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章佳氏的亲侄子章佳.怀仁,海澜的二表哥,虽然两个人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海澜还是怕他认出来。
村儿显然也看出他是谁了,赶紧吩咐驾船的老汉快走快走!随即也钻进船舱里来,坐在海澜的身侧,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想不到会在扬州遇到他。
章佳.怀仁只顾着跟厉鄂套交情,倒也没注意海澜这边,厉鄂却是想跟海澜说上几句,无奈眼睁睁的看着海澜乘坐的乌篷船行远了……
海澜心里纳闷,章佳.怀仁他怎么跑到扬州来了?章佳家虽然出了章佳景龙这么一个读书人,海澜却没听说他的几个儿子有什么文才,而且这位厉鄂,据说在江南才名远播,章佳.怀仁又怎么能跑来跟他套上交情?海澜满脑子问号,感觉有些匪夷所思,却也无从得知。
船行得远了,那驾舟的老汉方笑道:“两个女娃娃,那两个小伙子可都很帅气呀,你们跑什么?”
海澜笑道:“让老丈您见笑了,后过来的那位是我的兄长,若是被他知道我从家里偷跑出来,回家怕是要受罚的。”
老汉说道:“听你们两个说的是一口地道的官话,想必是从京城来的吧?刚才那个小伙子也是京城口音。”
海澜笑道:“可不是,跟着兄长去金陵,路过此处,我兄长急着访客,却把我们两个扔在客栈,所以才偷着溜出来玩玩……老丈,我恍惚听人说扬州有一种五丁包子很好吃,是不是真的?”
后世的五丁包子的确很出名,那时候海澜到扬州来可是亲口尝过的,那包子油香而不过腻,松脆而不硬,细嫩而不过软……至于现在,天知道有没有五丁包子!海澜不过是探探话罢了。
海澜本来没指望能吃上五丁包子,哪知道这驾船的老汉却哈哈笑道:“没想到老丁家的包子竟然这么出名了,你一个京城来的娃子居然都知道,一会儿上了岸,你们跟着老汉走就是,保你们吃到最美味的五丁包子!”
村儿虽然惊讶于海澜居然连这事儿都知道,却一脸的不以为然,她笑道:“不过是包子而已,再好吃还能怎么样?肯定不如咱们府上的厨子做的好吃。”
老汉看了看二人的穿着,说道:“小丫头没吃过不要乱讲,这吃东西讲究滋养不过补,美味不过鲜,老丁家的包子是用鸡丁、肉丁、笋丁、和虾仁做的,鸡丁那是隔年的老母鸡,既肥又嫩,肉丁是五花肋条,膘头要不肥不瘦,讲究多着呢!”
村儿“噗哧”一声笑道:“老丈,刚刚我们格格分明说的是五丁包子,你刚才说的也不过才说出了四丁……”
那驾船的老汉一听村儿叫海澜做格格,当时就不高兴了“原来你们是满人!”
海澜明显看出这老汉对她们有一种敌意,她看看老人家的年纪,心里已经有了点谱,海澜说道:“村儿,这你就不明白了,因为首创这包子的厨师姓丁,再加上刚才老丈说过的那四丁,所以合在一起便叫它五丁包子。”
海澜转头对那老丈说道:“老人家,我们虽然是满人,可是前朝时候朝廷都说了,咱们满汉一家,不分彼此……”
驾船的老汉“哼”了一声:“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满汉一家?当初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我爹就是那时候死的……”
老汉说出这话来,可真够大胆的,要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可没有言论自由一说!海澜揣摩着老汉的身份,他虽然是一身短衣襟小打扮,不过看那沉着的气质,倒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老汉……
管他是什么身份,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那些事儿跟海澜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再说海澜的前世也是汉族,现在只是被迁怒罢了,即便如此,也是够尴尬的。
海澜咧了咧嘴,诚恳的说道:“老人家,对不起……我记得康熙初年的时候,皇上曾经下令免了扬州三年的钱粮,这也是皇上意识到当初的确做错了,可是他作为后辈,无法指责先人的过错,这才作出的补偿……”
村儿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居然惹出了麻烦,可是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那是什么呀!她一天到晚研究主人家喜欢什么吃食,爱穿什么样的衣裳,有什么喜好,虽然跟着海澜学了字,也读过几本书,但是书本上可没有那些内容,村儿在旁边听着一头雾水……
那老汉听了海澜的话,一声长叹道:“罢了罢了!经年的往事了……你一个小女娃子,这事儿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船转眼到了码头,老汉撑着竹篙上了岸,拉过了缆绳寄好了,这才搭上船板,海澜和村儿下了船,就见距离码头不远的地方,围拢了一群人,那老汉肩上扛着双桨,嘴里喃喃道:“作孽呀……”
海澜忙问道:“老人家,那儿怎么了?”
“还能怎么?一个大小伙子在卖身葬父!”
大小伙子卖身葬父?海澜只听说过小姑娘家有卖身葬父的,她好奇的问道:“老人家,扬州城这样繁华的地方,干点什么还不赚钱?用得着卖身葬父吗?”
老汉显然对海澜还是很有好感,他边走便说道:“原本当然不用,不过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卖身葬父这小子叫二柱子,家里本来也有十来亩好田,就在刘财主家的边上,这刘财主想要扩宅子,早就相中了这十几亩地,想要买,这二柱子的爹娘死活不肯卖,这刘财主就动了心思,让人勾搭这二柱子去赌,一来二去的这小子就上了瘾,先是把家里的积蓄赌光了,最后就连房子和那十几亩地也都押上了!结果输的一塌糊涂,等到要债的上了门,他的父母老两口一时想不开,双双全都上吊死了!家里连棺材本都没有了,这小子不就自卖自身了!可是附近的人都知道他好赌,谁还敢买他呀!”
村儿问道:“他们家的亲戚朋友都不管吗?怎么也能让死者入土为安呀!”
“唉,雪中送炭有几个?都是锦上添花居多,也许是他家的亲戚都被这小子借钱借怕了,还是周围的邻里齐了几个钱,想要买两口薄棺把这老两口先葬了,毕竟现在天还热着,再不葬尸体就臭了!哪知道这小子来了牛脾气,死活要厚葬父母,昨天自己砍去了一根手指头,说是要戒赌……”
海澜听着觉得有些愼得慌,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着话,已然来到了一个临街的小铺子跟前,老丈一进门就喊道:“老丁头,我给你带来了两个京城来的贵客,赶紧上包子来!”
“请进请进!马上就好!”
现在不是正饭口,包子铺里没有几个人,三个人坐了一张桌子,小店本来挺干净,村儿却把杯碗全用开水烫了两遍,海澜看到周围的几个人纷纷向她们看过来,赶紧冲她使了几次眼色,村儿却说道:“出门在外,当然要注意些,若是你病倒了,那才是饥荒呢!”
海澜只得苦笑,村儿迟疑了片刻,问那老汉道:“老人家,刚才你说的那二柱子,他明明是被人骗了才去堵,官府都没有人管吗?”
“嗨,那刘财主的女儿就是咱们扬州府石知府的小妾,谁敢去告呀!所以民不举官不究,再说了,也没有什么证据呀!”
片刻功夫,热气腾腾的包子就端上来了,这包子的面皮白净光洁,又大又扁,犹如一个大大的荸荠,包子的褶皱也捏的非常好看,好像是鲫鱼嘴的形状。
海澜咬上一口,眼角忍不住湿润了,味道还是那个味道,人却已经不是那个人了,海澜心里有些惆怅……
吃完了包子,又买了几个,海澜准备带回去给狮子尝尝,却听见村儿犹犹豫豫的低声问道:“侧……格格,能不能帮一帮那个人呀?”
海澜一愣,“哪个人啊?”
“就是那个卖身的二柱子啊,他也是上了人家的当,况且他都知道自己错了,总得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是不是?”
海澜点点头,她虽然不愿意管闲事,但是村儿既然张嘴了,她也不差那么点银子。海澜拿了些碎银子出来付了包子的帐,又给了老汉船钱,同时递过去一锭二十两的银子“老人家,我的这个姐姐最是心软的,听了你说的二柱子的事儿,她就想着帮一把,这二十两银子应该能买上两副棺材了吧?不过我们两个……也不便出面,就麻烦您老人家帮着走一遭!不知道行不行?”
老汉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行!这样的好事儿老汉我愿意干。”
出了包子铺和老汉作别,海澜笑道:“村儿,你今天怎么就想起来要帮着那个什么二柱子了?”
半晌村儿才说道:“没什么,我哥哥也叫二柱子……”
海澜拉住村儿的手,说道:“你若是想家,等回去的时候可以顺路回家去看看。”村儿默默地摇了摇头。
二人回到来福客栈,一开门狮子就扑了过来,海澜刚拿出买来的包子喂它,就听见有人敲门,来的却是客栈的掌柜,他一边作揖一边说道:“两位客官,真是对不住,你们二位的马被咱们扬州府石知府的公子看中了,他留下了二十两银子,把马骑走了……”
海澜一听就怒了,居然有人强买强卖到她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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