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妈妈说完,又看了眼东瑗。
东瑗就故作转移了重点,叹气道:“十二妹太不懂事。和煦大公主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我们薛家再富贵,也不能和天家争什么的......和煦大公主又是出了名的疼惜女儿。祖母定是很为难的吧?”
“老夫人确是为难。”杨妈妈道,“跟咱们夫人说,给十二小姐说门亲事,或许能懂事几分,也不需老夫人和夫人时刻为她劳心劳力,才定了陈家的。”
然后垂首,声音也低了下去,“姑奶奶,这事总因十二小姐替九姑爷说话而起......现老夫人为十二小姐说了这么户人家,您是十二小姐的嫡姐,她嫁得不好,您心里定是不落忍的。咱们夫人的意思,让您帮着周转周转......”
东瑗心里越发有谱,却故意道:“母亲的意思,要我怎样周转?我和十二妹是血脉姊妹,我自然是希望她嫁得如意的。”
“咱们夫人说,十二小姐是名门贵女,陈大人虽官拜兵部右侍郎,到底是这一辈才到京都立足的,根基太浅薄,门户太低了些,委屈十二小姐。”杨妈妈越发觉得后面的话不好说出口,声音变得底气很不足,“夫人说,九姑爷的亲兄弟、您府上的三爷御赐沐恩伯,圣旨赐婚的萧家七小姐又流放千里,现在还单着呢......不如您在盛夫人面前说合说合......原本就是亲姊妹,做了妯娌不是更加亲热吗?”
果然所料不差的!
东瑗的脸色毫不犹豫落了下来,噙了薄怒:“妈妈,您回去告诉母亲,这事不用想的!”
杨妈妈抬头,错愕看着东瑗。
她是没有想到东瑗拒绝得如此干脆。
她还以为,东瑗定要委婉一番。杨妈妈还准备了很多说辞,趁东瑗委婉拒绝的时候,再劝几句的,此刻却全部乱了,一句也不敢再说。
见东瑗眼底的霜色,杨妈妈有些慌,她忙给东瑗跪下。
东瑗也不叫她起来,只顾沉声道:“不说我进门不久,不能当家做主,三爷的婚事轮不到我这个做嫂子的插嘴。就是盛府我当了家,琳姐儿的婚事是祖母定下的,岂有我嫁出去的孙女去反驳,然后说给盛三爷的道理?
母亲可以跟祖母争,我却是不能有违孝道的。”
这话,是在说五夫人不孝,对婆婆不尊重,反而要求东瑗这个出了嫁的嫡女来尊重她那个继室。杨氏总是这样宽以律己,严于待人。
杨妈妈听着,半句都不敢驳。因为东瑗说的话,句句都是实情。
“母亲看上了沐恩伯,大可自己去求祖母,亦或者自己跟盛侯爷说去。您回去告诉母亲,这事我这里不成,也不用再去和盛夫人说。三爷的婚事,是盛侯爷做主的,盛夫人也是事事听侯爷的,叫母亲不要让盛夫人为难。
父亲若是也想把琳姐儿嫁给沐恩伯,先推了陈家的事,再派人上门说此事。叫您一个屋里使唤的来对我这个做大嫂说这件事,到底算什么?
又把盛家和沐恩伯当什么?
父亲也是官场上的人,总不会不如我懂人情世故吧?
我是知道自己的父母,又是个愚笨的,才不会多心。倘若心思再深些的,您说的这些话,我还当做父母的联手给我这个做女儿的难堪呢!”东瑗字字句句,说的严厉。
一席话,说的杨妈妈后背都寒了,一句不敢落的记得心口,连连道是。
五夫人为何不愿自己来说?她打的算盘是让东瑗告诉盛夫人,盛家上门求娶,这样薛东琳才有面子!
让五爷薛子明公开派人来说,算什么意思?薛东琳可是姑娘家,哪有姑娘家先提亲的道理?
这些话,杨妈妈半句不敢再跟东瑗提了。
“您起身吧!我还说一句,您回去也告诉母亲:母亲说陈家配不上琳姐儿,问问母亲,到底哪里配不上?
是人物配不上?陈家公子年轻举人,正是国之栋才;琳姐儿可没有贤名扬天下的。
是家世配不上?父亲只是翰林院从六品修撰,而陈大人是兵部正三品右侍郎。
您告诉母亲,让她细想,到底是陈家公子配得上、配不上琳姐儿!琳姐儿现在是镇显侯府的嫡出小姐。可要是拖下去,等大伯父承了侯,琳姐儿就是镇显侯爷兄弟的女儿。到时别说想嫁王侯,就是陈家公子那等少年英才,也怕捡不着。
再说身家,让母亲去访访,现在瞧着盛府鼎盛富贵,可二十年前,盛昌侯也是个武吏出身的。比起现在的陈家,当年的盛家还不如呢。母亲现在还得上沐恩伯,往上数三代,谁又比谁尊贵?
让母亲三思。”
杨妈妈被东瑗说的只有连声道是的分。
被东瑗这样披头盖面教训了一顿,她的脸色煞白。
“我还在月子里,原是不能见客的。”东瑗最后道,“您跟母亲说,让母亲也疼疼我,等我安心把月子坐了吧。我虽不是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到底母女一场,我若是不好,母亲能安心吗?她定是不能安心的,就像当年婉姐儿走了,母亲安心吗?”
她的意思说,杨氏因为东瑗不是自己生的,就不把她当人看。明知月子里样样不好,还这样气她。她说的虽然隐晦,杨妈妈却是聪明通透的,心里早已明白过来,暗暗叹气。
提起薛东婉......
杨妈妈心底微骇。
东瑗又提了十妹,自己眼里就忍不住有了泪。
罗妈妈一直站在一旁不敢打搅,此刻才急忙上前,劝道:“奶奶,月子里不能落泪,眼睛不好的。”
然后对杨妈妈道,“天色不早了,我送您出去吧,别误了宵禁。五夫人还等着您回去回话呢。”
杨妈妈巴不得,忙起身。
罗妈妈喊了蔷薇和橘红进来陪着东瑗,自己送了杨妈妈出门。
到了垂花门口,罗妈妈对杨妈妈道:“我不远送的,您慢走。回去说多谢夫人给九姑奶奶送药材。只是咱们府里样样不缺的,让夫人不用再费心了,我们都会照顾好奶奶的,请夫人放心。”
这话是说,让五夫人不要再来闹事了。
杨妈妈苦笑,给罗妈妈屈膝行了一个福礼,才转身走了。
罗妈妈再回内室的时候,蔷薇和橘红服侍东瑗吃些东西。她今天有些涨乳,难受得厉害,又被杨氏这样无缘无故气了一场,身子越发涨得疼。
罗妈妈就拿了个瓷盏给她,放了幔帐,让她自己把乳汁挤出来。
东瑗隔着幔帐道:“妈妈,您去把诚哥儿抱过来吧。”
罗妈妈知道她想做什么,劝道:“奶奶,您刚刚生了三少爷,身子骨也弱,哪里能亲自喂他?您难受就挤出来,不妨事的,乳娘的奶水很好,三少爷饿不着。”
再说下去,又是一番口舌。
东瑗今天真的是累极了,懒得去和罗妈妈争,默默把自己涨乳挤了些,才好受点。
罗妈妈接过瓷盏,端了出去。橘红亲手替东瑗挂起了幔帐,又服侍她躺下。
东瑗想着五夫人,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橘红和蔷薇在一旁陪着,听到她轻轻叹气,橘红就上前,低声安慰她:“奶奶,您别往心里去。从前五夫人不就是这样?您以前事事忍让她,今日总算说了一句话顶她。奶奶不必难过,气着自己值多了。”
蔷薇也道:“是啊,奶奶!咱们不靠五夫人吃喝,您何必气闷着自己?”
东瑗就扑哧一声笑:“我哪里气闷?我今日说了一番话,只怕杨妈妈回去说给她听,她是要气的。我只在想,有些人真是贪心不足。你让她一步,就她步步逼近,只当你好欺负。”
若不是觉得东瑗好欺负,怎么敢在她月子里,不顾盛家的颜面吵上门来?
她是镇显侯府的五夫人,是建衡伯府的小姐,竟然不把盛家放在眼里,还瞧不上正三品官职的陈家,嫌弃人家没有爵位,真是无知者无畏。
她婆家是有爵,娘家有爵,可她的丈夫没有!
倘若分家之前,皇帝没有恩泽薛家,没有顺手再封五爷一个伯爷或者国公爷,他就只是镇显侯爷的兄弟,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虽然很多翰林院学士最后进了上书房,宣麻拜相指日可待,但依着五爷薛子明的见识才学,东瑗觉得他没有这个机会。
再过几代,渐渐成了镇显侯府的旁枝,出了三服,儿孙再不争气,渐渐就落寞了!
可杨氏好似从未有过这等忧虑,依旧横行,不懂广结善缘。
罗妈妈进来,听到东瑗的话,就微微一笑。
方才东瑗说给杨妈妈听的那些话,罗妈妈觉得很解气。
而杨妈妈在回去的路上,也仔细想了东瑗的话。她觉得这些话虽然很难听,可句句是警言。倘若五夫人身边再没个人提醒她几句,她真的迟早要吃大亏的。
薛东瑗说了那席话,杨妈妈决定不改原意说给五夫人听,哪怕她怪罪。
她作为五夫人屋里的管家妈妈,比任何人都希望五夫人好。她依仗五夫人生活,只有五夫人越来越好,她才能好。
忠言逆耳的话,碧桃和碧柳到底年轻,前程不明,不敢得罪五夫人,不肯说。杨妈妈想,只能她去说了。这次她还能借着薛东瑗的口,哪怕五夫人再生气,等气消了,杨妈妈能推到薛东瑗头上,还有挽回的地步。
反正五夫人和薛东瑗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善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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