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云月出共天涯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黛玉携着紫鹃的手登上楼船的时候,云轻庐也接着便到了。黛玉打眼一看,今晚好像人都全了似的。皇上,水溶,耿延锋,云轻庐四个神态各异却一样出色的男人坐在一起,果然抢眼,黛玉甚至发坏的想,若是这四个人同时出现在大街上,大街上的女人们会不会把眼珠子都看下来?

皇上自然是不用说了,举手投足都是贵气十足,不穿龙袍一身石青色百福团花夹袍也带着天子之气,那种隐隐然让天下臣服的气势是多年修炼出来的,也是皇室贵族世代的沉淀。一身月白贡缎锦袍的水溶身上自然也有皇室血统,贵气自然是有的,但和皇上相比,多了一份玩世不恭,毕竟他多年风花雪月惯了,人本身也是一个随性之人,做事大开大合,喜欢无拘无束。不过这段时间参政,也修炼出了不少沉静隐忍之气。这弟兄二人坐在一起,俨然是一帝一王,绝妙的搭配。

而黑色湖绉箭袖长袍的耿延锋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漠肃杀的气质,和其他三人有些格格不入,但眉宇之间英气逼人,黝黑的肌肤和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月色下也朦胧起来,倒是中和了一下他的气质,尽管这样,和坐在他身边一身白衣的云轻庐想比,云轻庐的闲云野鹤般的随性更加彰显出来。

秋茉和黛玉坐在里面一席上,隔着珠帘看着外边四个美男,因婧玥和婧瑶在坐,姑嫂二人不便多说,只是轻笑道:“王嫂,今年的中秋比往年热闹,就是昨晚宫里的酒宴,只怕也没咱们船上更潇洒自在。”

“家宴自然比国宴更随性些,大家都拘束惯了,偶尔随性些,放松一下自己,全当休息,也没什么。整日价板着个脸,心情沉闷,也不一定能把事情做好。”黛玉笑笑,抬手给婧玥和婧瑶夹菜,劝着她们姐妹二人有爱吃的尽管多吃些。

婧玥和婧瑶都忙谢过母妃,但依然有条不紊的用饭,目不斜视,神色从容,真真大家闺秀的样子。

“来人。”黛玉到底不忍,叫了边上的丫头来,指着席上的两个精致素菜和一盘月饼,说道:“把这两个菜和这月饼给大姑娘送去,另叫厨房再准备几样素菜给小佛堂当差的人送去,只别给她们用酒,倒也罢了。”

秋茉也给婧玥婧瑶夹菜,又对黛玉道:“到底是嫂子仁慈,总也忘不了琪儿,只是这孩子跟疯魔了一样总是跟嫂子作对,且不知原因到底何在?”

“我哪里搞得清楚?或许是把她姨娘的事情怪到了我的头上,也未可知。”黛玉轻叹摇头,眼睛里是落寞的神色,但这种理由自己也不大相信,毕竟见婧琪第一面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便带着敌视的目光,那目光好像是黛玉抢了她的稀世珍宝一般。如今的感觉,更是有些不共戴天的意思。那日下人把她送进小佛堂,临走时她还恨恨的瞪了自己一眼,如果眼神也能杀人,只怕那次自己已经命赴黄泉了。

“母妃,你听,这是什么乐器的声音?”婧玥见黛玉沉思不语,而此时外边又响起高昂的乐声,婧玥偏偏听不出这是何种乐器所奏,于是打破了席间的沉默,把黛玉和秋茉从低沉的情绪里拉出来。

黛玉方细细一听,在这空旷的湖面之上,静月之下,回荡一曲,格外清迥动人。其声悠长回荡,起伏回旋不绝。只听那乐声激荡低昂,隐约间有金戈之音,于是笑道:“这应该就是铁簧了。”

“哦,这就是铁簧的声音吗?”秋茉也惊叹一声,细细的品听,“听着这簧声,倒是让人想起统兵打仗的大将军。”

“你们倒是心有灵犀。”黛玉轻笑,抬眼看着外边一席,早已不见了耿延锋的身影。再往外看,只见墨色衣衫随风飞舞,烈烈而响,宛如夜色中翩然飞舞的夜莺。

秋茉脸一红,再想不到他一个大将军,居然会再次吹簧,于是便低下头去,细细的听。

待得一曲既终,铁簧之音极是激越,嘎然而止,余音不绝如缕,仿佛如那月色一样,直映到人心上去。黛玉不由说:“吹得真好,听得人意犹未尽,秋茉,你不是会吹箫,也吹来听听。”

秋茉便笑道:“我那个滥竽充数倒罢了,哪里能够见人。况且皇上再次,又如何能放肆呢?”

“左不过我们几个人罢了,难道皇上还笑话你?你可是他亲封的郡主,笑话你,岂不成了笑话他自己没眼光?”黛玉说着,抬手要了一只萧来,塞给秋茉,又笑道:“好好吹一曲,别让人家小瞧了咱们。”

秋茉心知黛玉的意思,便默默点头,轻轻起身,走至窗前,对着一轮明月,慢慢的吹起了一曲(小重山)。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春。

这首曲子还是秋茉小时候,她的姨娘交给她的,词是后来随着水溶在书房当差的时候偶然看见的。自己琢磨了许多天,才一知半解,后来黛玉来了,她还曾拿着这首词来问黛玉,如今看着外边的云轻庐和耿延锋二人,心中感慨万千,这箫声中自然多了几分呜咽之情。

只觉箫调清冷哀婉,曲折动人。静夜里听来,如泣如诉,那箫声百折千迥,萦绕不绝,如回风流月,清丽难言。一套箫曲吹完,船中依旧鸦静无声。

云轻庐的心中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因为这只萧曲从一开始,他便知道是秋茉所吹,当初直隶省瘟疫横行之时,秋茉陪在自己身边,夜夜以箫声相伴,这箫声陪着自己走过了一段最艰难的日子。

说云轻庐薄情寡义,那是不对的,其实云轻庐再那座小山坡上,曾经一度认为,于自己携手共度下半生的人,应该就是秋茉了,过往种种,他都打算归于回忆,当做故事收在心中。可当一回京城,水溶告诉自己,秋茉就是他的妹子时,云轻庐便知道,自己想不放手都难——北静王府的郡主,是不可能嫁给寒士出身的御医的,这是皇室多年来的潜规则,云轻庐又岂能不知?

既然不能相守,那就干脆做陌生人吧。云轻庐已经受过一次伤害,不想受第二次。于是他回京之后,便开始了风流成性的生活,频频往青楼里跑,一来是为了练习针灸之法,二来也是为了让秋茉对自己死心。

黛玉跟秋茉常在一起玩笑,自然了解此时秋茉的心境,面对外边的两个男子,一个是自己爱了许久的人,一个是自己将要嫁给的人,这种心情,又如何洒脱的起来?

然耿延锋对这些却无从知晓,只觉得帘内吹箫之人过于婉转哀伤,于是再度捧起铁簧,徐徐吹来,却是一首应情应景的(月出)。

这首曲子多见于琴曲,原是宛转悠扬之声,而此时耿延锋以铁簧奏出,簧声本就激越,吹奏这样的古曲,却是剑走偏锋,令人耳目一新。

只是那簧乐中霸气犹存,并无辞曲中的凄楚悲叹之意,反倒有着三分从容。只听那铁簧将一套(月出)吹毕,久久不闻再奏,又从头吹遍。

秋茉终忍不住竖箫相和,一箫一簧,合奏的丝丝入扣,一曲方罢,簧声收音干脆清峻,箫声收音低迥绵长。

黛玉微笑点头,外边已经响起啪啪啪的掌声,黛玉细看时,却见是皇上和水溶都含笑鼓掌。

唯有云轻庐若有所思,错觉中,似乎又看见当初黛玉作为新嫁娘时,昏睡在花轿中的情形。

“溶,朕这桩姻缘赐的好啊,瞧他们小两口,还没过门便琴瑟相和了,真真叫人羡慕。”皇上呵呵笑着,对水溶说道。

“皇恩浩荡,正是家妹的福气,自然,也是耿贤弟的福气。”水溶拿起酒壶,给耿延锋面前的白玉杯里满满的斟上蜜酿美酒,又朗声说道:“贤弟,来,愚兄先敬你一杯。”

耿延锋也不客气,举杯和水溶一碰,一干而尽。

外面的男子们已经从乐声中醒来,而内室的秋茉心中依然一怀怅惘。

“好妹妹,姻缘天定,今日听你跟平南将军合奏这曲(月出),可见你们缘分早就注定了的,来,嫂子先敬你一杯。”黛玉执壶给秋茉添酒。

“嫂子也相信姻缘天定?”秋茉淡笑,忽然想起自己的姻缘果然是皇上赐下的,皇上贵为天子,也可以说是姻缘天定了。于是举起酒杯,和黛玉碰了一碰,一干而尽。

“是啊,人生在世,缘分二字,不信是不行的。就像嫂子我,在嫁入王府之前,不也是如浮萍一般漂泊不定,过了今晚,尚不知明天自己会怎样。好歹妹妹有王府是你的家,将来嫁给了平南将军,若有些许烦恼事,还可回来同母妃和嫂子我说说,岂不是比嫂子强了许多?”黛玉说到此时,不自觉地想起了王沐晖,不知他远在直隶省,身边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了,如今中秋月圆之际,是否也能对月饮酒,遥祭亲人?

“王嫂说的对,人生而知足,才能常乐。”秋茉点头,再次举杯邀黛玉共饮,把原来心底深处对黛玉的那一丝怨恨也全部抛开,明白或许云轻庐只是自己生命里的一个劫数而已,自己恋着他,而他却恋着黛玉,如今自己赐婚耿延锋,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种解脱了吧?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眼看着外边已经月上中天,婧玥和婧瑶年纪小,已经有些困了,黛玉便吩咐她们的奶娘送她们下船,回房去歇息。下人又重新换了热酒上来,黛玉的酒杯中,则是桂花露调制的甜水而已。

不知外边是谁提议联句,耿延锋便连声推脱,说自己一个武将,最来不得这些风花雪月文绉绉的东西,勉强吹一曲解解闷也就罢了,联句是不能的。

皇上便笑道:“输了又能怎样?大不了吃一杯酒而已。难道你一个大将军,千军万马都不怕,倒是怕了这几杯酒?如今我们联句,连北静王妃和惠宁郡主都不放过,你一个大男人就先打退堂鼓,真真失了咱们天朝将军的威仪。”

耿延锋听皇上如此说,也不敢再辩解,只得依令。

水溶便进内舱,坐在黛玉身边笑问:“玉儿可乏了?”

“白日睡了一天,这会子还精神呢,怎么,急着赶我们走,难道你们还有什么事儿要背着我们不成?”黛玉巧笑着,问道。

“听听,当着妹妹的面,你就这样编排为夫,难道我们在你的眼睛里,就这般不堪?”水溶说着,抬手敲了黛玉的额头一记,黛玉吃痛,皱起了眉头,瞪了水溶一眼。秋茉便笑道:“既然我们都不困,可是王兄有什么好玩的?”

“正是,皇上要联句,请你们二位出去呢。为兄的意思,妹妹出去倒也罢了,玉儿身子有孕,先上去歇息如何?”水溶心怀私心,不愿让黛玉和皇上同席,所以才有此一说。

黛玉轻笑,他那点小心思岂能瞒过自己?于是便点头答应:“我正好乏了,要歪一歪,你们玩你们的去。”

“嫂子是女主人,都不出面,我一个姑娘家,如何去得?既然王兄没有诚意,还进来说这个做什么?况且我原本就不认识几个字,偏要去联句,这不是要我出丑吗?回头被人家退婚,王兄的脸上也没什么光彩吧?”秋茉说着,便笑着起身,要拉着黛玉上楼去。

水溶原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如此正好放心的让黛玉去歇息,不想子詹从外边跑进来,见了这般情形便上前拉住黛玉笑道:“就知道婶婶要躲懒,今儿还想借机跟婶婶讨教联句的妙处呢,婶婶作为子詹的师傅,怎么能不在一边呢?若是子詹被父皇和叔王难倒了,岂不是婶婶没了脸面?叔王只怕是存心要子詹难看也不一定呢。”

水溶皱眉,刚要说什么,子詹已经拉着黛玉的手,不由分说拽了出去。

皇上原是常见的,云轻庐更是每日都见,只有耿延锋见得少,但如今已经是近亲,见见倒也无妨。于是黛玉便跟着子詹走出珠帘,在皇上面前轻身福了一福:“妾身见过皇上,招待不周,还请皇上见谅。”

“王妃客气,这可是朕这些年来最高兴地中秋节。”皇上点点头,微微抬手,示意黛玉平身,细细的瞧了她一眼,但见她一身胭脂色团花衣裙宽宽松松的穿在身上,原本窈窕的身材此时依然柔弱不堪,心中便再次生出无限怜悯来,心中一动,便对边上的李德禄道:“那日朕说有一样东西,是大理世子进贡的,要赏给北王妃做中秋礼,可赏下来了?”

李德禄一怔,并不记得皇上有过这样的话,况且中秋节的礼单都是礼部拟了单子呈御览之后皇上朱批,然后按照单子分别下放,并没有单赏北王妃之说。

“混账!想必你又忘了,真是老迈不堪用了。”皇上瞪眼,把李德禄吓了个半死,忙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听候处置。

“李公公,父皇说的是大理世子进贡的那只镯子,父皇还说,那是但赏给子詹师傅的中秋节礼,你这会子忘了?”

“啊!是,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当时是记着的,可转眼被太后娘娘传了去,领了一份差事,就浑忘了,求万岁爷降罪。”

“罢了,还不快去把朕的礼带来?索性回去朕果然把你这老奴才杖毙,你这死奴才又不服气了。”皇上原也是随口说起,因没有由头,所以把不是派在李德禄身上,此时听子詹说的冠冕堂皇,心中高兴,暗叹孺子可教也。

水溶的脸便有些不好看,暗暗地瞪了子詹一眼,当着众人的面,便不好再说什么。

皇上兴致好,连声说要联句,黛玉和秋茉并不入席,只在船舷处设了一张小桌,桌上摆几样二人爱吃的点心果子,两边设锦垫,二人对坐,临波赏月,到更加开阔起来。

既是联句,子詹便问所限何韵,皇上便说不限韵,只要意境好便可。子詹便又高兴起来,云轻庐便请皇上开头。

“静云池上轻风起。”皇上仰着脸,眯起眼睛感受湖上微风,起了一句看似平常的句子。

“三五仲秋明月升。”水溶把心中的不快暂时搁置,打起精神来对付皇上的对联,因看见耿延锋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于是出下联:“管弦纷乱逊铁簧。”

“呃……”耿延锋原本刚刚看见黛玉出来,觉得十分眼熟,但又想不起从何处见过,正在细细的思索,忽见水溶看着自己,因为一时没听清楚刚才水溶的上联,所以有些语塞。

“王兄又欺负人。”秋茉悄声对黛玉说道。

“既然这样,你替他对就是了,你再不出手,耿将军可要罚酒了。”黛玉笑语很轻,但此时席间众人都沉默不语,她的话声音再轻,也被那边的人听了去。耿延锋脸上一红,不待说话,便听水溶笑道:“贤弟若是不愿对,可自罚一杯,让轻庐来对好了。”

耿延锋点头,举杯把酒喝干,转头笑对云轻庐道:“有劳云兄了。”

“不敢,你这下家可不是在下,这句该有郡主来对。”云轻庐脸上轻松一笑,原来还担心秋茉会跟耿延锋闹别扭,如今看来,二人已经接纳了彼此,最起码,秋茉不会当着众人的面给耿延锋下不来台。

“正是,耿爱卿的句子对不上来,自然是惠宁郡主替上。”皇上呵呵笑着,看向对面的炫紫色衣衫的秋茉。

“对就对,怕什么,你们别笑话我风马牛不相及就好了。”秋茉笑笑,沉思片刻对了一句:“秋波宁静起涟漪。”

“恩,虽然有些不通,但也勉强!”水溶点头不语,他知道秋茉虽然读过几本书,但到底不能和满腹诗书的朝臣和黛玉想比,能这样已经很难得了,于是笑道:“你出下联给王妃,倒是有些难为你。”

众人轻笑,在场的除了耿延锋之外,都知道黛玉的才学比水溶更深,只是介于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她平时深藏不露罢了。今儿联句让秋茉做她的上家,只怕会埋没了她的才华。于是云轻庐笑道:“不如让王妃排在皇上之下,如此让王爷来对她的句子,皇上亦是千古圣君,于诗词曲赋上的造诣也十分深厚,才不至于让今晚的月色无华。”

“如此,郡主下家便是轻庐,倒也罢了。”皇上笑笑,赞成云轻庐的提议。

“那儿子呢?”子詹坐在席尾,急忙问道。

“你在轻庐之下,你的句子,由朕来对,如何?若是难住了朕,可是有重赏!”皇上极爱子詹,笑吟吟的说道。

“好,那儿臣要父皇那支西洋进贡的鸟枪。”

“喝!口气不小。”水溶笑笑,看着皇上说道。

“嗯,有道是名师出高徒嘛,朕也要见识一下王妃的才学。”皇上笑笑,表示同意。于是便催秋茉出上联。

秋茉这会儿没顾上说话,一直在思考下联,因见皇上催促,便指着壶中月色,轻声说道:“冰轮误入滟滟波。”

“该死,怎么把贵妃的名讳给说出来了?”水溶忙道。

“无妨,她这个字用的很好,说了今儿不尊那些忌讳,放开了联句,你别又把那些规矩来约束大家,把郡主和耿爱卿给吓回去,朕可不依。”皇上笑着摆手,让云轻庐接下句。

“玉箫清流声声远。”云轻庐原就旁学杂收,对联句还是不在话下的,轻轻一笑,便有了下联,对着子詹念道:“轻吟新词谱旧曲,”

“浅酌美酒对新欢。”子詹张口就来,却把众人给说笑了。皇上看了水溶一眼,低声说道:“瞧瞧子詹都跟着你这个叔王学了些什么。”

“这根本就是跟皇上学的,臣自始至终就没有新欢。”水溶不服,低声辩解回去。

“落红缤纷窥我笑,”子詹出口成章,颇有在皇上跟前卖弄的意思。

皇上一愣,微笑点头,说了一声好。便沉吟片刻,对道:“酒醉迷茫见卿颜。试问清风知何意?”

“偷拂明月静心间。”黛玉举头望月,不看席间众人,似是思念远方故人一般,“飞蝶翩跹落垂木,”

水溶心中一痛,知她此时在牵挂王沐晖,容姨娘的小名原是叫翩跹的,只怕此时黛玉在牵挂王沐晖的同时,更加心痛在瘟疫中死去的容姨娘,于是看着黛玉的目光,便更多了几分温柔,恨不得此时拥她入怀,轻轻地宽慰与她。

“佳人窈窕临清渊。”水溶的眼睛里有些痴迷,只是看着湖中的荷叶,似醉非醉的样子,又沉声说道:“秋夜无雨催更漏,”

“有情遥寄不需传。”耿延锋听了许久,似乎听出几分感觉来,待水溶出了上联,便跟上了下联,却把众人给惊倒了。

“行啊耿贤弟,文韬武略,兵书诗书,你样样都行!”水溶从未见过如此快学之才,刚才还有些手足无措,这会儿便能对的如此工整,看来这个耿延锋不但有真才实学,人也聪明的很,一点即透。

耿延锋果然又出上联:“蓬山漫漫恨千里,”

“鸿书片片自在怜。”秋茉听了耿延锋的上联,心生感慨,想着当初云轻庐染病时自己的那份焦急的心情,随口对出下联,然后也不待众人催促,便出上联:“西窗竹影多寂寞,”

云轻庐心中一动,略回头看了一眼秋茉有几分落寞的神色,轻声对道:“东风雨细且蹒跚。”

“过于哀愁了,今儿咱们团圆赏月,你们为何总说这些凄苦之景?该罚。”皇上似乎品出了秋茉和云轻庐联句中的意味,即使叫停,举杯说道。

“是,很该罚,是耿贤弟带头,蓬山漫漫恨千里,这句开始,他们三人便从这意境里走不出来,他们三人满饮一杯。”水溶忙道。

“这也是王兄那句:秋夜无雨催更漏,惹的祸,王兄倒是躲得远。”

“是是是,愚兄陪着一块,咱们四人满饮此杯,轻庐接着出联,可不许再出此等颓丧之句。”水溶一边答应着,已经举起了酒杯。

四人对饮,然后云轻庐开头,接着联句,其间妙语连珠,却出了不少警句,黛玉倒也尽兴,众人一直玩到四更天,丫头们早就拿了小毛衣裳来,给黛玉披上,连素来自持体壮的耿延锋都被水溶说着披上了棉绫披风,知道月落西沉,皇上才轻叹一声道:“今晚真是尽兴,不觉到了这个时辰。咱们也该走了,进宫后正好是早朝的时间。”说着,便款款起身,回身间看了一眼身披银鼠大红锦缎斗篷的黛玉,但见月色清清,唯有那一抹艳红,仿佛自己记忆力无法抹去的绚丽色彩,身上的疲倦顿时无影无踪,便问李德禄:“差办的怎么样?”

“回万岁爷,东西已经取来了,奴才怕打扰万岁爷的雅兴,没敢插嘴。”李德禄说着,便捧上一只红檀木的小匣子。皇上接过来,见众人目光都聚集到那盒子上,得意的一笑,轻轻打开。

那盒子刚刚打开一点缝隙,便从里面散发出数道柔和光芒,将周围映的骤亮。

众人皆惊,连皇上都微微眯了双眸。黛玉淡淡看了皇上一眼,对盒中之物也不免好奇。

盒子大开,一个雪白的手镯渐渐映入眼帘。趁着朦胧的月色,手镯的光彩更加绚丽多彩,在精致雕花中,那个手镯剔透的几乎能看到对面盒壁上的花纹。

它仿佛一个仙子端坐在云端,光芒四射,美得炫目。

“这可是上好的冰寒玉,千年孕育一块精华。据说大理国国王千辛万苦才得来一小块,取其中心最无瑕疵的那部分,请来最好的雕师做成的,不仅有助于养颜,对孕妇也有保胎的用处,可以说是无价之宝。”皇上一边说着,一边把盒子轻轻盖上,交给子詹,“朕对子詹的学业颇感欣慰,北静王和王妃平日里多有费心。记得你们成婚时,朕赏了北王一个翡翠扳指,并没有礼物给王妃,这只镯子,既算是补礼,也算是答谢王妃这些日子对子詹的教诲。以后这孩子的课业,还是要继续麻烦王妃了。”

黛玉听皇上如是说,只得福身谢恩,从子詹的手里接过了盒子,

楼船登陆,皇上扶着李德禄的手下船,转身对水溶道:“你收拾一下,即来上朝,咱们还有要事相商。王妃重着身子,已经大半夜没睡了,这就回去歇息吧,水溶也别送了。”

水溶忙答应一声,依然把皇上送出到园门口,看着皇上的御辇慢慢离开方回身进园来。

黛玉依然回船上,却在楼船第二层,此时她独坐灯下,手执紫毫,已经把今晚的联句依次写来:

静云池上轻风起,三五仲秋明月升。

管弦纷乱逊铁簧,秋波宁静起涟漪。

冰轮误入滟滟波,玉箫清流声声远。

轻吟新词谱旧曲,浅酌美酒对新欢。

落红缤纷窥我笑,酒醉迷茫见卿颜。

试问清风知何意?偷拂明月静心间。

飞蝶翩跹落垂木,佳人窈窕临清渊。

秋夜无雨催更漏,有情遥寄不需传。

蓬山漫漫恨千里,鸿书片片自在怜。

西窗竹影多寂寞,东风雨细且蹒跚。

风吹茜纱窗不掩。雨打梨花泣娇颜。

皓月当风舞罗袖,赏菊临月煮香茗。

多情休提紫毫笔,含颦无语恨秋残。

遥想当年少年志,空负女儿明眸赖。

跃马纵缰踏疆土。忘情扶柳绾流云。

云碧秋花纭纭落。山远冬泉汩汩凝。

三生奇缘谁堪破?彼岸花开我独倾。

笑看终生千帆尽,只在红尘一梦惊。

醒时糊涂醉时醒,情外相思恨浓情。

长恨错拈青莲蕊,应怜心碎画黛眉。

三千青丝需细绾,一世盟约到白头。

水溶看着最后八句乃黛玉后来补上之笔,便揽着她的肩,轻笑道:“玉儿这最后八句,最警醒世人,若非为夫私心,定叫着几句诗词流传千古。”

“罢了罢了,别丢人现眼了,跟你们联句尚且不够资格,哪里还配流传千古?天眼看着就亮了,王爷是睡一会儿呢,还是就去上朝?”

“睡是不能睡了,不过为夫到可以看着玉儿睡了之后再走,皇上乘御辇,为夫骑马,比他快多了。”水溶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把黛玉抱起,转身轻轻放在床榻上,自己也抬脚上床,拥着她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

黛玉原是错过了困时候,便再也睡不着,今晚又的确是劳碌了,所以躺在床上,总是翻来覆去。水溶便揽着她的腰,不让她乱动,轻声抚摸着她的肚子,后悔的说道:“从今儿起到你满月,家里闭门谢客,谁来了也不招待了。”

“为何?”黛玉轻笑,枕在他的肩窝里,伸手无意识的抚摸着他领口的万字不到头的刺绣花边。

“累你不能好好睡觉,便是最大的原因。不知他们如何想的,跑到这里又说又笑的,全然忘了我们家里有个孕妇。”水溶说着,便皱起眉头,暗怪皇上不懂事,还有子詹跟着瞎掺合。想着给子詹停三天的课,以示惩戒。

“你是家主,一切自然都是你说了算。何必生气?”黛玉笑笑,转了转头,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躺着,然后闭上涩涩的眼睛,“你这一说我倒是有了困意,别说话了,许是一会儿就睡着了。”

“你睡吧,我不去上朝了。”

“这不好。”黛玉依然闭着眼睛,说话的声音已经透着疲倦。

“不管了。”水溶说着抬手轻轻地捏着黛玉的肩膀和手臂,然后顺着脖子轻轻地捏到后背,黛玉便在他的揉捏中放松下来,片刻便进入了梦乡。

水溶等她睡得沉了,方把她的头放到枕上,然后翻了个身,自己也躺好,闭上眼睛,暂时把朝政之事放到脑后。也不想皇上问时有何借口,只管闭上眼睛睡去。

楼船停在静云池中央,秋日的清风透过软烟罗的窗纱吹进船舱里,把浓浓的百合香吹淡,层层叠叠的烟霞色纱帐里,并头卧着一对鸳鸯,船上的下人没有一个敢近前打扰,连湖上飞翔的鹭鸟都立在婷婷的荷花梗上,忘了飞翔,忘了觅食,天地万物除了风声细细,便没有任何声音。黛玉和水溶一直睡到下午未时方醒,原也不是睡够了,而是肚子咕咕叫,给饿醒了。

黛玉睁开眼睛,破天荒的看着睡在身边的水溶,心中纳闷,这个人怎么不去上朝,反倒陪着自己睡到这个时辰?

水溶原在沉沉的睡着,猛然间但觉胳膊上一轻,原本温热的怀里被吹进了几丝凉风,便睁开了眼睛。看着坐在身边的黛玉,不解的问道:“玉儿,怎么起来了?”

“你怎么还在睡呢?皇上不是说有重要朝政等你去商议吗?”

“朝政放在那里,今儿不义,明儿又不会跑了,再说,凡事需要议的朝政,只是重要而已,却并不着急。着急的,皇上早就猜度着办了。哪里还用议?”水溶笑笑,伸了个懒腰,也慢慢坐起来,“不过为夫倒是饿了,昨晚就没好好吃东西,这会儿又下午了。想想一天一夜没进食了呢,玉儿饿不饿?”

“有点。”黛玉点头,唤了丫头进来,问船上可有什么吃的,先拿点来,二人先吃点东西再洗漱换衣。

黛玉用了几块点心,喝了一碗新鲜莲子煮的碧粳米粥,便叫紫鹃拿衣裳来换。紫鹃忙转身拿了一套衣裳来,黛玉看时,却是烟水色湖绉斜大襟夹衣,不收腰亦不用腰带,如今她的肚子已经有些出怀,原来那些衣裳是穿不得了。只是滚着桃红色的边,领口袖口都用银线纳绣疏疏几朵绯色的梅花,看上去极像黛玉闺阁时穿的衣裳,只觉清丽,不见庸俗。

带穿好之后,紫鹃认真的扣着衣襟处珍珠做的扣子,一颗一颗的扣下来,整整十八颗。如湖上明珠一般温润动人。

水溶一边用粥一边看着,连声赞道:“即便是这样普通颜色的衣服,玉儿穿起来也这样好看。”

“王爷今儿这么清闲,明儿上朝又有的忙了。与其没日没夜的忙一阵子换的这一日的清闲,倒不如每日都做些事,这样也不至于太闲,也不至于太累。”黛玉等紫鹃给自己整理好衣衫衣袖,方坐到椅子上,对着菱花小镜等紫鹃给自己梳头,忽然想起晴雯来于是问道:“太妃原说等从宫里回来,便打发青儿出去的,当时她要死要活的。今儿怎样了?”

“在静雅堂的厨房里呢,昨儿闷了一天了。”

“嗯。”黛玉暗暗地叹了口气,这个晴雯,就是性子太直了些,这次虽然有些冤枉,但到底是让静嫔给寻了错。太妃既然知道了,只怕她便在自己身边服侍不得。想着她和紫鹃年纪都大了,原也该婚配了。虽然按照定例还不到放出去的年龄,可向来若是主子有恩典,可以选了合适的人来相配,便可以出去了。

紫鹃见黛玉沉思不语,知道她在为晴雯的事情犯难,对于晴雯,她素来是想尽办法笼着她的,因大家是从小儿一处长大的,感情自然比王府的丫头要深厚,但这种事儿出来,紫鹃也不敢多话了。

水溶却笑道:“我有个好主意,不知你们想不想听?”

“既是好主意,何不说来听听?”黛玉正在烦闷,听了这话自然上心。

“前晚上我瞧见她跟霁云飞说了几句话,昨晚霁云飞随着耿延锋来赴宴,不见她在你身边,那霁云飞便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如把晴雯许给霁云飞如何?”

“霁云飞是谁?”黛玉听了这话,皱眉问道,“我怎么一点动静儿都没听到?”

“就昨晚上的事儿,为夫也说不太准,但若是真的,岂不是成就了一段好姻缘?若不是,你回头问问她可有中意的人,若没有,依然把她许给霁云飞,等妹妹过去,也是个伴儿。”

“嗯,王爷的话很是。紫鹃,这事儿交给你了。”黛玉点头,觉得事情总算有个更好的结局,心头便松了下来。她原是因为在大观园里,王夫人总拿着她来骂自己,所以对晴雯有些怜悯之情,不忍心看着她就这样丢了小命儿,果然能嫁给个副将,也是她的福气,总比配给个小厮依旧为奴为俾好。(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重生之为妇不仁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命之奇书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至高降临农家娘子美又娇恣意风流女配她天生好命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
相关阅读
谋定民国东风记守护者的征程不可思议的亚瑟王末世超级物品商店蕙质兰曦正宫极恶逍遥命途家宅冒牌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