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伯顾缉,今年四十四岁,正当壮年。大约是常年带兵的原因,体型矫健。比同年龄的文臣看上去要年轻许多。他的二十三岁的嫡长子顾朔已被立为世子。
世子顾朔走进父亲的书房,屏住气站在一边,不敢妄动。
书房的三面墙壁前,立着高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顾朔每次见了总会升起一股违和感。自己的父亲明明是个带兵的将军,怎么总是爱待在书房里呢?那些书还都是被磨旧了的,以证明它们放在那里不是做做样子。
顾缉写完了手上的一幅字,搁下笔:“什么事?”
顾朔低声道:“父亲,昨儿个景乡侯的公子来问我,三天后威武马场那场野狼队和沙暴队的赛事,一等座还有没有。他有几个朋友想一起来看比赛。”
顾缉取过一块布巾擦擦手,道:“齐靖今年十五,是到了能下场的时候了。这事你看着办吧,时间是紧了些,想办法匀个包间出来。实在不行就看看有那些人和他交好,拼个座儿。”
顾朔道:“我原先也是这么说的。可瞧那齐靖的态度,好像是非要个单独的包间不可。说了许多好话,还说,我若是看上什么,只要他有的,尽管开口。”
“哦?”顾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齐靖是福寿公主唯一的儿子,手里头是有不少好东西。怎么,你没舍得要?”
顾朔的脸皮顿时变的青一阵、白一阵。喏诺的道:“齐靖最近得了一柄包精铁的好球杆,孩儿就问他,能不能,能不能……”
话说的吞吞吐吐。
顾缉嗤笑一声:“你也不必这个样子,齐靖的家什丰厚的很。他若是能答应你,就不会在意。”
顾朔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齐靖没说什么,当时就答应了。可,可昨晚,我碰见晋国公世子。他,他问我,三天后的比赛,包间可还有空?”
顾缉愣了一下:“晋国公世子,薛渭之?那你又怎么说的?”
顾朔的脸又白了两分:“他答应送孩儿一幅画。”
顾缉稀奇的看了他一眼:“你还喜欢画了?”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顾朔不敢说那是一副前朝怜烛公子的春宫画,便含含糊糊的道:“那画据说很值钱。”
顾缉又嗤笑一声:“怪道呢。行了,别磨磨蹭蹭的了,有话就直说!你把给家里人预留的那间给他了是不是?”
顾朔哭丧着脸道:“正是。孩儿已经问过他了,到时有事我们家的人可以去拼个座儿。包间上座现在已经全都没有了。可今天,就在刚刚,庆国公世子、思康伯世子前后又来和我要包间。父亲,那两家平日和您也是有交情的,知道我们会给自家留一个。说什么都不相信包间已经没了。”
顾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你说什么?你是说,齐家、薛家、孙家、江家都要看三天后的赛事?”
顾朔一脸苦相:“没错。父亲,他们都放话了,有要求只管提,包间一定要有。”
顾缉脸色巨变:“你把三天后的客人名单给我看看。”
顾朔掏出名单,递给他爹。顾缉飞快的扫了一眼,吃惊的道:“睿国公府也有?”
顾朔道:“睿国公府是半个月前就订了位子的。叶息矜据说是打马球的好手,如今他风头正健,好多人都请他看赛事,他在我们马场已是常客了。咱们的野狼队对上岑家的沙暴队,那可是难得的精彩赛事。凡是好这一口儿的,都早早的订了位。”
顾缉狠狠的将名单摔在桌上,骂道:“蠢货!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他冲着外面叫道,“来人,去把三公子叫来!”
顾朔低头撇了撇嘴,颇有些不屑。就知道骂他,再蠢还不是你的种?叫那小子来,难不成就能变出包间?不过是个庶子。
顾缉吩咐完后,回头见着大儿子,心里又是一肚子气。他沉声道:“你,去把那球杆和画都还回去。齐靖要的包间,单独留给他。薛、孙、江那三家,和他们说明情形,让他们共用剩下的那间。快去吧。”
顾朔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低头应了声“是”,退下了。
出门的时候,看见了二弟顾朋。顾朋道:“大哥,这是去哪儿呀?对了,我刚刚看见府里有人快马加鞭的去马场那个方向了,别是出事了吧?”
顾朔不愿和他多说。顾朋是嫡次子。只要他有任何差错,顾朋就可以继任世子之位。于是他含糊的道:“父亲刚刚吩咐要找三弟。想来是去马场找他的。”
顾朋眼珠子转了转:“父亲怎么突然想起来找老三了?他不是三天后还有赛事吗?难道真的出事了?”
顾朔不耐烦的道:“父亲的事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就去问呀?”说完,径直出门跨马,一路小跑遛远了。
顾朋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沉着脸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打听打听,刚刚世子在府里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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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靖拿到了包间的票据,笑嘻嘻的赶进宫里献宝。孙承和捶了一下齐靖的肩膀:“齐哥,果然有本事!”
薛凝之也道:“据说这包间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全订出去了。你从哪儿弄来的?”
齐靖得意的道:“父亲告诉我的。一般情形下,顾家都会在手上压一两个包间做周转用,以防突然有拒绝不了的人情。对外却是宣称已经全订出去了。”
江涵道:“我听说威武马场的事是由武成伯世子负责的。那人惯会敲竹杠。齐哥,你没被敲去什么宝贝吧?”
齐靖道:“说来也怪了,那顾朔原本是要了我一柄好球杆的。说真的,那是母亲特意托了东苑工匠给我定制的。我还一次都没舍得用。他鼻子倒是灵,开口就要这个。我想想也就给了。谁知道他后来又还回来了,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顾世子居然也会把吞下去的肉吐出来?”
薛凝之微微一笑:“这也不稀奇。想来是被武成伯知道了,不愿惹福寿公主生气。命他还的。顾家还没人敢不听武成伯的话,自然就还你了。”
齐靖“哼”了一声:“他也太小看我了,我怎么会为这点小事向母亲告状?惺惺作态。”
叶明净好奇的问:“怎么武成伯那么一个威武的人,世子却是这个样子啊?”
薛凝之笑着解释:“武成伯年轻的时候,长年在外带兵。几个公子都是伯爷夫人一手带大,顾夫人是个着紧的性子,怕儿子将来也去战场。三位嫡公子就都没有习武。只有三公子顾朗是个庶子,不知怎么的倒练了些拳脚。如今正在野狼队里打球,还是个主力选手。”
叶明净若有所思。这就是不重视教育的后果。怪不得顾缉成天阴着脸呢。挣下再多的家业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不争气的儿子给败光。顾缉的人生永远有一个巨大的瑕疵。
两天后,比赛的日子到了。叶明净几人耐着性子上完了上午的课程。提前草草的吃了午饭,召集了人马,向承庆帝报告了一声后,拖着长长的尾巴从东华门出宫。
承庆帝感慨的摸摸胡子:“年轻人就是有朝气啊!今天阿缉要头疼了。”
叶明净一行人出了宫门,五个人全部骑马,桔子、冯立坐在车里,计都和侍卫头领滕队长两人也是骑马。其余的侍卫就步行跟随。
威武马场在城外,距离有些远。叶明净等人已是提前出发了,在和萧炫汇合后,到达的马场的时间还是晚了些,内里的比赛已经开场。
好在第一场不是野狼队和沙暴队,属于开胃小菜,错过了也不打紧。
他们到了大门处,刚刚向守门人出示了帖子和票据。大门左则的一排房子里就走出一个气势逼人的中年男子。叶明净身后的计都立时全身气息一凛,那位滕队长也是霎时警戒。
来人是武成伯顾缉。
萧炫笑了起来。小声道:“武成伯的耳朵果然灵。”
叶明净笑着摇了摇头。从齐靖说起顾世子的异常,她就有预感。顾缉一定是知道了她要来。果不其然。
她翻身下马,笑道:“武成伯相迎,明净愧不敢当。”
顾缉行了个礼:“殿下亲临,蓬荜生辉。臣不敢怠慢,还望殿下不嫌此处粗鄙。”
叶明净叹气:“顾伯爷,明净只是想来见识一下马球。您这样兴师动众,我可不想被人围观。”
顾缉哈哈一笑:“殿下出门的时候少,我们这些臣子平时想见也见不着。难得殿下来了,自是要好好款待。殿下请。”
他身后的随从牵了马来,几人重新上马,向着赛场走去。
叶明净、顾缉、萧炫三人并排走在最前,她瞧了瞧顾缉身后的几个随从,道:“顾伯爷,您这几个随从看着挺有气势呀。可是去过战场?”
顾缉讶然:“公主能瞧出来?”
叶明净嘿嘿一笑,将身体稍稍朝顾缉那边斜了斜,悄声道:“我猜的。您是早知道我要来了吧。为了安全和保险,您一定不会随便挑人。我猜的可对?”
顾缉哈哈一笑:“很对,殿下能以推论弥补眼力,着实了得。”
叶明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您别夸我。我会当真的。”
顾缉一怔,正色道:“臣说的是实话。”
叶明净随意的笑了笑。她才不相信呢!这点儿推理,只要有正常智力的人都能猜出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顾缉的夸奖只是一种习惯性的客套。就好比前世里岳晶晶的同事们,公开场合聚在一起时,谁不或明或暗的拍领导的马屁。道理都是一样的。
顾缉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叶明净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不自觉的挑了挑眉。
这么个年纪竟能如此清醒?原先倒是小看了她。
(修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