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草原,一切皆在枯黄的色调中,虽然草芽已经萌动,但它们始终还没有钻出土壤,冷北凛冽,吹得两军阵前的战旗哗啦啦飘扬,似乎是在叫嚣着,宣告着主人不可比拟的力量。
帅帐里,水溶立于书案前,面前一张花里胡哨的羊皮地图,用手中短剑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山谷,对耿延锋道:“如果我们在前面发起攻击,且能节节前进,赵传雄势必会走这里往西北逃,因为此处往西是千里冰川,进了那里他们不冻死也会饿死,往南,便是荒无人烟的沼泽地,更是寸步难行,只有西北边境,和俄罗斯国毗邻,本王敢断定,他一定会去找老毛子寻求援助,我们不能给他这个机会。耿将军,你带着你的人马立刻绕到此处一个叫炉门谷的地方埋伏,如果赵传雄败退,你务必要在这里,把他拿下!不能活捉,提人头来见!”
“是!”耿延锋一听打仗两眼便放光,十几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习惯了血腥,过了一段平淡日子心里早就腻烦了,一听这话,立刻精神百倍。
“不准出现任何侥幸,若是你平南大将军不能堵住那些败军,就不要回来见本王了!”
“王爷放心,不惜任何代价,决不让赵传雄活着出境!”耿延锋拍着胸膛保证。
“去吧。”水溶把手中令箭一扔,耿延锋抬手接住,对着水溶行了个军礼,转身出门,带着他的三千精锐骑兵,悄无声息的从右侧包抄过去。
“落花公子,我们也该上场了。”水溶淡淡一笑,宝剑入鞘,耿延锋带着他的人走了之后,水溶的帅帐里除了落花公子之外,便是静影堂的几个护卫,禁卫军头领吴胜芳还有水溶调遣的北疆大军先锋官徐百川。
徐百川是太妃的陪嫁徐嬷嬷的弟弟,黛玉身边宁嬷嬷的丈夫。徐百川原是先帝爷的爱将,因为放心不下太妃,许他跟着太妃嫁入水家,五年前调任北疆大军中效命。
“王爷主攻,落花只是帮衬着王爷,给您打打下手。”落花公子凤目微眯,透过被北吹起的帅帐门帘,看向敌营的方向。
“好,徐百川,命令三万北疆铁骑摆玄武阵,待命出击!”水溶挥手把令箭掷出去,徐百川扬手接住,沉声答应一声:“尊命。”便转身出去。
一刻钟之后,大军便结成阵法,玄武阵乃是北疆精兵演练了数十年的精深阵法。其阵法变幻莫测,奥妙无穷,又跟天朝的朱雀阵,白虎阵,青龙阵齐名。但又因老北静王爷生前把玄武阵发扬光大,而称四阵之首。
徐百川手下六员副将,分列玄武阵的六个方位,中间位置徐百川亲自站稳。结阵之后,三万大军全部穿深青色盔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幽幽的暗哑光泽,碧青色玄武纹战袍随北飞舞,大军结阵后浑然一体,同进同退,宛若一只庞大的玄武圣兽,沉着冷静如神龟,锐不可当比灵蛇,攻守兼备,堪称四大阵法中最完美的阵法。
一身银丝盔甲的水溶携着一身艳红锦衣的落花公子的手蹬上高高的战车,手中宝剑一挥,大喝一声:“铲除叛逆,保家卫国!进攻!”
下边几万将士呼起来,一时间战鼓擂响,玄武圣兽便动了起来。放眼望去战马雄骏,旌旗如云,长枪林立,气势昂昂,直向对面军营逼近。
而赵传雄此时也接到军报,几天来的僵持不下也让他恼火不已,军中粮草不多,若一味的耗下去,恐怕军心不稳,所以成败在此一战。赵传雄和他的四千精锐铁骑也卯足了劲。背后的十万大军虽然军心不稳,但此时此刻,赵传雄却依然是他们的将军,赵传雄点齐三万兵马,阵借白虎,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兵迎敌。
水溶的大军行进到一定的位置,便赫然而止,赵传雄手下的副将博尔盆出身蒙古,骁勇善战,向来是赵传雄帐下先锋,此时博尔盆带着四千精锐策马奔来,一路尘土飞扬,沙尘滚滚。水溶和落花公子站在高高的看台上,几乎能嗅到空气中生铁的味道和浓浓的杀气。
博尔盆带着骑兵不断逼近,而玄武圣兽却纹丝不动,三万大军没有一丝声响,单这份气魄便无人能比。落花公子淡淡一笑,对身侧的水溶说道:“到底是北静王手下的人,连士兵都有如此沉厚的定力,今天落花真是开了眼界。”
“赵传雄的白虎阵也不是吃素的,今日必是一场血拼。落花公子今天更是身负重任,万不可大意行事。”两军阵前,首要的便是心稳。水溶从五岁起开始读兵书,习阵法,也曾悄悄地跟着父亲北上阅军。至今日二十年虽然也出兵打仗过,却从没有今天这样的经历。所以一丝一毫不敢大意。
西军在不断逼近,而北军却一直静止不动,几乎要让人以为北军几万人为西军几千人气势所压,而不敢妄动。但当博尔盆带领的四千精锐进到距玄武圣兽十丈之处时,北军阵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咚”的震天鼓声,然后北军齐发吼声“杀!”,剎时三万北军如狂北般急速袭卷,直冲向西军四千精锐!
西军便好似要吶喊三声后才杀敌的对手,在他喊到第二声时,他的对手突然发难,杀他个挫手不及,顿时慌得手忙脚乱!但见青色的北军仿佛巨龙一般昂首摆尾的直冲进西军阵中,将西军的阵势冲个七零八落!又若猖狂无忌的狂龙,张牙舞爪将西军抓个四分五裂!
“玄武灵蛇,果然又狠又准。”落花公子淡淡一笑,强烈的阳光下,他眯起了眼睛,欣赏的看着玄武圣兽头顶突袭的那一只灵蛇。
“怪就怪赵传雄没有领略过我北疆玄武阵的威力,他,太轻敌了。可惜了这四千精锐。”水溶淡淡一笑,心知这四千精锐如此用法,恐怕要损失大半。
下面的嘶杀声可冲云霄,而高高的看台却似隔着遥远的时空,冷漠的、超然的置身于外,淡看下界的刀与剑、血与火!
“玄武阵三万精兵动了一万,六名中将动了三名。”落花公子低着头,在沙场上搜寻,“三将齐发,一举攻下,丝毫不给西军还手的机会,这一战可谓猛战!”
“是的,我们不能陪着博尔盆玩儿,要尽快干掉他,我们的对手在那里。”水溶抬手一指,落花公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赵传雄站在西军高高的看台上,注视着这边的战局,沉着而冷静。
赵传雄神经百战,乃是天朝的一员难得的将军,他和耿延锋不同,耿延锋是靠着南安郡王战事败北而突然崛起,赵传雄则是天朝的一员老将,如今五十多岁,西方战事又频繁,所以他是一位颇有战斗经验的将军。水溶虽然是初生牛犊,但从小便听说赵传雄的名气,此时见他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魄,便知传言非假。
周围尖锐刺耳的刀剑交叉声,两军士兵的喊杀声,受伤或致命时的惨呼声,满地的鲜红,浓郁的腥味……一一在耳目萦绕!深青色的北军勇猛如出水蛟龙般杀入阵中,遍地是白色与血色交缠,偶尔才夹一抹深青色,而前方,那深青色似遮天蔽日而来,似汹涌巨涛潮涌而来……一股颤栗不寒而生,仿佛有什么要将己淹没……握剑的手不由自主的抖动,手心竟是一片潮湿,那一直要喊出的“冲啊!杀啊!”紧紧的堵在喉咙处,吞不下,吐不出,呼吸微而急,脸色一片赤潮,瞳孔却不断收缩!
“鸣金收兵!”四千铁骑的家底不能全都送给玄武阵当早点。赵传雄大手一挥,军令发出。西军立刻敲起了收兵锣,欲把把残剩的铁骑召回来。
“他们要跑了。”落花公子微微一笑,仿佛在看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不会!”水溶眉头微微一皱,跑?那也要先把主将留下。“拿弓箭来……”水溶唇角微微勾起,伸出素日里只会握着玳瑁紫毫,挥豪泼墨的手指。
落花公子眼光向他的手上寻去,看着水溶手上那张成圆月似的弯弓,弓上那三支长箭,不由微微露出笑脸,“一弦三箭!博尔盆可会毙于此役?”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阵中那三支长箭已如电飞出!
博尔盆自然躲不过这三箭。事实上惊慌之中他连一箭也躲不过。三支利箭光电一般射出去,一箭中后心,博尔盆当场毙命,一箭射马,战马立刻翻倒在地,最后一支却是射向了对方的战旗。
西军锐气大挫,连一向沉着冷静的赵传雄也皱起了眉头——玄武阵,果然变化莫测。然这一战,不成功则成仁,赵传雄已经没有了选择。
“白虎阵!准备——进攻!”白色的令旗迎风飞舞。军令如山,前面就是龙潭虎穴,也要往前闯。
赵传雄亦是武家氏族出身,赵氏用兵之法在天朝也享有盛名。白虎阵替天朝荡平西寇,镇守边疆线最长的西疆几十年,自然也不是儿戏之谈。
天晴,风狂,鼓鸣,旗舞。天朝西疆,史上著名的‘白虎之乱’正式开始。
指挥者的手同时挥下,那一刻,战鼓齐响,如雷贯耳!战士齐进,如涛怒涌!旌旗摇曳,如云狂卷,大军双方的阵式已展开,各军将领已各就各位,两边高高的瞭台上屹立着双方最高指挥者,决战一触即发。
水溶站在高高的战车看台上,手举令旗,一道道军令相继发出。
玄武阵便如洪水猛兽般向前进发,玄青色的盔甲霎时和银色的白虎纠缠在一起。
两军阵式变幻莫测,战场上尘沙滚滚,战马嘶风,刀剑鸣击,喊杀震天!那一战从日升杀至日中,又从日中杀至日斜,无数的战士冲出,又无数的战士倒下,放目而视,银、青、黑,金甲的士兵无处不是,倒着的,站着的,挥刀的,扬枪的……一双双眼睛都是红通通的,不知是血光的映射还是吸进了鲜血!
风狂卷着,怒吼着,吹起战士的长麾,扬起血溅的战旗,却吹不熄场上的战火……血飞,血落,声扬,声息,风来了,风过了,战场上依然鼓声震耳,依然刀寒剑冷,依然凄嚎厉吼!
瞭台上的主帅依然头脑冷静,依然反应灵捷!为这场决定最终命运的战斗、为着这世所难求的对手,双方都倾尽一生所学、倾尽己身所能!
水溶目光赤热,剑眉飞扬,谈笑挥令,傲气毕现!
赵传雄无绪淡然的脸上此刻一片凝重,眉峰隐簇。
落花公子负手而立,静观战局,神情淡定,“如今看来,却是战成了平手。”
“平手?平手就是失败,我水溶决不允许。时机到了,下一刻看你的了。”水溶淡笑,看了一眼身边的红衣公子,“你看到没有?其实白虎阵的核心威力,在那一门火炮上。而那火炮粗笨,方向瞄准需要那边小小瞭望台的指挥兵。那才是赵传雄压箱底的家当。今天决不能让他得手。”
“王爷以为如何?”
“拿弓箭来。把战车往前推进五百米。”水溶左手一抬,身后的护卫便递上一张银色的大弓。
“王爷且慢,战车推进五百米太过危险,况且那人在瞭望台中,而那瞭望台乃是精钢所致,只有一支手臂在外边,用弓箭射杀恐怕没有十成的把握。再说,想必那瞭望台之中的人,也并非寻常之辈,这件事情交给落花去办。”落花公子嘴角的微笑收去,一双狭长的凤目中闪过一丝狠厉冰冷的杀气。话音一落,人已跃上栏杆,足尖轻点,身形飞起时复又回眸一笑,“北静王,我一直认为,作为男人,你是十分优秀的!不管如何,今日一定要拿下赵传雄的人头!”人已远去,笑已模糊,只留那清晰的话语轻轻绕在瞭台。
半空中飞掠的那一道红影顿时吸住战场上所有的目光,有赞叹的,有惊羡的,有畏惧的,有忧心的,也有凌厉的!
赵传雄的一半射手调转方向,无数长箭瞄准了半空之人。
“射!”一声轻喝,箭如蝗雨飞出。
“公子!”站在水溶身后的两名婢女失声惊呼。
箭在疾射,人在疾飞,彼此已只隔一尺,有人闭上眼不忍目睹。
“啊!”惊叹四起,却见那红影猛然下坠,顿时,那瞄准他的箭雨便全部射空,远远飞去,力竭而坠。
“公子!”
提到嗓眼的心还未来得及放下,又被紧紧提起,一支黛青的长箭凌厉而出,那一箭之猛,那一箭之快,决非前面箭雨可比,空中之人避无可避!
“叮!”但见半空中剑光一闪,长箭化为两截坠落,而你红色魅影半空中足尖互踏,身形猛然前飞,然后轻盈的落在玄武阵中。
“公子?”玄武阵中心位置的徐百川感受着身后立在马背上的落花公子,阵阵幽香让人沉醉,更加让人冲动嗜血。
“徐将军,麻烦你助我一臂之力。”落花公子轻笑,足尖一点跳上徐百川的手臂上。
“飞!”
徐百川一声轻喝,长臂扬起,臂上的落花腾空跃起,双臂平张,衣袂飞扬,仿如展翅火红色凤凰,翱翔九天!
“射——”赵传雄的眼睛都红了。那红色如鬼魅的身影眨眼之间便靠近了瞭望台,而那瞭望台里,却是赵传雄唯一的儿子,赵家唯一的血脉!他眉峰紧锁,目光焦锐,而同时,手中长箭已离弦而去。
剎时,无数飞箭跟随着黛青长箭飞射向半空的红色魅影,也就在那一瞬间,玄武阵中飞起三道青色身影,半空中划起一阵银芒,断箭如雨,箭雨落尽,三道人影落回阵中,千万士兵也无人看清他们的面貌。
“射下他!射下他!”赵传雄的声音此刻已是凄厉惶然,双目赤红,手紧紧拉开长弓,弦上三枝长箭,一咬牙,三箭如雷电射出,黛青的光芒划过上空,撕裂长风!玄武阵中的三道青影再次跃起,上、中、下三柄长剑在空中一闪,剎那间,士兵只觉得冷电炫目,一阵刺痛,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
落花公子终于立在了瞭望台上,脚踏着精钢所制的瞭望台,他回首,朝着水溶的方向淡淡一笑。
“收台!快!不许他伤了公子!”白虎阵右翼中传来急切的命令。
瞭台下惊呆了的士兵终于回神,急忙要将瞭台降下,却一下手慌脚乱,反将瞭台摇得摇摇晃晃,而瞭台中人狂自一身武艺此刻却也撞个鼻青脸肿,于是连声骂娘,只是那些士兵听不到罢了。
落花公子站在瞭望台上,红色的身影如一枚艳丽的枫叶一般,左右翻飞,轻盈美丽。
赵传雄此时心神俱裂,一心要救自己的儿子,甚至忘了身在何处。他夺过一边护卫手中的长枪,紧握在手。
而落花公子,手持长剑,倾尽毕生功力一挥而下。
精钢所致的瞭望台,便从中间被劈为两半。
“呃!”艳丽的枫叶随风而落,那倾尽毕生功力的一剑之后,他脱力而坠。
“落花公子!”水溶的心剧痛着下沉。
“公子——”两声凄厉的呼唤,一对婢女已经凌空飞起。
“宏儿!”赵传雄扬声呼唤,手中握的紧紧的银枪使出浑身的解数,决然的投出!
那一声呼唤令战场上所有的人耳膜一阵雷鸣,抬首的瞬间,只见一支银枪如流星划过天际,拖着耀目的寒光,穿越千军万马,穿越苍穹大地,撕裂虚空气流,夹着射破九天的气势,如一道掩目不及的闪电直直没入空中那力竭无避的红色身影!
“公子!”粉色衣衫的婢女落在累累尸骨上,蹲身,扶起已经昏迷的红衣公子。鲜血从他胸前溢出,艳红色的锦袍更红,醉人的馨香中夹杂着血腥的味道,竟然有点甜……
“公子……”两名婢女潸然泪下,一边一个挽住已经昏迷的落花公子,斜飞而上,飞回战车的指挥台。
“落花……”水溶的脸色已经苍白,俯身看着落花公子青紫的嘴唇,挥剑把那长枪的枪杆斩下来,顺手扔出去,原来那杆银枪原是喂了剧毒,此时的落花公子,因为内力衰竭和剧毒的原因,已经命悬一线。水溶急忙接下随身的兜囊:“里面绿色药丸给他服两粒,褐色药丸嚼碎敷在伤口上,赶快带他回营帐!”
其中一名婢女接过兜囊,转身和她的同伴再次架起落花公子,飘然而去。
战场上的玄武阵狂怒了,发出了震天的怒喊,刀剑扬起,杀气狂卷……
而赵传雄却看着属下抱着负伤的赵宏疾驰而来,心中突突直跳,狰狞的面孔几近疯狂,怒吼一声:“撤退!”便调转马头,往西北方向驰去。
水溶目送落花公子被两个婢女带着消失在风沙之中,慢慢转身,拔起身边的令旗,用力一挥。青色的玄武神兽便如插了翅膀一样,飞奔而追。
“王爷,我们追不追?”卫若兰一直跟着水溶立在战车上,眼看着三万大军在徐百川的带领下已经追出去,便向水溶请命战车的去向。
“不追,我们回去看看落花公子。”水溶此时也十分疲惫。眼看着天色已晚,西下的太阳如一颗血点子一般挂在半空,而西北方向已经慢慢的飘起了一团黑云。
草原的天气,千变万化,说不定今晚会有一场暴风雨,或者是暴风雪……
“可是此时赵传雄心知已乱,我们不如乘胜追击……”身边的跟随了多年的卫若兰不解的说道。
“剩下的事情,是耿将军的了。传令,让徐百川只看着赵传雄逃入炉门谷即可,不许再往前追,只守住谷口,等待着返回的逃兵,见一个杀一个。”水溶说完这句话,便颓然的坐进战车里面。一整天的厮杀让这位青年王爷也免不了筋疲力尽。
落花公子被带入营帐之中,两个婢女却坚持不让随军的医生给他取出嵌入身体的银枪枪头。
“怎么回事?”水溶生气的看着两名婢女拼命地护在落花公子的身边,不取出枪头,如何给他疗伤?
“王爷,我们公子的身子……外人不能动……”
“胡闹!这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难道你想让你们的主人死吗?”水溶怒吼。
“王爷恕罪,我们公子就算是死,也不能……”叫人污了她的清白……其中一个婢女的话没有说完便低下头去,抬手间无意把落花公子头顶发髻上的珊瑚簪子碰掉,一头乌发慢慢的散开,一张俏丽的脸庞苍白如玉,水溶眼前发花,使劲的眨眨眼睛,再看——落花公子依然是一张女子的脸……
“本王明白了。但事关你们主人的生命,一切从权。闲杂人都出去,你留下。”水溶伸手指着从军的太医,只留下一人,把其他人都赶出了军帐。
“王爷……”婢女无奈的咬咬嘴唇,依然犹豫不决。
“这是军令!”水溶沉声说完,便转过身去。
艳丽的锦袍被军医用匕首划开。油灯上的火苗簇簇的跳动着,鲜血已经凝固,白玉般的肩膀袒露在外边,衬得褐色的血迹更加狰狞。
“恩!”昏迷中的一声闷哼之后,便是嘡啷一声,一枚三寸长的枪头落在地上,便在地上砸出了一朵艳丽的血色之花。
剧痛让落花醒来,但只是睁了睁眼睛便继续昏迷过去。
水溶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两个扶着她的婢女和包扎伤口的军医,突然间感觉这个世界竟然如此变幻莫测。
“王爷!”军帐外,护卫轻声低呼。
水溶回神,转身走出军帐,看着一身尘土的士兵,沉声问道:“何事?”
“报王爷,赵传雄带着他的残部已经逃入炉门谷。”
“好,再探再报。”水溶心中的豪气顿时升起,耿贤弟啊耿贤弟,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一阵夜风吹过,空气中便又沙尘的中特有的潮湿气息,仿若微雨后的阡陌之中,那淡淡的泥土清香,只是这清香瞬间便被血腥代替。水溶忍不住抬头望天。天空便如一团浓墨一般,没有一颗星辰。
“王爷,说不定要下雨了。”卫若兰也抬头看看夜空,潮湿的风吹到脸上,让人十分的难受。
“不是说不定,是一定会下雨的。天助我也!”水溶淡淡一笑,赵传雄,天要灭你,你休怪我水溶不顾往日情面。
炉门谷,耿延锋已经按照水溶的吩咐,带着三千铁骑一早便到了那里,他们利用一天的时间布好了天罗地网,单等着赵传雄带着残部亡命而来。
而此时的炉门谷,恐怕应该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半个时辰之后,暴雨突至,夹杂着冰雹。无情的砸在大军的营帐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空气骤冷,护卫们看着暴雨中伫立的北静王,不敢多言。
军帐的门帘被掀开,军医提着药箱从里面出来,对着水溶一躬身子,回道:“王爷,里面那位伤者已经包扎好了。她中的毒十分的罕见,下官医道有限,不敢保证我们军中常用的解毒药能解她身上的毒,而且……王爷身上的解毒药似乎也只是抑制了她体内毒素的发作。若想彻底清毒,必须另想办法。”
“这个时候,如何另想办法?”水溶冷声问道。
“这……”
“她能撑多久?”
“最多十个时辰。”
“你下去吧。”水溶的声音变得毫不表情。既然云轻庐的解药都不能解她身上的毒,那这随军的太医自然也没有办法。水溶不为难军医,但焦躁之情溢于言表。
“王爷……”一个婢女掀开门帘,怯生生的叫了一声。
“什么事?”水溶回头。
“我家主子醒了,要跟王爷说话。”
“哦。”水溶点点头,转身进了军帐。
“王爷……”落花靠在铺了稻草的简易榻上,目光中带着关切的神情,“赵传雄父子,死了吗?”
“耿延锋还没有消息送来。不过我想也差不多了。”水溶的眉头微微的皱着,“你既然中了毒,及好生歇息,本王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王爷不想听听落花的故事吗?”那女子苍白的脸上无力的微笑,仿若暗夜昙花一样凄美易逝。
“你还是先休息吧,故事以后再讲也不迟。”水溶此刻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失望是有的,原以为她会是一个不错的朋友,一个可以相许生死的兄弟,可惜她是个女流之辈,不能做朋友,更不能做兄弟;惋惜,这样一个身怀绝技之人,身中剧毒,若是过了是个时辰依然没有解药,恐怕以后只能是天人永隔;气愤?自然也有,这女人着实大胆,竟然骗了自己这么久,论理该杀……
“只怕……没多少时间了。”落花看着帐子顶,轻叹一声,不顾水溶的阻拦,自顾自得说着她的事情。
“我原是一个单纯的女人,跟在天朝太子身边,他喜欢看我舞剑,他说,剑圣公孙大娘舞动剑器也不过如此,其实他到死也不知道,公孙大娘便是我的祖先,我公孙氏自盛唐以来隐入江湖不问世事,剑术虽然出神入化,却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那时我很快乐,很单纯的那种快乐。我不是太子的女人,跟他的姬妾们不一样。太子待我,清明坦诚,从不亵渎……
太子是个多好的人,如果他能执掌天下,一定是一代明君。
听他高谈阔论,讲文治武功之治国伟略;听他吟诗弹琴,论高山流水之千古友谊;和他浅酌对饮品茶对弈,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只是好景不长,可恨那些心怀叵测的坏人,他们策划政变栽赃嫁祸,陷太子与不义,害他被先皇驱逐,又在他西去的路上暗杀他!
而更加让人痛恨的是,那些陷害太子的诸多因由中,我确实最关键的导火索。
他们从小收养我,调教我,不过就是为了达到权利的巅峰,利用王座的权利,满足自己日渐膨胀的欲望!而我,不过是她们手中的棋子,最后一子必杀之招……
可是王爷,我……”
“原来是……公孙姑娘。”水溶转过脸,不再看她。甚至忘了曾经跟这个女人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听着外边的雨声,心中也逐渐焦急起来,担心耿延锋不能得手,若有万一,必成千古之恨。
“王爷,你放心,公孙芷兰早就死了。和前太子死在了一起,他们一起从断魂崖跳下去,从此魂断人间……”
“可你分明还活着。”水溶瞥了她一眼,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矛盾?
“活不过十个时辰了吧?”苦涩的笑,绽放在她的唇角,依然是那样的魅惑。怪不得连阅尽人间春色的太子也会为她着迷。
“你放心,耿延锋不会让我失望的。他要么活捉赵传雄,要么带着他的头回来。”水溶说完,转身欲走。
“王爷……”女子虚弱的叫了一声,紧跟着便是轻微的一声痛呼,应该是牵动了伤口,引起的下意识反应。
“还有什么话?”水溶背对着她,心情已经如水般平静。
“王爷,你会怪我吗?”这一声娇软的话语,是个男人都会心动。可惜水溶此刻没心,他的心已经给了黛玉。
“我又为何会怪你?”无声一笑,云淡风轻。没有希望,又何来责怪?
“我明白了……”失落瞬间涨满女子的心扉,哪怕自己空有绝世容颜,而面前的这个男子确如顽石一般不为所动,一如多年前的那个秋天。
他只是说:你很美,像这三秋之后艳丽的槭树。
只是美,他看她,就像是看一株槭树。
哪怕她为了他连太子的一腔痴情都视而不见,只当那是纯洁的友情,更加连国母的承诺都不要。他的眼睛里,自己也不过是一棵艳丽的槭树。
但她从那以后,便只穿红衣,哪怕从断魂崖上跳下去之后,劫后余生男装度日,也是一身艳红的锦袍,只是因为,她想做他生命里的那颗槭树。
槭树,
——妻……
水溶感觉到身后女子的异样,到底还是回了头,看着泪流满面的她,不解:“公孙姑娘又为何哭泣?”
泪流的更加汹涌。
原来还指望着,会有一丝惊喜或者惊讶。但此刻却只是冰封千里——他根本就不记得她,一丝一毫也没有。
“王爷真的不记得我了?”抱着一种奢望,终于试探着问。
“怎么不记得,你不是落花公子吗?我们原在北高山上对酌赏月,只是本王不知你是个女子而已。”
“更早呢?”
“更早?怎么可能,我们有见过面吗?”水溶一愣。
“是的,没见过……”女子慢慢的转过头,闭上双眼,不再多话。
“王爷!”耿延锋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水溶心头一震,转身出账。
“怎么样?”水溶看着回身湿透的耿延锋,水淋淋的站在雨中,身后的铁剂精锐整齐的站在他的背后,身后的一名副将手中抵着一个包裹,再往后看,是一个年轻公子,看上去跟赵传雄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的儿子赵宏。
“赵传雄军前自刎,我只把他的头带回来了。”耿延锋说着,对着身后的副将一摆手,那副将便把手中的黑布打来,里面赵传雄是瞪着双眼死不瞑目的赵传雄的人头。
“好样的!”水溶高兴地拍了拍耿延锋的肩膀,“收兵!原地休整,明日天一亮,回西宁城。”
“是!”耿延锋和身后的副将兵士齐声答应一声,众人解散,纷纷下马,把战马总进马厩,士兵也进军帐休整。
耿延锋抬脚便往帅帐里走,一边高兴地说道:“今儿这仗打的真是痛快,想不到王爷不但胸怀治国奇才,还熟读兵书,用兵如神。”
“哎!”水溶一把抓住他,不让他进帐,“走,去你的营帐。”
“怎么?难道你的帅帐里藏着姑娘?”
“少胡说!”水溶轻声喝道,拉着耿延锋转身走开。
暴雨过后,天色放晴。草原上阴晴不定的天气向来如此。
水溶和耿延锋经过一夜的休整,双双精神饱满的从营帐中走出来,看着东方鱼肚白的天空,长叹一声:“哎!终于可以班师回朝了。”
“那个落花公子呢?走了吗?”耿延锋此时才想起这件事,怎么那个女人一样的男人昨晚没缠着水溶一起喝酒?打了大胜仗不是更应该庆功吗?
“她受伤了,且中了剧毒,我们快些拔营,要在中午之前赶到西宁,寻好些的大夫来治她的伤。”
“受伤了?严重吗?”耿延锋立刻收了笑容,那可恶的男人再妖孽,也是自己的战略伙伴,总是沙场上一起拼杀过,还是有几分情义在的。
“很严重,十个时辰若是解不了毒,便会毒发身亡。快,传令下去,我们还有两个时辰。”水溶神色一敛,不管他是男是女,总要让她活着回去。
“是。”耿延锋答应一声,转身去找骑兵连传令。
“王爷!不好了!”卫若兰急忙跑来,神色慌张。
“什么事?也值得你这样?你在本王身边够久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落花公子和他的两个婢女,不见了!”卫若兰把一张素笺递到水溶面前。水溶接过来看时,却见上面写着两行字:
莫道秋风拂心晚,
槭下落叶恍如花。
水溶心中一动,这是自己少年时和当今皇上还有太子一起在西山游玩赏红叶的时候所作诗词里的两句,此时不见,恐怕连自己都忘了。为何这女子却记得?
“王爷,军令已下,何时拔营?”耿延锋已经回转,也不管水溶看着一张素笺想什么,只管照实汇报自己的行动。
“即刻拔营,回西宁城。”水溶来不及多想,把素笺折叠,放入袖中。转身向军营走去。
从战场到西宁城,全力前进用不了两个时辰,水溶见到西宁巡抚及众位属官,又交代了一下军务政务,留下耿延锋的一个副将,又把原西疆军队里的一个副将提拔上来,令他们二人和徐百川一起管理西疆剩下的那六万多兵勇,又嘱咐西宁巡抚好生约束,皇上不日便有新的将军派遣到西疆。到时徐百川再撤回北疆。
如此又在西宁城耽搁了一日的光景,第二天一早,便下令大军班师回朝。水溶便与耿延锋分手,让他带着他的人马和禁卫军一同前进,自己则带着静影堂的贴身护卫飞速回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在十日之后的黄昏赶到了京城的西城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