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年来一直流淌不息的美尼斯河,在所流经的沃玛王国南部的岩石山地,由南至北切割出一条狭长的河谷地带,并且造就了沿途许多地势险峻的阶梯瀑布。
随着美尼斯河水经年累月的冲刷和一年一度的大泛滥,堆积在河谷两岸的砂土形成了大片肥沃的土地。而挟带着泥沙下泻的美尼斯河,除了赐予沃玛人这片天赐的沃土之外,还带来了另外一件礼物,那就是蕴含颇为丰富的金沙资源。
在赤道地区正午烈日的曝晒下,身着牛皮短裤的采金奴隶低俯着干瘦的身躯从湍急的河床边挖取河沙,然后将沙子放置在浅盘中反复冲刷淘洗,最后再加入水银富集盘底留下来的那一点点隐约可见的细微金屑。
通过奴隶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样枯燥繁重的体力劳动,才能获取到为数不多的一点黄金,遍布各地金壁辉煌的沃玛神殿就是靠这些金子的装饰,才会显得那般富丽堂皇。
这也是除香料作物的固定收益以外,沃玛王国最重要的一项财政收入来源。
事实上,陈无咎认为那头黑龙之所以赖在努比亚谷地不走,极有可能也因为是惦记上了这里出产的金沙,所有人都知道龙族对于财富的贪婪不逊于人类,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根据沃玛神殿掌握的情报,这头年龄超过七百岁的老黑龙应当是来自于遥远东方的某个国度。
正所谓,人老精,鬼老灵。显而易见,一头活了相当于一个人十辈子时间的老龙并不是容易对付的敌手,即便在大军压境的前提下,这个情况依旧没有任何本质的改变。
当这支庞大的船队逐渐靠近努比亚谷地的时候,军队指挥官下令全体人员弃船改走陆路。面对会飞行与远距离喷吐龙息,以及可以使用强大魔法的老龙,将大军的安危系于结构脆弱的木制船只,这绝不是一个稳妥的主意。
经过几天艰苦的跋涉,随同大队前进的陈无咎终于远远望见了努比亚河谷的入口。
奔腾下泻的尼罗河水正沿着岩石构成的河岸宣泄而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犹如天边响起的闷雷,声势十分惊人。
到达预定地点之后,讨伐军选择了一块地势较高的丘陵构筑营垒,没人知道那头该死的黑龙何时会才被赶走,人们只能预先做好进行长期拉据战的准备工作。
龙族是主物质界最强大的种族,若非这个种群数量太少,只怕除了高高在上的神明,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威胁到它们的生存。
无论多么强大,只要还是生物就要遵循自然法则的制约,因此进入到老年期的龙族已经差不多丧失了繁殖能力。这个时期它们的肉体力量比之壮年时代也已经下降了许多,但是随着年龄增长获取的知识与阅历,却令这些连身体上鳞片都开始逐渐褪色的大家伙具有了不逊于狡诈人类的智慧水准。
大张旗鼓的沃玛王国军队逆流而上的消息,很快就被身为讨伐对象的老黑龙知晓,就在讨伐军上下尚未意识到危险来临的时候,这头强悍而精明的老龙便给沃玛王国讨伐大军来了一个出人意表的下马威。
陈无咎随同大军抵达河谷入口的第二天,拂晓时分,帐篷外面的天色仍是一片漆黑,低沉的乌云遮蔽了月光,天空中连一丝光线都看不到。
在经历了几天的长途行军后,十分疲惫的人们都在酣睡之中,整个讨伐军的营地笼罩在一片晨雾之内,只余下几堆篝火在刮过的风中发出些许必必剥剥的声响打破四下的沉寂。
“警报!敌袭!轰隆!”
就在此时,突然间随着哨戒塔上的哨兵一声凄厉的惊呼,从天而降的一个巨大黑影朝着偌大的营地发动了猛烈而突然的攻击。
在长期逃亡生活中,已然养成了和衣而眠习惯的陈无咎此时犹自在梦乡中徘徊,但是当耳畔突然传来远方哨兵的一声惊叫与随之而来的尖利警报号角声,陈无咎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等到陈无咎意识到这不是梦境,他立刻一把抓起摆在床边的法杖,一个箭步冲出了帐篷。
此时首先映入陈无咎眼帘的,便是不远处呈现出的一幕惨烈壮观的战争画面。
在书中陈无咎曾不止一次看到记载,关于一条成年龙的战力不会逊色于一支万人规模的军队这样的论断,或者是类似的警语在各类书籍中亦是连篇累牍。
今天陈无咎终于有机会用自己的双眼去观察这个结论的正确与否。
天空中一道强大的龙息迅速扫过营地,随即又是一阵缤纷的火雨降下,在一瞬间就点燃了营区内一切可以燃烧起来的东西。排列整齐的粗麻布帐篷和周围那些临时制备的木栅栏在顷刻间燃起熊熊烈火,就像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烧烤架。
在恐怖的龙威镇压之下,受惊的战马开始拔腿狂奔,沉重的铁蹄践踏着那些不幸倒下的人类躯体。
整个营地到处都是一团糟,浓烟滚滚火星四溅,再加上人喊马嘶,已然是混乱到了极点,想必地狱的景色也不过如此。遭遇意外突袭的措手不及,甚至使得这支本应是十分强大的军队连组织像样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得到。
一个庞大的黑影从陈无咎的头顶掠过,附近几匹刚刚还在四散奔逃的战马一下子瘫软在地,浑身颤抖不已。
不知为何,陈无咎却完全没有受到龙威的影响,他目光淡定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巨大的生物从自己的头顶呼啸而过。
巨龙不是象鳄鱼,或者蜥蜴那样丑陋的冷血爬行生物,天空中那舒展的巨大双翼使得这头巨龙更像是一只自由翱翔在海面上的军舰鸟。陈无咎望着巨龙姿态优美地缓缓拍动着双翼,忽然感到这头巨龙就连俯冲攻击时也闲得那样安闲自如,他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喜悦。
住在陈无咎帐篷附近的一名沃玛神殿祭司首先醒悟过来,他高呼了一声什么,于是在附近的几个沃玛祭司纷纷朝着他围拢过来。
等到人数逐渐增加之后,聚集在一起的沃玛祭司们齐声吟唱,不多时一道道安抚心灵悸动的光辉闪耀起来,在神术的支援下,一度混乱不堪的军营秩序得以部分恢复,随即这支人类大军的反击也跟着到来了。
临时拼凑起来的十二名高阶沃玛祭司草草地围拢成一个圆环,将此行中最强的一名高阶沃玛祭司包围在这个圆环的正中央,而后沃玛祭司们努力集中精神,将自身的力量汇聚起来,准备统一接受支配发动最强有力的反击。
而作为圆心的这名沃玛祭司双手合十,双眼紧闭神情肃穆,口中默念着祷词。
随着周围其他祭司汇聚的光辉集中到他一个人的身上,实在难以承受如此巨大力量的这位沃玛祭司,嘴角已经开始溢出鲜血。
蓦然,这名祭司睁开双眼,手中的权杖指向飞翔的老龙,口中喝道:
“圣光降临!”
话音落地,霎时间,太阳尚未升起的大地被无数从天而降的光球和光柱所照亮,犹如白昼一般。
如拳头大小的光球雨点般落下,这些光球击中人类时并无任何异状,那些人只是感到一阵热流穿过自己的身体而已,并无大碍,但是那头在天空中飞翔的黑龙只要挨上一下,貌似温和的光球便会立刻爆炸成一团吱吱作响的电光,看来它的情况十分不妙。
虽然龙族素以皮糙肉厚著称,可是面对着如雪花纷飞般降下的光球和光柱,近乎于无穷无尽的打击,这头老龙的完蛋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好汉不吃眼前亏,生就一副铜皮铁骨的老龙浑身接连挨了百十来下光球,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了。只见它灵活地一甩尾巴,便迅速转过身朝着美尼斯河上游的方向飞去。
擅长辅助技能的沃玛祭司少有直接打击的技巧,这一招“圣光降临”原本是面积打击清扫亡灵的办法,针对单一点状目标,而且目标又不是死灵的时候,自然是杀伤效果平平。法宝出尽的沃玛祭司们也只能目送着这头在自家头上洒了半天欢的老龙轻易地溜走。
倒是那些堪称强悍的法老王侍卫,在老龙经过他们头顶的时候,动用强弓和标枪对飘然而过的黑龙小小地报复了一下。
可惜由于老龙的飞行高度和相对速度的问题,加之法老王侍卫担心误伤到自己人,这样的攻击看起来泄愤的意味要远远多过实际杀伤效果。
这头可恶的老龙摇摆着硕大的身躯躲开了大部分箭矢和标枪,少数躲避不及的箭矢也被它用脚爪拨打失去了准头,似乎今日一战,讨伐军已是翻盘无望。
天亮后点数人数,这次黑龙的突袭让整个讨伐军付出近一千人的伤亡代价。
这还不算,为了避免出现类似突发事件,出于安全考虑,讨伐军不得不放弃了已然残破不堪的营地,主动向后移动二十公里重新安营扎寨。
为了稳定军心,讨伐军的指挥官曼菲斯将军在河谷出口至新营地之间,布置了大量的流动轻骑作为哨兵,以防这头奸诈的黑龙再次故伎重演突袭驻地。尽管如此,哀鸿遍野的营地里还是陷入了一片士气低迷的境况,见识过龙族远超人类的力量,普通士兵都已经丧失了先前那种必胜的信心。
同样经历了此役,对于龙族的强悍,陈无咎也有了一个十分直观的认识。看来不论是恐怖的真龙,还是弱小得多的伪龙,通通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新帐篷刚刚搭建好,坐在床铺上冥思苦想的陈无咎忽然露出一个略显怪异的笑容,左手的手指开始不自觉地抚mo着胸口靠近颈部的位置。
在前番的荒原月夜事件之后,那块曾经幻化为项坠被陈无咎携带在身上的鳞片已经消失无踪,但是他却发现自己胸口位置的皮肤颜色较之其他部位变得深了一些。如果在黑暗中仔细去观察的话,就会看到一层细微而时时荧荧流转的微光浮现在他肌肤的表面。
陈无咎曾经试着用力去按压这个部位,想看看是不是长了什么肿瘤之类的东西,不试还好,这一试结果差点把他痛死。
借着在沃玛大图书馆苦读的机会,陈无咎在查阅过大量的博物类书籍之后得知,几乎所有的龙族生物都生有一块称为“逆鳞”的特殊鳞片,传说触及逆鳞者就只有死路一条。由于在这块逆鳞之下就是巨龙血流汹涌的主动脉,一旦遭到攻击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任何一条龙都会对触及其逆鳞的举动产生巨大的愤怒和反感。
换言之,假如陈无咎是一条龙的话,那么所谓的逆鳞,恰恰就应该长在他手指此刻正在抚mo的这个位置。
可疑的问题远不止于此,每当陈无咎的情绪激愤之时,从逆鳞的位置就会隐隐传来一股热流,在热流经过的地方就会产生某些不可思议的变化。
诸如原本柔软的皮肤下生出一层犹如钢板一样坚硬的物质,而关节的活动却又丝毫感觉不到阻滞。肌肤表面看起来就像是多了一层花纹,并且在热流的推动下陈无咎会感到自己变得力大无穷,疼痛的感觉变得反应迟钝。
那些平常根本无法使用的高阶奥术,此时用来就跟张嘴吃几粒糖豆一般简单。
陈无咎不得不怀疑现在的自己受到了某种不明力量的侵染,身体产生了非人类的变化,这个没来由的猜想着实令陈无咎的内心为之感到十分不安。
“我到底应该算是一条龙,还是一个人呢?”
这个棘手的问题其实陈无咎一直在心底追问自己,却找不到一个答案。
经历了一连串诸如女神菲露莉的欺骗,洛桑学院的暗下毒手,猜不透的沃玛大祭司,层层阴谋的迷雾将陈无咎包裹得透不过气来,再加上这个关于自己的巨大疑团,陈无咎真有种想要发疯的感觉。
许多的事情,陈无咎既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姑且先这么拖着,或许天无绝人之路。
可是,那一日老龙藐视万物的眼神却不知刺激到了陈无咎的哪一根神经,他居然在旁人众目睽睽之下有种立刻变身冲上云霄和这条老龙单挑的冲动,真是该死啊!
陷入激动情绪之中的陈无咎双手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谁能告诉他这一切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到底是为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