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的那个黑衣人,停在了风中。
夜里欢别过头毫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柔软女子,微微气喘:“你这又何必,该做的我都做了,你现在才去送死?”
琳儿含泪凝望,风中的黑衣人嘴唇青紫,阴云已然聚拢到他脸上,白玉胜雪的肌肤中隐现着团团黑气,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那暗黑的衣袍中,异常的鬼魅。
片刻的呆滞过后,琳儿把自己从沦陷中拔了出来,拭去泪水,追上了前方的黑衣人,“夜大哥,琳儿先陪你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这次夜里欢顺从地听了琳儿的话,让她扶着自己回去。然而,在他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后,一个高大的背影钻了出来,接着是低沉的奸笑之声,如猫头鹰的哭夜。
晚霞晕红了西方,万簇金箭从云层中迸射出来,霞光异彩,美轮美奂。
随着天边云朵飘飘,夕阳渐渐黯淡远去,黑纱洗去了云的颜色。可晚霞并不想屈服,仍然坚挺着自己的美丽,但云朵的消散注定了它的悲剧,很快它便逝去,无影无踪。
杨乐天没有等到琳儿回来,他开始忐忑不安,青衣使者回报说琳儿头晌就出去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他手里把弄着两根筷子,挑挑拣拣才夹起一块排骨,那排骨表面泛着一层油光,杨乐天顿感恶心不已,于是气愤地把筷子一摔,抬手胡乱地推去,连勺带碗的碎了一地。
这一声响动,立刻惊动了殿外候着的青龙使者,杨乐天气呼呼的从青龙殿里冲出来,刚好与所来使者撞个满怀,他随即扬手屏退了使者,一个健步迈出殿门。
神魔崖上终年不见星星,大概是这里魔气太重,仅余下一轮孤零零的明月在天边悬着。
月光洒下的光辉照亮了青龙殿前面的甬道,那是下山的石阶,琳儿不会是真的离开了吧?
“走了也好,眼不见为净。”杨乐天自言自语。
他用这话安慰着自己,嘲笑自己就是一副贱骨头,总是狠不下心彻底放开这段感情。琳儿是他仇人的女儿,也就是他的仇人,他把她留在身边,只是利用她的身份来保护自己,仅此而已。
杨乐天这样不断告诫着自己,但发自内心深处的那份惦念始终纠结着,搞得他心绪不宁,烦躁不安。
“呛”的一声,杨乐天迅捷地抽出背上长剑,“唰唰唰”流光飞舞。他把对琳儿一腔的爱恨情仇寄于剑身,每一式必出全力,恨不得一剑斩断绵绵情丝,把这笔血债做个彻底了结。
发泄过后,接踵而来的是内心的空虚。杨乐天倚着大树,身子一软,便滑了下来。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琳儿还是没有回来,他痴痴望着面前的石阶,一路向下,眼神越发的空洞。上次琳儿失踪两天都挺过来了,怎么这次才半天不见,自己就这般挂念。
“啪”的一声,杨乐天清清脆脆地甩了自己一巴掌,头脑即刻清醒了几分,再一抬头,仿佛真的见到琳儿拾阶而上。
杨乐天用力眨了眨眼睛,白裙撩动,淡雅若仙,的确是他的琳儿。
“噗”的一口鲜血喷出,刹那间染红了洁白的裙衫。
杨乐天惊得呆了,眼看着琳儿栽倒在血泊中。他猛地弹起,一连几个急跃,扑倒在琳儿身前。
“琳儿,琳儿,你怎么了?”杨乐天惊呼着,抓着琳儿玉臂的手不断颤抖。
琳儿脸色惨白如纸,隐隐听到杨乐天的呼唤,微睁了清眸,她知道杨乐天依然紧张自己,嘴角竟隐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眨眼间那澄清的双瞳失了焦距,美睫黯然低垂,甜甜地昏厥过去。
杨乐天惊惧不已,双臂托起琳儿的弱骨纤形,将琳儿打横抱起,疾步走向青龙殿。
“琳儿,你不能有事……”杨乐天嘀咕着,将琳儿的玉体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心疼地摩挲着她胸前的血迹。
“呃……”地一声低吟,琳儿在朦胧中微微皱眉。
杨乐天的手蓦地顿住,修长的手指正落在琳儿坚挺的双峰上,他触电般地抽回了手,眼睛定定地看着那里急促地起伏。
难道……
心中一动,杨乐天果断地掀开了琳儿的衣襟。定睛一看,在那白璧无瑕的酥胸上竟然印着一个血黑的五指印。
碎心绵掌!
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向头上涌来,杨乐天知晓这个掌的威力。
碎心绵掌,伤人内脏,是一种十分阴毒的武功,中此掌者如不及时救治,掌力会绵绵不绝,走脉摧心,最终唯有痛苦死去。
陆峰!这个老贼,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杨乐天深深地望进了那个淤黑的掌印,仇恨之火在他漆黑的眸底迸出红光。他知道,天神教中唯有陆峰练就此功,但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残忍的去伤害亲生骨肉?
不出一刻,掌印的墨色越发得浓重,隐隐腾起一团黑气,从那掌印成色看来,陆峰显然用上了八成的功力。
老贼竟然想杀了琳儿!
杨乐天身子一震,眼见着那团黑气顺着血脉蜿蜒而上,将一道道青色的血脉从皮下拱起,琳儿的呼吸也微弱下去,唯有眉心越蹙越紧。
“琳儿,琳儿,你醒醒,醒醒!”杨乐天大声呼唤,手掌按上琳儿的肩头猛烈地晃动着。
忽的,道道突起的血脉明显消退,杨乐天也同时察觉到了掌心的温度,眸中登时有了惊讶之色,“那是……烟雨六绝的内功?!这神功居然可以化解碎心绵掌,太好了!”
“嗡——”的一声鸣响,杨乐天顿悟:“原来那老贼是来试探我的,只有烟雨六绝的强大内功才能化解此掌。”想到此节,他悲愤交加,直把一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杨乐天当然不能放任不管,即使是赔上性命,让陆峰阴谋得逞,他也甘心情愿。
眼下疗伤刻不容缓,杨乐天命青龙使者仔细守着门口,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伸手戳了琳儿身上几处要穴,护住心脉,又小心地扶她坐起,自己盘腿坐在琳儿身后,平举双臂,将手掌轻贴在琳儿背心。
杨乐天默念着烟雨六绝的心法,驱动丹田之气,顿时真气滚滚,流经百穴,齐归掌心,徐徐灌出。
一炷香的功夫,烟雨六绝的内功心法果然见得奇效。
琳儿惨白的面颊上已晕染了一层淡淡的粉红,四肢也暖和起来,她眉头渐舒,喃喃唤着:“乐天……乐天……”
杨乐天屏息凝气,继续将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琳儿体内,丝毫不敢懈怠。又过了一阵,琳儿悠悠转醒过来,但在她睁眼的一刹那,榻上“咣”的一震,杨乐天应声倒下。
“乐天!”琳儿惊慌地转过身,陡然看见榻上为她虚耗过度的杨乐天,心中别有一番酸楚。
恍惚了一刻,琳儿悄然下了床,放平杨乐天的双腿,将锦被盖在他身上,又拉过一把椅子,静静地坐在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
英俊的面庞上汗珠点点,双唇如濒死的蝴蝶般不住地抖动,琳儿不忍再看,用掌心埋住了脸。
黑暗让她感受到了胸间真切的痛,那是父亲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回想起那一幕,琳儿胆战心惊。
……
玄武殿内,琳儿为夜里欢细细包扎完伤口,正欲迈出门槛之际,反被一只粗壮的手臂强推回门内。
抬望之下,花容失色。
“义父。”殿内的玄武从椅子上滑下来,直接一个头磕在地上。
神尊陆峰面沉似水,在他伟岸的身躯背后,白虎杨云仇堂而皇之的立着。
琳儿低垂着头,直至听闻一声厉喝:“跪下!”,才迫于陆峰强大的气势屈了双膝。
“你们两个是自己交代清楚,还是我来严刑逼供。”陆峰暗压着怒气,坐到椅子上。
玄武殿内一片宁静,肃杀的气氛充斥着一切。
玄武和琳儿俱都噤若寒蝉,双方僵持了片刻,陆峰沉重地一哼,“看来你们是选择后者了。”他一摆手,召唤身边的白虎,杨云仇举着金鞭就冲玄武而来。
“不要!”琳儿看着金鞭就觉皮肉发紧,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夜里欢再受苦刑。
“不要再伤害夜大哥了,他为我受的已经够多了。”琳儿向前膝行了两步,渴求地仰望着父亲。
“慢!”陆峰挥手喝止,他倒要听听自己的女儿怎么解释,又是否和白虎所说的一致。
“琳儿!”夜里欢顶着重压仍想提醒琳儿,立即被陆峰死死地横了他一眼。
琳儿羞愧地低下头:“一切都是琳儿的错,书是女儿所偷,与夜大哥完全无关,他不知道也没参与,只是出于好心没揭发女儿罢了。要打要罚,女儿任凭爹处置,还请爹放过夜大哥,拔去他身上的魔钉。”她哀求的目光投向陆峰,宛如两波秋水,楚楚动人。
琳儿的话完全应证了白虎的告发,陆峰气得脸色铁青,但他为人谨慎,仍忍住不爆发出来,而是又问:“你为何要偷书?”
轻轻叹息一声,琳儿肃然答道:“女儿不敢隐瞒爹爹,我是为青龙偷书,但是偷书之后女儿后悔不已,于是并没有给他看过,就放回了玄武殿。乐天对此事也毫不知情,都是女儿一厢情愿。”
“好啊,看来两个大男人都要靠你来维护,我陆峰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陆峰为琳儿的担当感到相当的可笑。
陆峰意外的夸奖令琳儿错愕,竟也有少许欣然,然而这一丝幻想还没开始就被陆峰的一句话打入了深渊。
“既然你已经承认了,就去承担后果吧。偷盗本尊的东西等同背叛,下场只有一个,死!”
刹那间,陆峰的挥手便是一掌,压在最后这个“死”字上,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琳儿的心房。
琳儿捂着心房的手开始瑟瑟发抖,眸前已然恍惚。
为什么……为什么?爹怎么会对自己下得了手?然而,难以置信的事实摆在眼前,陆峰根本对她的命视如草芥。
琳儿苦笑:“原来血脉至亲尚抵不过一本书的价值。”
火热的心渐渐地冷却,原来还信心满满地认为可以用这条命护着乐天,现在看来,这种想法真是愚不可及……
一念至此,两行清泪,静静地从秀丽的眼角垂落,浸湿了杨乐天身上的被衾。
也不知过了多久,琳儿迷迷糊糊地趴在塌边,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