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景琮果然如同叶明净预料的一般,同意了女儿去西北的事。姚蒙得知是广平女帝开金口替她说情后,瞅着叶明净看望懿安太后的时间,特意等在那里磕头谢恩。
叶明净和颜悦色的让她起来:“你很好。为父母分忧解难,原也不在婚姻上头。世间人往往爱投机取巧,看重眼前皮毛微利。素不知,天道酬勤。想要功夫不负你,也得辛苦不负功夫才行。这功夫要下在正道上。朕希望你不是心血来潮。既去了,便不可眼高手低。虚心好学、脚踏实地、持之以恒才是正道。”
姚蒙宠辱不惊的再度福身,声音沉稳清亮:“臣女谨记陛下教诲。定踏踏实实做事。”
叶明净淡淡而笑,对着姚景琮夸奖:“姚卿家,你有个好女儿。”
姚景琮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感叹,百般滋味在心头,躬身谢恩:“谢陛下垂爱。”
殿中气氛和睦。突然,姚非上前一步,跪地请求:“陛下,请陛下恩准小臣和妹妹一同前去。”
姚皇后吓一跳:“非儿,你这是做什么?”懿安太后也同样惊讶,“这是怎么说的?”
姚蒙急得赶紧拖他:“哥,你乱说什么话!”
姚非推开她,“砰砰”磕了三个头:“陛下,臣请陛下恩准……”
叶明净失笑,用眼神示意冯立。冯立走到他面前,手下用力,稳稳的将姚非托起。叶明净似笑非笑的打量他几眼,转头对着懿安太后告辞:“母亲,女儿还有政务要办,先回去了。”
懿安太后忙不迭的道:“陛下只管忙去,哀家和皇后说说话……”送了她离开。
叶明净一行人走后,姚非便很突兀的杵在殿中央。他不知所措的看向父亲。姚景琮则下意识的看向姚善予。姚皇后心说,我哪里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好在他比较会装,当下轻咳一声,道:“蒙蒙开春就要远行,大哥回家筹备一下吧,别委屈了孩子。”给了个台阶,示意他们也回去。
这是他的不二法宝,遇着无法回答的事就转换话题避开,以造成神秘感。反正普天下除了叶明净,也没人敢逼问他。懿安太后是不会,懿敬太后则是用不着,她习惯自行揣摩。
姚景琮只能一脸敬畏的退下。不言不语的领着一双儿女走回自家住的别宫院子,关起书房门,神色复杂的问自己的女儿:“陛下可是气你哥哥莽撞?”
姚蒙微笑着安慰父亲:“不是,陛下知道大哥为人耿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姚非奇道:“那陛下为何不言不语的走了?”
姚蒙解释:“父亲,大哥。咱们家不单是双后外戚,还是大夏唯一的外戚,是女帝陛下的外戚。行事间当以避讳为重。大哥是您的承爵长子,若无特情,最好不要离京。您仔细想想就知道了,大哥无论是走政途还是商途,都不是陛下所乐见的。”
姚景琮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陛下忌讳我们!”神色间,立见惊恐。
姚蒙赶紧安慰他:“不是陛下疑心您,只是咱们家恰好处在这个位置上,行事就得注意。这只是暂时的,等皇长子殿下长大成人后,就没那么多顾虑了。陛下若是真疑心咱们,就不会同意我去西北。我是女儿家,不能承爵。此去也就是打理庶务,各方关注会少很多。”
姚景琮愣了半天,依旧想不通里面的弯弯绕绕。不得不无奈的承认,他对女儿很不了解。姚蒙比他和姚非都要有政治远见。姚家既然已身处权贵圈,也就只能随波逐流。当下认真的问女儿:“蒙蒙,你为何非要退婚?是单单气着了,还是有别的原因?”
姚蒙道:“爹,薛家想和咱们结亲是有原因的。他们打的是通过咱们重获陛下圣宠的主意。可外人不知道,咱们自己难道还不知道?陛下待咱们家不过平常。薛家身在局外,不知里面内幕。若真成了亲家,陛下对咱们的态度就瞒不过去了。到时薛家期望落空,哪里还会对咱们像现在这般好?这门亲事,本就不妥。”
姚非一怔:“蒙蒙,真是这样?薛家看上的不是你本人,而是……”
姚蒙重重的点头:“大哥如何不信我?陛下刚刚不是说了,‘世间人往往爱投机取巧’,又道‘功夫还得下在正道上’。这就是说,陛下看重的是脚踏实地的人。爹想想看,晋侯家的两个嫡公子,哪一个符合陛下的要求?薛家能有现在的风光,靠的是薛凝之大人那一支,不是晋侯。”
姚景琮听得脑袋有些糊涂:“不都是一家人么?他们是亲兄弟。”
“哎呀,爹——”姚蒙娇嗔着跺脚,“这里头乱着呢!您就听我的没错。两个皇子如今都不是叔叔所出,陛下的用意很明白。咱们家韬光隐晦,不趟这长安城里的浑水。好好打理家业,替哥哥娶一门书香门第的贤惠嫂嫂。悉心培养小侄子们读书,日后考个功名,做个不大不小的本分官。将这富贵家业世代延续下去,才不负这天降的福气。”
姚景琮听的目瞪口呆,姚非则是红了脸,结结巴巴:“小妹,你想的太远了。”
姚蒙大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这也是为家里着想。爹!京中权贵都看不起咱们,这气,我和大哥受也就受了。如今好容易时来运转,有了些底气。不抓紧时机筹谋,难道,您日后的孙子也还要受气不成?”
姚景琮膛目结舌,面有愧色:“是爹没本事,委屈你们了。爹原想着,你嫁到薛家,必不会有人再看轻你……”
姚蒙眼眶一红:“爹,女儿不委屈。求人不如求己。咱们忍耐些,自家慢慢来,总能把日子过红火的。”
姚家父子互相对视一眼,齐齐叹气。姚非道:“爹,既然小妹有主意。陛下又说她很好。咱们就听小妹的吧。”
姚景琮噎了噎嗓子,摸摸一双儿女的头,叹道:“你们兄妹拿主意吧。爹老了,家里的将来是你们的。咱们家初来这里时,也不过五口人。这场富贵我一直就觉着玄乎。实在不行咱们就回去。穷些、富些都不要紧。一家人快快活活就好。你们小时候,跟着爹娘和奶奶在乡下,过的不是也很好么。”
姚非回想起幼年往事,一家人生活虽苦,却是温馨欢愉,嗓子立时也一噎:“爹说的是,大不了咱们回家种地。”
姚蒙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身处激流漩涡之中,即便想退,也得稳住舵后才能从容而退。不然就是船翻人亡。罢了,爹爹和大哥想不到的,她来想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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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座钟的指针毫不留情的飞走旋转,眨眼间,日子已到了腊月上旬,新年在望。骊山行宫的一众游人们开始陆续整理行李,准备回长安城过年。女帝一家也不例外。
叶初阳得知要回皇宫,先还没有什么表示。结果在知晓回宫即意味着这一众大小玩伴都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时,立刻就爆发了。大呼小叫着不依。这些日子以来,玩伴们几乎都对他言听计从,叶初阳脾气越发的大,稍不如意就大哭大闹。
叶明净二话不说,将哭闹的他扔在一个大木盆里。木盆飘在碧波宫最大的一座室内温泉之上。叶初阳不会游泳,稍稍扭动木盆就是剧烈摇晃,吓得他诸般手段都施展不出。只能用哭声表示愤怒。叶明净不理睬他,领着内侍宫女退的干干净净,关上殿门。偌大的殿室中就只剩下了叶初阳孤零零一人飘在水上。殿中烛火惶惶,忽明忽亮。叶初阳闹了一会儿,发现真的没有人再来管他,惊的放声大哭。哭声中透着说不出的害怕伤心,再无之前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之气。
计都猫在房梁上负责安全,他郁闷的盯着满脸鼻涕,伤心欲绝的叶初阳,心头默默计算时间。这对母子脾气倔到了一起,他们这些身边的人只能认命的跟着折腾。
约莫过了一刻钟,叶明净推开殿门,独自一人入内。衣裙款款,翩然拽地。
“哭够了吗?”她淡淡的问,“哭够了,就好生说话。没哭够,就继续哭。”
叶初阳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嚎,撕心裂肺的释放自己的委屈,嚎声震天。
“很好。”叶明净平静的转身,“你继续。”头也不回的离开,大门再度紧闭。
叶初阳的哭声更加绝望,又委屈又伤心,一边哭一边打嗝,小小的人缩成一团,随着木盆孤零零的飘在水上。
计都蹲在房梁,越发郁闷。叶初阳从生下来后,他基本上是看着他长大的。夜间陪伴、白日玩耍。最近一个月又当上了他的武艺师父,日日教导。感情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越聚越多。见此情形,心里钝钝的有些难受。
又过了一刻钟,叶初阳的哭声越来越轻,几不可闻。只能看见小身板还在一抽一抽的起伏。殿门再次被打开。叶明净静静的站在池水边,声音清冽:“哭够了吗?”
叶初阳眼泪哗哗的流,哽着嗓子憋住哭声,说一个字抽噎一下:“哭……够了……”
“有话和我说吗?”叶明净好整以暇的施施然发问。
“有……”叶初阳胸腔大大的抽搐一下,哆嗦着将快要忍不住的啼哭憋回去,吸着红通通的鼻子用力挣出话:“我……我要……玩伴们……都……留……下来……”
叶明净清脆的假笑两声,故作惊讶:“哎呀,是这事啊!早说不就完了么?虽然不合规矩,不过咱们可以商量着想些办法。唉——!”她跺脚啐叹,“你说你哭半天为的是什么呀?真傻。”
房梁上,计都惨不忍睹的别过脸:叶初阳是她亲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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