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今天尽说些丧气的话。”陆炳道。
江彬苦笑曰:“好,不说了。不过,一会儿见了孩子,切不可说我是孩子的爹,否则童言无忌哪天说出去,免不了给你惹麻烦,更可能会让江湖旧仇纷沓而至,引来杀身之祸。我走的时候孩子还小,认不出我来,今日也不想认识,便也少了许多麻烦,也解了一段牵挂。日后孩子长大了,若是我回不来,他也不会记得有我这个父亲,对你自然是如亲生父亲一般,你们父子之间也不至于有什么隔阂。请恕我多心,文孚你如此讲义气,我江彬也不能太不仗义了。至于名字,就叫陆绎吧,一个绎字,本意祭奠和丝线,表明江家的血脉根源相通和我父子之间藕断丝连,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给自己一个安慰。文孚兄弟,你看可好?”
陆炳想了想,嘴中重复着陆绎的名字,然后赞道:“好,就权且叫陆绎吧。”
陆炳命人带来江然,江然身子不高,小胳膊小腿的,一看就是因为吃的不好而有些发育不良,也对亏他此时还年幼,再过两年即使想补救也为时晚矣了。这孩子长的倒是不臭,挺讨喜的,这人与人之间要讲究是否对眼,陆炳和这孩子对上了眼,于是柔声细语的说道:“江然,从今天起你就要在这里生活了。”
江然并没有什么反应,两眼依然很是失神,陆炳的心中不觉有些酸楚,这孩子都快被郭勋折腾傻了,沉默片刻说道:“孩子,你到家了。”
江然申请一晃突然跪倒在地说道:“主人,小奴知道了,小奴再也不敢了。”
江彬顿时眼睛就红了,知道自己儿子在郭勋家就没少受苦,可未曾想到这孩子的精神都有些崩溃了,说出话来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的,慌慌张张好似惧怕那随时而来的殴打一般。那幼小的身体颤抖着,失神的眼睛躲闪着,透出无穷的恐惧,看着看着,江彬的眼泪就下来了。郭勋,算你这个狗杂种命好,若不是现在没法杀你,我定会将你千刀万剐。江彬握紧拳头,愤恨的想道。
那年全家被抄的时候,江然才两岁,而今孩子已经不记得江彬了。江然的衣服很短,直立着不动尚且还能遮掩,稍一动弹就露胳膊露肉的,目所能及的地方尽是些鞭痕,眼光里面的惧意让人看了心碎,好似眼前的这帮大人不是人而是魔鬼一般。
陆炳猛然一拍桌子喝道:“给我站起来。”江然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身子不停地打着哆嗦,就像是生病打摆子一样。
陆炳走到他面前扶住孩子肩头,微微用力,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给我记住,我叫陆炳,字文孚。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儿子,而不是谁的奴隶,只跪父母,连天地都可不跪,不为别的,因为你爹叫陆炳!.............当然除了父母以外,你唯一要跪的是这个人。”陆炳说着话看到了偷偷拭泪的江彬,心头又是一阵酸楚指向江彬,说道:“儿子,去,给那位大伯磕个头。”
江然显然不会因为陆炳的几句话而释然,他只是个孩子,先前养成的恐惧让他明白要服从大人们的一切命令,不管这个人是老爷少爷管家还是丫鬟。他没敢抬头看这个声称是自己爹的俊朗男子,因为从小他都被人骂做事没爹的野种,而今竟然有人做自己的爹了,幸福来得太快了,让江然有些不敢相信。
江然现在的顺从,纯属先前的习惯,于是走到江彬面前,纳头便拜。刚才那个说是自己爹的人说了不让自己乱磕头,可已经叩头磕习惯的江然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适,反而因为这个头磕了下去,而心情舒爽了很多,好似这才他应有的生活。
江然听陆炳刚才的那番话,没觉得有什么,心中只是有些许好奇,有些许激动,可今后的日子怎样他说不准。但站在江彬的角度上却截然不同,陆炳刚才的那番话却着实令这个老政客的心中翻江倒海感动万分,江彬伸手扶起了江然,摸了摸他的头对陆炳抱拳道:“谢了兄弟。”然后转身从窗户翻出,消失在院落之中。
陆炳知道,江彬之所以匆匆而去,是因为心愿已了,更是因为若是此时不走的话,怕是要泪洒当场泣不成声了,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人就是如此亲情的感动可能在一瞬间,便是永久的羁绊,牵挂终生。
陆炳坐回了木椅之上对江然说道:“从今天起,你叫陆绎,是我陆炳的儿子,没有可以伤害你,欺负你。告诉爹,你叫什么名字。”
江然这次听明白了,这个男子果真要做自己的爹,不管他日后对自己如何,但是从今天起我江然有爹了!虽然江然年幼,但是也在郭勋的武定侯府中见过人家的父子,他曾问过为啥自己没有爹,换来的却是一顿毒打。
而今自己竟然也有爹了,这爹好似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虽然自己的爹没有长长的胡须,年纪也很轻,但是一点也不减他的威仪,他正如一尊战神一般端坐在木椅上,不怒自威!
江然诺诺的叫了声爹,然后答道:“儿名曰陆绎。”
“给老子大声点!”
“陆绎!”
“好儿子。”
—————————————————————————————————————
下人带走陆绎给他安排房屋休息后,陆炳长舒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对段清风说道:“这孩子多可怜啊,你怎么还能笑出来呢?”
段清风笑道:“文孚兄啊,你现在怪可以的啊,我没记错的话,今年你二十有四吧,我刚才路过厢房,听到屋内有一女子走路,分明有轻功的底子,但是略显拖拉应该是有孕在身。我想应当是杨小姐,不,应当叫嫂夫人,这么一来你就应该有三个儿子了。我在想,你若是到了不惑之年,是否就该儿孙满堂了呢,哈哈哈哈。我就是笑这个,怎么还不准啊?”
“去你的,当然准你笑了。你以为我想啊,少生孩子多种树的道理我是明白的。”陆炳笑骂道:“不过你说的真可能有道理,我到不惑之岁的时候,怕是连孙子也有了。这说明啥啊,说明老子的家伙事儿强悍,有些人想要还要不上呢,所以咱就且偷着乐去吧。再说了,现在什么年间,又不讲究什么劳什子计划生育,生多了也不罚款,那我怕啥,生去呗,生个儿孙满堂才好呢。对了,清风兄弟,你的内丹拿来了吗?”
“拿来了,不过这一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我掌门师兄张清泽纠结了不少人,企图抢夺内丹,练就一些邪门的功夫,如今我可是如同你当年一般,成了武林公敌了。”段清风道。
陆炳拍手笑曰:“你看,要不说风水轮流转呢,没事儿,这次咱哥俩还是站在统一战线,共同进退。不过话说回来,有你师父丹阳子他老人家在这儿杵着,你掌门师兄张清泽如何陷害你,莫不成连你师父也陷害了?再说了,这老小子什么倚天剑屠龙刀的谣言破解了?”
“师父到没有遭受陷害,只是内丹的消息一出百口莫辩啊,但是终究是同门师兄弟,在武当山的共同利益下到不至于太卑鄙了,打断骨头连着筋,这根上断不了。不过你还说呢,你那几句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弄得江湖上风云突变,你倒是出去征战了,留下中原打的是水火不容啊。我武当也险些成了天下的敌人,除了少林派在新旧交替住持,南无派的刘至洞和纪联洪师徒二人正在闭关,故而没来以外,大部分门派都来了,武当山被群雄围骂了数月,要不是家师他老人家还在山上,并下了一条死令,擅自闯山者死,估计早就有大胆狂徒冲上山去讨说法了。这么一来,我掌门师兄可没少被师父训斥,这才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呢。所以要说坏,还得当数你陆炳啊。”段清风也笑了。
陆炳啧啧了两声酸不溜丢的说道:“哎呦,还打碎骨连着筋呢,你忘了你师兄以前怎么对你的了,你可别把他想太好了。我这人不爱传闲话,只爱办实事儿,今日也就看在咱哥俩过命交情的份上我才多说两句,你可得小心着你师兄点儿,听到没。”
“知道了知道了”段清风的脸上显现出一股莫名的红晕说道。
“你看起围骂武当山的事情,就表明以武犯禁是要不得的。你说说练武强身健体也就罢了,没事儿成天吃些斗殴,开什么武林大会,还推举武林盟主什么的,武林是什么,就是绿林就是黑道,有这劲头别跟咱大明对着干啊,去打倭寇去啊。”陆炳说的义愤填膺唾沫星子横飞。
陆炳缓了缓语气又说道:“你说这帮武林中人是不是脑子缺根弦啊,我随口一说他们就信了,这都过去几年了,怎么还没解释清楚呢?”
“自然不是,张师兄说的再清楚不过了,众人也应当明白了,只不过他们不想让自己明白罢了。”段清风道。
“哦?此话怎讲?”陆炳奇道,他还真没好好地思量过这些武林人士是如何想的,总觉得这群人是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草莽,稍有头脑的人也都从商从官了,谁还没事儿在江湖上打打杀杀的。若是以武功生财或保命,陆炳上能理解,可如果提着脑袋过日子,挣不多的钱,吃万般的苦,就为了习武本身,陆炳除了佩服以外还真说不出来别的什么了。
段清风答道:“你这一看就不是纯正的武林中人,你想啊,他们明白了倚天剑和屠龙刀是你随口胡诌出来的,那首先在面子上就要挂不住了,这么多人被你一人戏耍,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岂会这么就认了,这是他们故作不明白的一个原因。”
“还有就是一旦承认了这不过是胡说,那武当势必要清算先前天下群雄来武当找的麻烦,这么多年群雄没少骚扰武当,这事儿他们不占理。最后是最主要的原因,那便是这么闹下去,对群雄有利可图。只要是坚持下去,武当就要时刻小心,任何一方面出现了差池和纰漏都会被天下群雄问责和耻笑,最终武当会因为不堪受扰交出一套剑法或者拳法,给武林中人学习,这下就等于得了利了。我这么说,文孚兄可否明白?不过如今,张清泽倒是成功转移了视线,把众人从纠缠倚天屠龙,转移到了内丹上,对于他们而言,内丹可比武当的拳法剑法或者别的什么赔偿重要多了。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用不了一年半载,又会有人说这是谣传,接着出来一堆所谓的高手辟谣,最后不了了之。这边是江湖,虚伪而浮华,肮脏且卑鄙。”
陆炳微微摇首赞叹道:“恩,你说得对,只不过以前在我看来肝胆相照的武林,比我想象的还要阴险和肮脏,这不光是人性上的问题,更是社会群体的因素。”
“其实不论官场还是武林,总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龌龊发生。”段清风道。
“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陆炳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