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堡。
凤凰门掌门人纪传芳听说女儿失踪,心中犹似油煎,只是碍着众人面子,不好流露太甚,只好将心腹弟子悄悄招进厅中暗暗嘱咐。
张见庭却铁青着脸,对儿子大加训斥道:“胡闹!简直是胡闹!你们几个小毛孩子见过多大风浪,这等武林大事自有各派前辈们去主持,怎么你们就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下闯了大祸……”他一面骂着儿子,一面转头向唐家夫妇黯然道:“唐堡主,犬子无知,竟然闯下大祸,累及贵公子……不知深浅的东西!净给我丢人现眼!”最后这两句,却是又对着张辞宵说的。
张辞宵此时神色惨淡,只是由着父亲责骂,垂首不语。
紫霜寒见漠轻寒亦是神容大变,大异于素日冷漠之态,却不对其多加责斥,只是将他扯到一边,细细问了来龙去脉。
她见厅中乱成一团,实是难以成事,只得暗中走到蜀山派韩剑歌身边,低声道:“韩大侠,此事事关重大,碾玉楼刘姑娘她们恐怕已经落入了魔爪,眼下除了查明唐公子的死因,更加要紧的是尽快找到刘姑娘等人的下落。”
她向纪传芳看去,见他神情微带焦急,便又道:“今日不好再议,不如我们先各自回去,与本派掌门和各位前辈商议之后再说。”
韩剑歌点头道:“紫姑娘此言甚是。”当下二人议定,又暗中告诉了孙骑鹤,自然也是同意。
正在商议之间,却听厅外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叱道:“闪开!”
众人回头,见院外冲进来一个女子。站在门口的唐门弟子见了是她,纷纷让路。只见这女子不过十七八岁,上穿杏黄色蜀锦半臂,内里淡黄小袄,下着橘色湘绣罗裙,足登一双小蛮靴。眉若远山,肤如凝脂,容貌极是艳丽,却是满面怒容。正是唐远峰最小的女儿,唐门八小姐唐橘。
她如旋风一般冲进厅中,一眼就看到了唐棠尸身,登时如遭雷击,怔怔道:“七……哥……”
她一早出门此时方回,在唐家堡门口便听说了唐棠的死讯,便一路狂奔而入。
唐远峰见女儿伏尸痛哭,心中更是悲痛,风月染命人将他搀扶进去。自己却在厅中各派接待各派首脑。
孙骑鹤、韩剑歌等人见唐远峰悲痛己极,竟是支持不住,只得说了一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言语来安慰唐家诸人。风月染双目红肿,向众人道:“各位前辈,唐家堡忽逢恶变,家夫难以主事,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孙骑鹤干咳一声,道:“唐夫人,七公子少年夭折,实属大不幸,还请两位节哀顺变。咱们这便告辞了。待举丧之日,再来吊唁唐公子。”
韩剑歌却道:“唐夫人,今日之事,在场诸位均看在眼里,七公子遭奸人所害,自是武林共愤,此事情真相尚有待详查,倘若真是剑魔殿所为,蜀山派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风月染向诸人深深施礼道:“今日邀诸位前来,原是为了商议各派灭门之凶案,想不到人尚未全,竟……”她说了一半,却是哽咽不已,眼中亦落下泪来。
紫霜寒虽然外表冷漠,实则是个软心肠的女子,此时上前扶住风月染,又取出罗帕替她拭去泪痕,这才道:“唐夫人,人死不能复生,唐公子和断剑门的大仇,自然有武林同道一齐出力。切莫过于悲痛。”
众人又劝慰了一番,方各自离去。
谈倦和唐棠虽然相识了几日,却并无什么交情,他幼经离丧,虽然正值青春年少,却对于生死之事看得甚淡。他冷眼看了一会儿,也自要走,出门前向角落里看去,却见桌前空空荡荡,原本坐在此桌那形容枯槁之人,却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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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倦回到地权堂之后,径直便进了内院卧室,果然见方御风正在更衣。
他里面穿了一件象牙白的绸袍,外面只随意罩了一件玉色长衫。他显是刚刚净过面,发上还残留着几颗水珠,容颜却更显清俊无双。
谈倦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方师兄的易容之术又精进了一层,连我险些都被蒙在鼓里。”
原来适才唐家堡中那个衣衫敝旧形容枯槁之人竟是方御风易容。
方御风一面整衣,一面朝他笑道:“始终还是瞒不过你的。”谈倦见他神情淡定,方才唐家堡一场巨变似乎完全不在意下,便道:“你不是说懒得去管这件事,怎么又会去唐门呢?看热闹么?”
方御风在椅中坐下,端起桌上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却用一种相同的语气反问:“那你呢?你一向懒于世俗之事,怎么又会和张辞宵、漠轻寒这些人扯到一起呢?”
二人对视一眼,却是各自无话。
谈倦进屋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方御风为他斟了盏茶,“你和那些人交过手了?有没受伤?”
谈倦向椅背上一靠,眼望屋顶,“我在忘忧馆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武功不错……和这几个人交手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武功有多不济。”
方御风不觉愕然失笑,“谁说你武功不济?功夫是要日积月累练出来的,我十七岁的时候,只怕还不如你。”
谈倦斜了他一眼,又道:“师兄不用安慰于我……今日和我交手这三人武功虽高,依我看却还算不上什么一流高手,单打独斗的话,我自然能稳操胜券,只是他三人联手攻来,一时之间却觉得吃力得很。”
方御风问道:“你可记得他们使用的是什么武功兵器?”
“当时黑暗之中不能视物,只觉得有二人分别使用短剑和弯刀,另一个人用的是一件很奇怪的兵器……”谈倦似是在回忆交手时的情形,“那人似是双手都有兵器……是了……龙凤扇!”
方御风皱眉道:“龙凤扇?江湖上早年间倒是有几个成名人物用这件兵器……但是他们之中死的死、退隐的退隐……当今武林中用龙凤扇的人却是寥寥……”
谈倦淡淡道:“经此一役,我倒觉得自己的武功真是应该勤加练习了。”
他忽道:“过几日,我便要上昆仑山去。”
“待我处理完此间事务便可和你一同上路。”
“有劳方师兄一路陪着我到了四川,谈倦已经很感激了,此地已距昆仑不远,剩下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
方御风看了他半日,见他去意颇坚,便道:“碾玉楼楼主、凤凰门的纪姑娘她们现下生死难测,你难道不等救出她们之后再上路么?你和她们相识时间最然不长,人家终究也算是你的朋友,如何便忍心就此离去?”
谈倦闻言,却是一笑,他本来很少见到笑颜,此时突然绽开笑容,竟然带了无限风情,云破月出远远不足比拟。
但方御风却注意到,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温暖之意。
只听他道:“萍水相逢,逢场作戏,全凭一己之念。今日同桌饮酒,明朝各自分散。再者说,有神通广大的方师兄在此,区区小事自然迎刃而解。”
笑容忽敛,向方御风道:“柳姑娘她们眼下虽然失踪,但是据我推测,这下手掳劫之人定然不是想取她们几个的性命,否则,也不必如此麻烦了。倒是唐七公子……巴巴地送上门去,枉断了性命。”
他停了停,却道:“你们不是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么?我终究是要走的,营救刘琼等人之事就拜托方师兄了。”
一面说着,一面端起茶盏来饮。
方御风见他如此,不觉大摇其头,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是对别人说的,放在你身上,却只怕要改一改了。什么要紧事情,急成这样?你这孩子真正是个心冷意冷之人,我这番和你一同出来的本意原是担心你遇事想不开,看来这番担心却是多余。”
谈倦正端着茶盏送到嘴边,听了这话,动作一顿,心中虽然委屈,却仍从容将茶饮下,轻轻道:“人生苦短,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语气之中,却带了一丝哀伤。
方御风怔了一怔,自觉失言,便故意拿话岔开。
“我听人说,有一位美若天仙的颜姑娘对你有意思得很,相识不过几日,却早已是情根深种了?”
谈倦明知其意,却是赌气不理,竟是一言不发,自行回房中休息。
方御风一向处事举重若轻,即便是武林中的大事也是视如儿戏,从容应对,不想今日竟会在言语上得罪了谈倦,自己微觉懊悔。又转念一想,临行前令千山对自己所言终究有些道理,阿倦这个孩子自是有那么一种古怪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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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谈倦打点行装居然便一人上路了,古风节见他走得突然免不得问了几句。谈倦只答说要到昆仑山剑神宫拜访同门师叔凌无迹。
方御风也不拦他,任凭他自去了。
古风节见他师兄弟二人言行不似常日,心中正自纳闷,却见方御风正在给位于昆仑附近的地刑堂堂主写信,已然明白了大半。
“人皆云令总堂主的这些成年的弟子里,天威堂主气概超凡领袖群伦,天寿堂主温文如玉宅心仁厚……天英堂主绝世风采之外更有的是霹雳手段。”
方御风闻言,停笔扬眉疑惑了半晌,笑问道:“这是谁说的?说的是我么?”
古风节见状大笑,“当真是传言不可尽信,古某今日方知,威慑江湖的方堂主竟然也有发怔的时候……”
他停住笑声,又补了一句:“方堂主,你这人心太软,以后怕是要吃亏的。”
方御风也随着他笑了笑,却道:“我的心并不软,阿境才是真的心软,你以后便会知晓。”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仍望着谈倦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