竹这么一提,夏大柱刚才便早已拿定了主意。当即道:“我已决定了,休妻!”
“什么?你敢休老娘?”秦氏一听就如鞭炮一般爆了,哪里顾得什么王爷?跳起来瞪起眼睛,就要上前给夏大柱几个耳光,但被林小竹一声暴喝:“你敢打我舅舅。”这才想起林小竹有个王爷夫婿,又有钱又有势,这夏大柱还真是不能随意打了。当下将扬起的手掌往自己腿上一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起来,“夏大柱,你这没良心的。当初你就一间破草房,孤身一个,连个兄弟都没有。别人都嫌你穷,嫌你没兄弟帮衬,是我心软,嫁给了你。这么些年,给你生儿育女,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你现在有了钱了,有了外甥女作靠山了,就开始赚弃我了。那几年你赌钱,把家里的钱都赌得精光,输光了钱就打我,我嫌弃过你没有?现在不过是骂上两句,你就要休妻。呜呜呜,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要休我,我不如死了算了。狗子啊,你娘死了,后娘当家,你要被人虐待啊!春燕啊,可怜你刚怀上孩子,就成了没娘的人了啊……”
一面哭着,一面就作势要往墙上撞去。可见到没人去拉她,身子冲到墙边,便又停住了,坐在地上直哭得死去活来,一边哭一边还历数这些年来她受的苦。
农村女人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林小竹当年在村里看得多了。可听得秦氏这么一哭喊,她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站起来对袁天野道:“我们先出去吧,到柳婶那里看看。”说完没等袁天野说话,便走了出去。
两人出了厅堂,袁天野伸出手来,握住了林小竹的手。他知道她此时心情不好受,只想通过这种方式给她一点安慰。
林小竹转头柔柔一笑,道:“我没事。”笑容却有些疲惫。
袁天野仰首看着蓝天,叹了口气:“我就想不明白,他们既然已成了夫妻,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怎么不好好珍惜,反而动辄打骂呢?”他指秦氏骂夏大柱的事,也指夏大柱曾打过秦氏的事。
林小竹转过头去,也看着院墙上那广袤的蓝天,轻声道:“这世上,反面成仇,行同陌路,同床异梦,貌和神离的夫妻,多的是。他们,只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对。只是我有点想不明白,以前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吵闹打骂,情有可原。现在有钱了,日子过得好了,秦氏还这么没事找事,吵吵闹闹,到底是为什么呢?”舅母她也不叫了,直接唤秦氏。
袁天野握紧她的手:“别想了,秦氏如何处理,由你舅舅决定吧。反正我们以后,绝对是这世上最恩爱的夫妻。”
林小竹嗔他一眼,脸上却浮上甜蜜的笑容。
两人出了门,远远就看见袁二、袁三、袁四、袁十和云珊正站在柳婶家的院门外,跟一群人说话。而那群人中,便有一位二十来岁、长得贼眉鼠眼、身材矮小的穿着大红长袍的男人,正叫嚣得厉害,想来便是今天的新郎倌、秦氏那个不成器的侄子了。
林小竹见了,刚才对秦氏的那一点点同情顿时烟消云散。她眉头一皱,转头对云珊道:“你去我舅舅家,叫秦氏——哦,就是我舅母——叫她来处理她侄儿的事。”
袁天野却摇摇头:“不用。这种事情,袁二他们都处理不了,那还要他们干什么?”
他话声刚落,林小竹就看到那群人慢慢地往村外散去。她瞪大眼睛,转过头来,问:“袁二他们用的什么法子?”
“我想,他大概说他认识这里的县丞之类的人物吧。”
“啊?”林小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半晌,她才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叹息道:“现官不如现管。你这逸王爷,竟然没有一个县丞的名头好使。”
“王爷对于他们太遥远,只有县丞这些人,才是实实在在的地头蛇,管得他们不敢动。”
林小竹点点头,跟上前来行礼的袁二他们说了两句话,问明他们果然用的是袁天野所说的法子,笑着跟袁天野进了柳婶家门。
柳婶家的院子里、堂屋里全都站满了人,这些人自然是夏家村的。有帮忙挑嫁妆送嫁的,有留下来安慰柳婶夫妇的,还有的原来只是看热闹,这会儿见小春被接回来,来探个究竟的。大家或站着或坐着,叽叽喳喳,议论不休。有人看到林小竹和袁天野进门,后面跟着那几个抢小春的壮汉,赶紧迎上前来,招呼道:“小竹,你回来了。”又好奇地打量袁天野,不断地有人悄声道:“这就是戏文里说的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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