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昌六年四月初一,是盛乐诚满月的日子。
家里请了戏班子,安排了酒宴。
东瑗坐月子也满了。一大清早,婆婆身边的大丫鬟香橼送了两支猫睛石金蝶錾银簪给东瑗。
这也是徽州的规矩。媳妇出月子,婆婆需送一对头饰,寓意健康多福,以后为夫家多添子嗣。
东瑗接了,让罗妈妈替她插在高鬟上。
罗妈妈就把东瑗头上两把银累丝嵌粉红宝石花簪取下来,换上盛夫人送来的这对簪子。
蔷薇和橘红替她配衣裳,选了紫罗色云锦稠金线绣芙蓉笑面开的褙子,淡紫色八宝奔兔百褶襕裙。紫罗似烟,衬托东瑗丰盈肌肤赛雪白净,流波清湛妩媚,笑容雍容柔媚。
紫罗色原本就是多姿娇媚,东瑗从前不敢穿。
如今嫁了人,又是孩子满月的大喜日子,蔷薇替她挑了出来,她就没有推辞。穿的身上,果然宛如天际紫霞旖旎而下,在她周身蹁跹。
乳娘把吃饱的盛乐诚抱了进来,盛修颐就抱着孩子,在一旁看她们替东瑗打扮。
蔷薇和橘红服侍她着外衣的时候,东瑗小声嘀咕了数次:“这衣裳小了……”
衣裳原本就是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做的,岂有小的道理?她不过是生完了孩子,居然还能穿怀孕五个月一样大的衣裳,让她很不满意而已。
罗妈妈等人便在一旁抿唇笑,惹得盛修颐也忍俊不禁。
丰腴了些,更添娇态雍容。从前虽美艳,却太单薄了些,叫人瞧着心疼,如今这样才好。
她刚刚打扮好,外面服侍的小丫鬟秋纹进来说,姨娘们来给大奶奶请安。
东瑗坐月子这些日子,免了姨娘们的晨昏定省。
姨娘们知道今日是盛乐诚满月,早起过来给东瑗和盛乐诚行礼。
“请姨娘们坐,让丫鬟上茶点。”东瑗理了理衣襟,让橘红出去招待姨娘们,她则要打扮妥当了再出去。
橘红道是。
等东瑗和盛修颐从内室出来的时候,几个姨娘看到盛修颐怀里抱着盛乐诚,都连忙起身,给他们行礼。
东瑗要接他手里的孩子,盛修颐这才把吃饱了正在怀里好奇看人的诚哥儿交给她。
等会儿要抱孩子去元阳阁,给家里的亲戚们瞧瞧。
因为孩子满月,不像刚刚出生那么娇弱不能进风,只要围得严实,可以抱到元阳阁去。所以今日不再静摄院待客,而是在元阳阁。
“你们都坐吧。”东瑗笑着抱过孩子,和盛修颐坐在临窗大炕上,吩咐行礼过后的姨娘们也坐下。
几个人纷纷道是,又坐了回去。
陶姨娘起身,上前几步又给东瑗福了福身子,笑道:“姐姐,诚哥儿满月,我们姊妹几个打了副长命锁,保佑诚哥儿长命百岁!”
说罢,双手奉上一条雪缎丝帕,里面包裹着长命锁。
一旁服侍的蔷薇忙接下来,放在炕几上。
因为盛夫人吩咐替诚哥儿积德,所以阖府上下都喊盛乐诚为“诚哥儿”,陶姨娘也喊得很自然。
只是东瑗进门快一年了,陶氏还是头一次喊她姐姐。
她从前一直喊东瑗为“奶奶”。
再仔细想,东瑗进门不久,盛修颐就去了西北,所以那段日子,他一直宿在东瑗这里,亦不曾单独见过陶氏。
只有上次,盛修颐喝醉了酒回来,身子火热。
东瑗不能服侍他,然后他去了陶氏那里。
是不是盛修颐和陶氏推心置腹说了什么,才让陶氏那恭敬得甚至有些卑微的姿态提高了些?
心念转过,东瑗让蔷薇打开陶氏送的这条雪缎丝帕,里面裹着一个黄灿灿的长命锁。
她目睃了睃,应该有八钱重。
她让蔷薇又收起来,笑着对几位姨娘道:“多谢破费了!你们手头也不阔绰,不必如此的。你们的心意,我替诚哥儿收下了。”
几个姨娘纷纷道是。
薛江晚仗着比旁人尊贵些,起身上前一步,对东瑗笑道:“姐姐,诚哥儿长得越发好了。我能抱抱他吗?”
到底是自己的滕妾,这样的要求又不算太过份,东瑗就笑了笑,把诚哥儿给了她,叮嘱道:“他有些沉手,你仔细些。”
薛江晚很小心把诚哥儿抱在怀里,看了一回,柔声对东瑗道:“奶奶,诚哥儿长得像世子爷呢。”
说着,眼眸就瞟了瞟盛修颐。
盛修颐垂首喝茶,好似全然不觉。
东瑗笑道:“都说诚哥儿长得像世子爷……”然后对其他几位姨娘笑道,“你们也瞧瞧,看看到底像不像。”
不能让薛江晚瞧了,不给其他几位姨娘看。
邵紫檀、陶氏、范氏纷纷道是,上前看了眼盛乐诚。
盛乐诚又开始打着小哈欠要睡了。
几位姨娘看了一回,纷纷附和着说世子爷。
孩子又睡了,东瑗就让乳娘先抱进内室,免得吵了他。
“听说夫人把桢园拨给了诚哥儿住,今日就要搬过去吗?”薛江晚依旧坐下后,同东瑗唠叨孩子的事。
这个话题,东瑗不反感,笑道:“酉正是良辰,下午就搬过去。”
陶氏也问妈妈、丫鬟定了没有。
东瑗道:“夫人身边的夏妈妈,诚哥儿的乳娘乔妈妈都跟过去。我身边的竹桃、沉烟跟过去服侍,夫人有给了八个粗使的小丫鬟,四个粗使婆子。暂时先定这些,等满了三岁再定制安排丫鬟婆子服侍。”
盛家少爷身边的定制,有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十六个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四个小厮。
现在孩子小,疼爱些就多给几个服侍的;淡些就少给几个,并不在定制里。
当年盛乐郝、盛乐钰也是这样的。
盛乐诚虽然得众人喜欢,可是在婆子、丫鬟等服侍的人上面并没有抽头,跟盛乐郝和盛乐钰一样,陶氏心里没有太多的感触。
“姐姐,怎么都是二等丫鬟过去服侍?”薛江晚却蹙眉问道,“我听说前几日诚哥儿被水呛了,您应该多留心才是。”
盛修颐一听这话,脸色微沉。
东瑗笑道:“不过是小丫鬟失手,又不是什么大事,也是这孩子命里该有一道坎儿。再说,他还小,管事妈妈和乳娘能照顾得过来,大了些自然再派伶俐的丫鬟服侍。”
一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
与其总疑惑、猜疑旁人,不如自己多几个心眼,处处留心些。
哪怕打压十个、百个,自己不小心,还是会叫下的人得了手。东瑗不想因为一个小丫鬟失手呛了孩子,就把没有由头的事情闹大,好似有人故意害诚哥儿似的。
她明白薛江晚的意思,矛头大约是指向陶姨娘。
可薛江晚何尝不是借东瑗的手,给陶姨娘下绊子?
一个家里的,不管内心里多么看不顺眼,表面的和睦却是要的,否则不成规矩,没有体统!
东瑗不喜欢家里草木皆兵,更加不喜欢随时让其他人感觉灰色恐怖。
在这等高压下,人的心会变的更加畸形。
她喜欢维持彼此底线下的和平。
说着话儿,墙上的自鸣钟响起,已经辰正了。
东瑗不想让薛江晚再说下去,就笑道:“我和世子爷要去给夫人请安,你们都回吧!”
陶氏和邵紫檀、范姨娘都起身告辞。
薛江晚很不甘心,却也不好再留下,起身跟着她们走了。
其实她还想说:世子爷既然回京了,三月中旬在陶姨娘房里歇了一夜,前几日还在邵姨娘房里歇了一夜,夜夜都要了水,总不能不到她薛江晚房里吧?
该到了薛江晚的日子,盛修颐不去,东瑗也该提点啊!
她进府快一年了,东瑗孩子都满月了,她还是处子之身呢!
可现在,分明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薛江晚看了眼表情冷峻的盛修颐,心里一阵苦涩。
姨娘们走后,东瑗让乳娘抱着已经睡熟的盛乐诚,用锦被裹得严实,带着丫鬟们,跟盛修颐去元阳阁给盛夫人请安。
到了元阳阁,二房和三房的婶婶们已经带了各自的儿媳妇到了。
因为六爷刚刚得了庶长子,三婶笑容特别的甜腻,而二婶笑容就勉强了很多。
最强颜欢笑的,还是六爷的嫡妻六奶奶。
哪个女人想被妾室抢在前头生了儿子的?
因为男人和家里的老人都会疼爱长子。将来疼习惯了,立家主的时候,可能立贤不立嫡,以后嫡子和嫡妻都很尴尬。
倘若庶长子很争气,嫡子又不得父亲喜欢,嫡妻的地位都可能不稳。
三婶如此开心,六奶奶忧心忡忡是情理之中的。
东瑗想着,和盛修颐纷纷给众人行礼。
请安后,盛修颐去了外院。
渐渐的,薛家女眷们纷纷来了。
老夫人这次没有来,世子夫人荣氏带着三夫人和四夫人来了。
二夫人是寡居,不能出门的。五夫人却是东瑗的嫡母,她没有来,让盛夫人有些吃惊,就问世子夫人:“五夫人怎么不赏脸来坐坐?”
世子夫人笑道:“亲家夫人放心,五弟妹的礼我带来了,少不了您的!”
惹得众人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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