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瑗并不知道静摄院不远处的岔路口几位姨娘们发生的争执。她睡了会儿就起身,准备申初三刻去给她婆婆请安。
罗妈妈帮她梳头,蔷薇服侍她更衣,橘红和橘香打水伺候她净面。准备妥当,由蔷薇搀扶着,去了盛夫人住的元阳阁。
罗妈妈在门口送她们,望着东瑗和蔷薇由小丫鬟带路往元阳阁去,脚步渐行渐远,她又是轻轻叹了口气。
橘红瞧着疑惑。
橘香就笑起来;“妈妈,您看什么呐?”
罗妈妈回神,笑了笑:“瑗姐儿一向聪慧,从前咱们总要她交代好几遍才懂她说的话。可她跟蔷薇说话,我还没有听懂一句,她们都说三句了。瑗姐儿身边,总算有个得力的,比咱们都能干,妈妈高兴呢。”
当着橘红橘香的面,罗妈妈不由自主叫起东瑗的名字。口中说着高兴,心情却是很复杂的。
既替东瑗高兴,又感觉自己对东瑗现在的人生无甚么帮助,只能做些微不足道小事,不能像从前那样替她挡挡风雨。
好似母亲对长大孩子的感情一般:孩子出息了,离父母越来越远,既真心欢喜,又心疼不舍。
橘红和橘香都看得出罗妈妈的心情,一左一右拥着她,宽慰着她。
橘香更是笑道:“妈妈,蔷薇能干,咱们正好偷着闲儿耍,不好吗?您老是劳碌命,非要大奶奶把您使唤得脚不沾地才好?”
罗妈妈气笑着要打她,橘香就呵呵笑着躲。
这样闹一闹,罗妈妈心口的郁结轻了不少。
橘红对蔷薇的印象很好,帮她说话,笑道:“蔷薇确实能干,她打听消息比咱们几个人合起来都厉害。妈妈和橘香出去后,拾翠馆里不管何事,她都敬着我,做事干脆又利落,懂分寸,还很聪明。”
橘香忙接过话,笑道:“有个能干的最好了,去夫人、侯爷跟前说话的苦差事,挨不着咱们!”
她性格大大咧咧、不爱受拘束,从前陪东瑗去薛老夫人的荣德阁请安,被老夫人骂过几次,从此就害怕在老夫人跟前说话了。蔷薇能取代她们,陪着东瑗跟夫人打交道,橘香巴不得。
她并不是小气又善妒的人。
罗妈妈听到橘香和橘红的话,隐藏在心头的一点担心消迩。从前东瑗最疼爱橘红和橘香,现在新宠着蔷薇,罗妈妈怕她们俩个瞧着心里不痛快。如今看来,橘香还是那万事不过心的性格,橘红对蔷薇又喜欢,她的担心很多余。
东瑗嫁到这府里,原本是委屈的,身边的人再为小事争风吃醋,怕她就更难了,罗妈妈很怕这样。见大家和睦,她才算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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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瑗住的静摄院和盛夫人住的元阳阁,都是在盛昌侯府的东边。静摄院靠东北角,元阳阁靠东南角。绕过盛贵妃娘娘在家时住的桢园,便是一处池塘。占地颇大,水中央有幢小小阁楼。
离得远,东瑗看见那小楼的牌匾,依稀叫临波阁。
“府里好多池子……”蔷薇有些不解像东瑗道,“大奶奶,这里有一处,桢园后面还有一处更大的,正堂南边亦有一处,比这个小些。”
东瑗想起盛修颐说盛家的祖籍是徽州,而徽州多水,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忌讳,笑了笑:“咱们镇显侯府池子不多。只当是新鲜好玩的。”
蔷薇撇撇嘴,没有再说什么。
她是觉得盛府很奢侈。
盛京寸土寸金,又是这等地段,普通人家求得一方土地做房子都不能,盛昌侯府却用来做挖观赏的池塘。
薛府亦很大,可人口众多,房屋密集,不似盛府,处处景观别致,都是些精巧的亭阁,不是居住的院子。
太奢靡了!
东瑗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她公公是两朝权臣,家私奢侈些不足为奇。只是骄奢淫逸非长久之道。像镇显侯爷历经朝堂四十年不倒,不仅仅是他的机智,更多是他安分守己。
她淡淡舒了口气,这些事不是她能管的,她担心也是白瞎。
走了大约两刻钟,到了元阳阁。小丫鬟忙进去通禀,亲自替东瑗撩起帘子。
东瑗听到东次间笑语盈盈,盛夫人温和笑声更加欢喜。东瑗进了屋子,先给盛夫人屈膝请安。
盛夫人让康妈妈扶起她。
她打量着东次间,珠围翠绕,人语轻盈。
盛夫人坐在临窗大炕上,斜倚着银红色弹墨大引枕,穿着宝蓝色五福捧寿纹褙子,湖水色八宝奔兔福裙,额间带着镀金点翠嵌米珠喜字遮眉勒,头戴翠玉碧玺簪,笑容温和慈祥。
她怀里,坐着粉妆玉琢的盛乐钰,一个穿着粉色褙子的小女娃娃,是二房的嫡女盛乐蕙。盛乐芸坐在炕的另一边。
临炕一排铺着墨绿色椅袱的太师椅上,坐着五个人。
除了她的二弟妹葛氏,她都不认识。
康妈妈就介绍给东瑗:“这是琪姐儿。”
一个穿着藕荷色绣折枝海棠纹褙子的妙龄少女起身,给东瑗行礼,柔声道:“大嫂。”
她就是盛家三小姐盛修琪,过几日就要进宫的那位吧?
东瑗还了礼。
康妈妈又指了穿着草青色绣红梅傲雪纹褙子的少女道:“这是表小姐,姓秦,闺名一个奕字。”
东瑗打量这少女,跟她差不多年纪,身姿曼妙婀娜,瓜子脸,柳眉凝烟,秋波盈盈,比起她院里的陶姨娘还有风情。
东瑗跟她见礼,秦奕也打量她。
惊艳过后,就露出几缕黯淡神色,似自惭形秽般。
年轻的女子都喜欢和旁人对比,不如人总会失落。东瑗没有深想,康妈妈就指着坐在二奶奶葛氏后面的两个女子道:“这是大姨娘和二姨娘,她们都姓林,是对双生姊妹。”
两个三十左右、依旧风韵迷人的女子上前,给东瑗行礼。
东瑗知道是公公的妾室,忙还礼。
这两位姨娘模样有七八分相似,细长眼睛很妩媚。只是神态端庄,笑容亲切,都穿着月白色褙子,做派端庄无妖媚之气。
姊妹俩给盛昌侯做妾?
她们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倘若有子嗣的话,应该是十三、四岁。今早的成妇礼上,好似没有见到。难道都是庶女,已经出阁了?
一一见过礼,盛夫人含笑道:“颐哥儿媳妇,到娘这里坐。”她对东瑗很亲热。
盛乐芸就带着盛乐钰和盛乐蕙下炕,给东瑗行礼。
东瑗让他们起身,自己坐到盛夫人对面的炕上。
小丫鬟端了锦杌给盛乐芸和盛乐蕙姊妹俩坐,盛乐钰很开心爬到东瑗怀里,甜甜道:“母亲母亲,祖母、二婶婶、姨太太、三姑、表姑还有二姐姐,都说我的项圈好看!”
他一口气念这么多人的称呼,让东瑗觉得这孩子聪颖过人,怪不得盛夫人喜欢他。
他话音一落,东瑗和其他人都不约而同轻笑起来。
“钰哥儿长得好看,戴什么项圈都好看。”东瑗觉得这孩子很爱臭美。
果然,盛乐钰听到东瑗夸他好看,眼睛就笑弯起来,追问道:“钰哥儿长大了,有母亲好看吗?”
大家都忍不住笑。
盛夫人也笑得不行。
东瑗笑道:“钰哥儿是男孩子,长大了会像你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盛乐钰微微愣了愣,然后转颐问盛夫人:“我像父亲,也要去外院练武吗?”
东瑗听了心中一动:盛修颐一直习武吗?
可盛乐钰的语气,分明就是很不想习武。
盛夫人故意逗他:“好啊,等我们钰哥儿长大了,跟父亲和三叔一样,去外院习武。”
盛乐钰就从东瑗怀里挣开,扑到盛夫人怀里,摇晃着她的胳膊,哀求道:“祖母,钰哥儿不要习武。钰哥儿要念书,考秀才,做状元郎!”
盛夫人就指了东瑗,笑呵呵对盛乐钰道:“钰哥儿以后好好听你母亲的话。你母亲的爹爹就是状元郎,你乖乖听话,你母亲教你将来如何做状元郎!”
盛乐钰很肯定的颔首。
一屋子都被他逗得笑起来。
才五岁的孩子,一派天真可爱,盛夫人很喜欢。
东瑗嫁到盛家才一天,只见到盛家四个孙儿辈的孩子。
二奶奶葛氏房里没有庶出的孩子吗?怎么不带过来玩?
略微坐了坐,盛夫人怕新媳妇在婆婆面前不自在,没有留东瑗吃饭,让她早早回去歇息,很通情体贴。
辞了老夫人,回去的时候夕阳满天,艳色彩霓将门口一株西府海棠染透,碧树繁花掩映的幽径显得静谧安详。
整个盛府都笼罩在安宁的斜照中。
东瑗想起前几日这个时辰,她会从薛府的荣德阁回拾翠馆,不禁心口发闷。可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盛家的事转移过去。
“蔷薇,你去打听打听,那侯爷的两位林姨娘,还有二爷房里,到底有孩子没有。”东瑗道。
盛家的子嗣真的很单薄。
是真的子嗣艰难,还是……
她又想起了那个瘦弱怯懦的嫡长子盛乐郝,隐隐有什么笼罩在她心头。
蔷薇忙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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