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妮包的飞机上,水青真正经历一回极致的奢侈。坐这样的交通工具,即使一年到头出差,都不会感觉旅行疲劳。因为,当工具变成了豪华套房,还有一班人围着服侍的时候,怎么也说不上辛苦。
水青旁敲侧击问这交通工具需要花几个钱,结果立刻遭到安妮大小姐从头到脚的睨眼。她涂着玫瑰色灿烂指甲的手指转着一支叉子,慢慢将上面鲜嫩洁白的桃子丁不沾唇得放进口里,细嚼之后咽下,才收回十分明显轻瞧了水青的目光,
“你,买不起。”大概觉得现在也没什么私人冲突,怕语气生硬,又耐心添了两句,“我都买不起,包一个星期,还能承受。所以,不是我瞧不起你。”
水青没争强好胜。买不买得起,自己心里有数,不一定要让全世界知道。
“安妮,如果你和蓝斯只是朋友,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去找他?其实你还喜欢他,对不对?”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水青心里另有一种猜测。
“蓝斯是朋友,我当然也担心他。不过,按顺序来说,你排第一,我不跟你争。”想争也争不过,而安妮开始有了事业后,觉得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没必要为了个男人作践自己。
“那你担心谁?杰特?”再次听到安妮坦荡荡说和云天蓝的关系,水青更肯定那种猜想。
“是啊。我怕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都是撒谎,一定要当面问个清楚才行。没有人这样的,先死缠烂打,我怎么赶都赶不走。然后,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一下子,纷纷扰扰的电话没了,花着心思的礼物没了,又讨厌又烦人的俊脸没了。要不是同时失踪的还有蓝斯,她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好让她父母出面,毕竟和杰特到底算什么,自个儿还没弄清楚。
“杰特把他自己变成你的习惯了。”水青说着,淡淡笑,“倒是他的个性。”弃而不舍,百战不殆的个性。
安妮也咨询了不少女性友人,水青的说法比较新鲜,却越想越有道理,“好哇,杰特,让我养成非他不可的可怕习惯啊!哼,最好别那么快让我找到,否则——”
“这句话假了。”水青所知的安妮大胆爱恨,热情奔放。
安妮不客气横水青一眼,张嘴要反驳。
水青的引经据典又来:“安妮,我们中国有句俗语,好得不灵,坏得灵。你要是真不希望太快找到杰特,那估计要耗时很久的。”
再看安妮,那张性感小嘴顿时闭牢了。
水青低头藏笑,这妮子到底还是在乎。
飞机开始滑行,水青扣上安全带。起飞的感觉,这个身体是陌生的,头脑中的思绪却是熟悉的。看着绿草向后退成了绿河,远处的建筑如走马灯一样转了过去。因为座椅太过宽大,即使张开双臂也无法抓到椅把的双手,只得十指交叉放在腿上,渐渐握紧。
没一会儿,视线里的景致就单一了起来,剩下蓝白二色。透过渐渐加深的雾气,到最后仿佛用棉花包住了,好不容易挣扎出去,尽眼天蓝。
――――――――――――英伦慌张的分割线
简苍梧在伦敦南郊EM酒店庭院式的咖啡厅里已经坐了十五分钟。
他没有着急看表,也没有读杂志看报纸,只是一口口饮啜着香滑的咖啡,目光没有特意落在具体的人或物上。在他人眼中,尤其是异性眼中,他气宇轩昂的修长挺拔,混有亚洲血统,却不失高贵,带着些清冷淡然,却迷死人的五官,那样的眼神仿佛迷离,又仿佛回望每一个看着他的人,令人心驰神往。
其实,简苍梧在出神,在发呆,这才是最精准的答案。
他想到某日也是在这样的庭院里,那个涂红一大块脸上狰狞,心地却美到无瑕的女子,不知如今她过得好不好。
叹息,再叹息,他所能珍藏的,只有渐渐陈去的回忆,无力阻止泛起来的旧黄。画面消逝了,影子也会模糊。当影子都看不见的时候,他要如何才能挽留那一点点苦涩的甜意。
母亲委婉劝他,既然放开了水青的手,他也要放开自己的手。
父亲更显直白,去找一个好女人,谈真正能互相爱着的恋爱。
爷爷从不讨论,却直接采取行动。上星期告诉他,有一个老朋友的孙女到了适婚年龄,目前单身,让他过来见个面,喝杯咖啡。
相亲。
在这个网恋都已经轰轰烈烈的年代,上流社会还盛行强强联姻。最好的,就要找最好的。这个最好,不仅仅是人本身,还有家世。在这群少数人眼中,婚姻的另一半几乎是不容瑕疵的。像他父亲,用四分之一个世纪,才反抗成功,将不可能转化为可能。而这,一大部分,还是建立在他父亲没有继承家业的能力和健康基础上。据说,他作为罗伊家三代,健康和头脑固然珍贵,却更因为罗伊这个家族的直系血脉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所以即使他混血,也让人看到了即将来临的蓬勃生机。而这个生机,需要纯英国伴侣的高贵血统,可以稀疏掉四分之一的非纯血,然后,一代代维持下去,直到如今一半变成完全忽略的零零零小数点。
简苍梧来之前,什么都没问,就确定今天要见面的这位女士,一定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他本不想来,但他来了。因为母亲已经为他担心了三年,最近父亲的健康又亮起了警报,爷爷八十大寿在际。一切的一切,不容他黯然,不容他回忆,不容他拒绝。
“真的?消息确实吗?”正统的伦敦音,即使迫切,也拥有完美的礼仪。
简苍梧从这个好听的女声中回过神来。声音的主人站在他桌前,背对着他,一头深褐色卷发,丝丝发亮。
“社里会派记者过去?我志愿。老板,让我去吧……你别管我爷爷怎么说。我现在马上回来,你等我,千万把位子留给我。”那女子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英文圆润美丽,个性却是急的,简苍梧想。看她的褐发左摇右摆,好像在寻人。他心头一动,该不会是她?看表,准时。但他不是会主动开口问的人,所以,即使她走到前面去了,他什么都不说,等着她自己发现。或许,是他猜错了也不一定。
可是,当那女子转过身来,能看清她的脸时,简苍梧就算清冷,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由惊讶了一次。
他见过她。不,还不只是见过她。因为她的建议,避免他落入妹妹墨桐可能的桃色陷阱中,也促使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向水青求婚。那个记者!叫什么来的?
在他认出她之后,她也注意到了他。
比他的反应激烈,她一下子手臂平抬,手指尖尖,向他一指,“是你!”
简苍梧站起来,对她轻轻点头,“你好。”
她轻盈走过来,伸出手,手背向上,“真的好久不见。”
简苍梧低头在她手背上亲触了一下,那是绅士对女士的最基本礼仪。他曾经觉得很别扭,无法亲吻陌生女性的手背,现在却习惯了。
她坐下来。侍者问需要什么,她摇摇头,一样没点就打发了。
“都说世界真小,我今天才相信。你怎么会来伦敦?”她说中文时,音色圆润不变,“好久没讲中文,调子怪,你别太讲究。”
“不会,你的中文说得很好。”字正腔圆,听得出有语言天赋,“我在伦敦住几年了。”
“是吗?我刚从纽约回来不到半年。本来我来这儿一趟,心里不知多纠结。没想到能看到你,算是上帝额外的奖励吧。”她神情爽朗,就像重逢的老友般投契。
“为什么纠结?”简苍梧刚刚认为她是他相亲的对象,现在却不确定了。就他认识的有限几个名门淑女来看,是不会有她这样背着相机满世界跑的。
女子左右看看,发现有瞪过来的女性,为数还不少,以为是看她,就老大不客气瞪回去,直到可疑视线都消失后,这才压低了声,说道,“别笑,我来相亲。”
简苍梧还是笑了。他不是故意唱反调,只觉得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在那儿真心一笑,把对面的人看得呆了呆。不知怎的,脑海里搜出貌似潘安这四个字来。又认为不够贴切,很俗。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自以为中文学得够好,却毕竟少了底蕴。
心里暗骂自己不“淑”,面上刻意板板,“说了别笑,你还笑?”
“对不起。”简苍梧因为她的开朗,沉郁的心情也有点轻松了,“其实,我不是笑你,而是笑自己,因为我也是来相亲的。”
“呃?”她没往自己身上套,以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真不明白长辈们怎么想的,你我这条件还要相亲?我看你的咖啡杯都空了,应该等一段时间了,难道女方还没来?不会故意摆谱迟到吧?”
“罗丝玛丽小姐?”简苍梧试问。
中文名字叫罗玛丽的她有些疑惑。她告诉过他吗?糟糕了,她可不记得他叫什么。毕竟就见过一次,当然那么英俊的男人委实少见,所以长相没忘。
“如果你是罗丝玛丽.斯伯,那我想,我等的人已经来了。没迟到,是我早到了。”很久没碰到这么有趣的事,简苍梧彬彬有礼,却笑意渐深,“你好,我叫简苍梧,英文名格雷罗伊。”
罗玛丽的双颊瞬间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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