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又在吓唬人。”一个柔美的声音从青纱下传出。带着斗笠的女子语声柔柔:“小二哥,你别在意。我家夫君脾气不太好。尤其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划脚。”
伙计心惊肉跳,连连点头:“是,是。是小的多嘴了。”心有余悸,暗道江湖人果然不好说话。遂不再多嘴。银子再多也得有命花不是。静海县这地方本就不是什么太平地。官府和黑道相互勾结,死个把无名小卒都没人正眼看。
老老实实的带着他们走进一个清净的小院,推开朝南的一所房门:“客官,这便是您的房间了。院门口有留守的伙计,还有打扫浆洗的婆子。有什么事吩咐他们就行。”
叶明净递给他一块碎银子:“劳烦小哥了。不知这院中除了我夫妻,可还住了什么人?”
伙计舒了一口气,笑眯眯的接过银子:“您的隔壁也是一间套房,住了一个读书人,听说也是要回夏国。东边这几间住的是一个夏国的客商和他的手下,贩卖了货物来此。要收些本地特产带回去。西边的屋子暂时还空着。客官放心,咱们云来客栈是静海县最好的客栈。万没有那些不三不四的亡命之途。”
这个叶明净倒是相信。能做到本地最大,这家客栈就得有保证客人安全的本钱。不然谁还敢来住店?对于走私海运团伙来说,客源才是最重要的。杀人越货这种杀鸡取卵的事,在走私海港形成初期或许会有。可一旦形成了成熟的规模,再这么做就得不偿失了。虽说有计都在,安全足可保证。可计都毕竟也只是一个人。能不起眼的混回去最是好。
这边那伙计又和小院里伺候的伙计来顺以及浆洗上的冯婆子说了几句,介绍了他们二人。
来顺殷勤的接手,问他们可还有什么需要。叶明净让他送些热水过来,她要洗澡。来顺一口答应:“小院这边的热水都是单独烧的,小的这就去准备。”
他出了房门去催水,这边院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刚好打个照面,来顺殷勤的招呼:“陆公子,您回来啦。”
院子里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来顺,可是又有客人住进来了?”
叶明净和计都听见这声音,脸色顿时齐齐一变。计都一个箭步就跨到窗边,撑开窗户,院中的男子便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中。计都的脸色霎时间异常难看。
叶明净“扑哧”一笑。这么难看,想来院里的还真是那人。只是不知他怎么会来了这里?
来顺和院子里的陆公子寒暄了几句。告知他,隔壁套房刚住进一对年轻夫妇,也是要回夏国的,你们恰好可以同路云云。
那位陆公子见房门紧闭,窗户却开着,窗边隐隐有人影晃动。心知屋里的人也在看他。既然都是夏人,说不定还同路,打个招呼也是情理之中。随即清咳了一声,敲门:咚咚咚
计都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陆诏怎么会在这里?”
叶明净笑弯了腰:“你问他本人不就好了。喏,他不是来敲门了么?”
计都愤愤拉开门。陆诏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容,刚想说话,突然就变了脸色,好似看见鬼一样:“你?”
计都用力拉他进来,“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陆诏看清房里的人后,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陛下!”
“嘘”叶明净竖起一根食指在唇间,“现在我是岳夫人。”
她竖指轻“嘘”时的神情,记忆中叶初阳的小脸重合。陆诏恍惚了一下。顿了顿:“夫人?”回过头睨视计都,眼中闪过淡淡的怒意。
叶明净一脸的理所当然:“孤男寡女一路风尘,说我们是兄妹、主仆,都没人信的。”
陆诏眼帘扇了扇,很快镇定下来。也一本正经的道:“……既然遇到了一起,您好歹也给我个熟人的身份吧。”
叶明净笑:“应该的。悟远可是有了主意?”
陆诏斜了计都一眼:“您的表哥,怎么样?”
“表哥?”叶明净又想笑。表哥这个称呼还真是万金油,古往今来,什么地方都能用上。点头:“可以。不过得是远方表哥。”嫡亲表哥的话,她会联想到杜婉。陆诏的表妹命不好,太不吉利了。
陆诏无所谓,当下便捏造了三人之间的假亲戚关系,以及如何分别流落到此地等缘由。串了口供,好在外人面前掩饰。
商定之后,陆诏笑着唤了叶明净一声:“表妹。”
叶明净身上莫名一抖,总觉有几分渗人。回应了一句:“表哥。”
陆诏再看向计都,计都不情不愿,从牙缝里渗出一声:“舅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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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顺很快送了热水过来,和冯婆子两人轮流拎着水桶,将滚水倒在洗净的澡桶中,氤氲的白色蒸汽袅袅弥漫。
陆诏皮笑肉不笑的道:“正好表妹要沐浴,妹夫来我房里坐坐吧。好容易大家碰上了,为兄一直在为你们担心呢。”
来顺惊呼:“原来陆公子和岳夫人是亲戚?”
“可不是。”陆诏关上房门,一边向外走,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们商定好的虚假故事,“……妹夫有武艺,在家中坐不住。总是带着表妹东北西跑的,这不就赶上了战事。家里人担心的要命……表姨托我出来打听,苍天有眼,可巧就碰上了……”
来顺和冯婆子听得津津有味,感慨连连。
叶明净泡在温热的水中,听着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她可以打赌,不消一个时辰,陆诏这段“千里寻亲,乍然相逢”的故事就能传遍整个云来客栈。
有陆诏这般的人精在,他们的身份来历至少可以无虑。只是,陆诏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而且还是单独一人。
叶明净百思不得其解。
陆诏是跟着她一同去狩猎的官员之一。米利达既然将全部的兵马都用来围剿她,陆诏一行人便不会有多少追兵。应该很容易回去才对。
不对!她想了起来。米利达为了防止她从雁门关入关。应该是分出了一半的兵力在必经之路上围堵。这么一说,陆诏没能从雁门关回去倒也情有可原。可若是这般,当初保护他们的近一千人又去哪儿了呢?其他的官员呢?是否都安全入关了?
叶明净心中疑团越来越大。一时间想了好多可能发生的坏情形。
将事情想的最糟糕,已成了她的习惯。
就这么一边纠结着,她洗完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顾不得头发还湿着,“咚咚”的敲响了陆诏的房门。
开门的是计都。叶明净对他道:“我刚刚吩咐来顺换了一桶热水,你去洗一洗。我有话要问他。”
计都抿了抿唇,视线扫过她湿漉漉的长发,僵硬的点了点头,回房洗澡去了。
陆诏从容关上房门,从里间取出一条干布巾,按着叶明净的肩膀让她坐下,用布巾擦拭她的湿发:“表妹,这般湿着头发容易着凉。”
“我没那么娇贵。”叶明净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温白水,一饮而尽。她又不是那些头发长及小腿的贵族女人,仅仅是及臀的长度而已,风凉风凉就干了。
陆诏站着的角度,可以很清楚的从衣领中看见她被热水浸泡成粉红色的细腻肌肤。他不动声色的擦着头发,灵巧的手指没有半点触碰到叶明净的皮肤。
“你怎么会在这里?从雁门关外分开后,你们那边是什么样子?”叶明净又灌下一杯水,燥热的心头这才舒服了些。
陆诏微微一笑:“表妹不用担心。我们没事。米利达的军队并没有来追我们,只一开始由着曼舒南追了一会儿。后来他们就撤走了。只不过鞑靼人将回雁门关的路给堵死了,我们只能另找回去的路。”他顿了一下,“在这里,我们发生了一些分歧。”
“什么分歧?”叶明净动了动脑袋,想转过脸。却发现自己的头发还在那人手中,只得继续背对着他:“说。”
陆诏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不带情绪的叙说:“薛凝之的意思是,绕道宁武关回去。我的意思是,从海上走。”
叶明净顿时怔住。拽过头发,牢牢的盯住他:“你,怎么会想到要走海路?”
陆诏轻笑,半蹲下身子,手指拂过她半干的长发,轻拢至耳畔:“澹宁不也是在走海路。你又是为什么?”
叶明净静静的凝视他:“你这是在揣摩君心,是大罪。”
陆诏微微一笑:“不,澹宁。是他们都不懂你。他们不懂你的蓝图。他们的眼睛现在都只放在了西域新城一片。张之航一直在改进船只。大家都看见了,可明白你的深意的,却没有人。”
未必没有人,只不过没有人像你这么大胆的说出来而已。叶明净沉默片刻,慢吞吞的道:“未来十年的发展重点,就是西域新城一带。他们没看错。”
“澹宁。”陆诏单膝跪在地上,抬头仰视着她,低声轻呼:“你就这么防备我吗?我不是夏高祖,我不是皇夫。你也不是周肃宗李青瑶。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防备我。”眼中流露出满满的委屈,“我已经放弃再有孩子了,还不能让你放心吗?你就真的这么狠心?”
叶明净吓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陆诏在说什么?她没听错吧。这么言情的台词居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陆诏不是应该汲汲进取、上下钻营、左右逢源、亲情、友情、爱情全部抛弃。争当霍光之流史书记载的千古第一权臣么?
反派权臣怎么可以突然化身柔情小生,太惊悚了!
“你……”她小心翼翼的求证,“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不是要出人头地,争做朝堂第一人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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