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伊望着远处略显阴沉的天空眼中同样闪动着阵阵阴郁,从渡过哈里斯河之后的这些日子里,从之前充满兴奋的杀戮到逐渐变得缓慢下来的行军,阿诺伊觉得军队的锐气在一点点的被消磨殆尽。
从科尼亚北方边境到黑海沿岸,这段距离事实上并不是很远,至少在用重金换取来的地图上看,科尼亚的军队已经足够在那段距离上给罗马人制造一个又一个的麻烦,然后直接一口气冲到黑海岸边。
可是,实际上却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在开始的进攻中延误的时间虽然让阿诺伊用绕过那些城堡的方式节省下来,但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罗马人却乘着那段时间的空隙,在他前进的道路上设置了重重障碍。
很多村庄变得一贫如洗,或者说是空空荡荡,那些村民要么早早的退入了附近的堡垒,要么向更远的城市聚集,然后那些城市纷纷关闭城门,在科尼亚人愤怒的叫骂声中冷冷的看着他们。
几乎所有村庄都是这个样子,粮食已经被早早的运进了那些城墙,这让科尼亚军队一时间变得窘迫起来,他们从没想到过罗马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对于这种坚壁清野式的抵抗,阿诺伊不禁想起了许多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当亚尔斯兰在曼齐克特彻底击败罗马人之后,亚尔斯兰的继承者们更是希望一举彻底吞并罗马在小亚细亚的所有领土,但是他们在继续进攻的时候却遇到了巨大阻力,除了那些越向罗马腹地推进越多的城堡之外,就是罗马人那让他们感到意外的对外敌的顽强抵抗和可怕的坚韧性格。
就是在那个时候,科尼亚人遇到了罗马人这种近乎以对双方同时的摧残为手段的抵抗方式,坚壁清野让科尼亚人终于逐渐停下了他们前进的步伐,直到他们终于再也无法敲砸开罗马人的任何一座城堡,他们才不得不向着草原深处退去。
现在阿诺伊发现自己无疑正面对这种不利局面,虽然他早已有所准备,但是当看到那些空空荡荡的村庄时,他还是不禁为罗马人的坚韧顽强而动容。
“不过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贡布雷。”阿诺伊微笑起来,如果说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最终在这场战争中要面对的是罗马的哪位将领,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就在这片土地的某个地方,罗马皇帝正在等着他。
虽然多年来的塞姆制让罗马人变得比任何国家的人都更象军人,而整个国家也如同一个巨大的要塞,但是能够下达坚壁清野的命令,而且能够让这些村庄的民众听命放弃家园的,却只有罗马皇帝谕令。
阿诺伊知道命令会从君士坦丁堡这么快的到达,那么唯一的解释只有罗马皇帝这个时候应该就在科马吉尼了。
这样的猜测让阿诺伊不禁感到一阵激动,在他的心中他一直有一个追逐的梦想,那就是如同亚尔斯兰一样堂堂正正的击败罗马军队,让罗马的皇帝跪在自己面前哀求。
虽然成为苏丹却始终被一些人视为为篡位者,这一直让阿诺伊无法摆脱心中的阴影,他需要用一场丝毫不输于亚尔斯兰的巨大胜利让人们看到他的伟大和睿智,更要用这样的胜利彻底让那些部落王公们明白,只要依从自己,他就可以让他们获得丝毫不逊于亚尔斯兰时代的那些荣誉和财富。
“找到罗马皇帝,我要让他明白谁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阿诺伊向他的将领们下达了命令“至于那些城堡不要再管他们,既然他们想把自己围在墙里,那就让他们再也出不来好了。”
阿诺伊给做为后卫的军队下令,让他们加大对那些城市的监视,同时他派出的骑兵迅速的向着更远的腹地进发,一时间乡村的道路上到处都是科尼亚派出的侦骑,他们就如同一张张开的大网般,向着那些乡村田野扑去,一路寻找着那位可能随时会出现的罗马皇帝和他的军队。
“贡布雷你在哪呢,也许我们很快就能见上一面了,”阿诺伊心中寻思着,罗马人的坚壁清野让他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尽快找到罗马的军队决战,不过他也知道在阻止了自己的同时,罗马人也同样在承受着坚壁清野带来的巨大损失,他坚信罗马人同样希望这样的僵局尽快被打破“让我们看看究竟谁能够坚持下去。”
狄奥多神色忧虑的在帐篷外走来走去,他背在背后的双手中紧攥着的一份呈文已经被捏的变成了皱巴巴的一条,在看到一个侍从从帐篷里走出来之后,他立刻急切的向前走了几步低声询问,不过得到的却始终是“对不起大人,您还要再等一等”这样的回答。
狄奥多感到一阵阵的懊恼,不过他却不能不这样等待下去,因为皇帝这个时候正在召见一个突然来到军营汇总的不速之客。
丁涉是在天刚刚亮的时候来到军营里的,按照伦格给丁璇留下的话,他在刚刚返回君士坦丁堡之后就被告知立刻向小亚细亚出发,当经过了数天的长途跋涉之后,他终于来到了伦格的军队中。
不过他却没有能立刻见到伦格,站在帐篷外的侍从却因为皇帝刚刚睡下,无论如何不肯为他通报,尽管那个侍从知道这位东方巨商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因为那位璇小姐的原因有些说不清楚,可即便如此,直到闻讯而来的胡斯弥尔在侍从一脸的不满中亲自把他带进御帐才算罢休。
不过让很多将领感到意外的是,即便是召见一些重要将领也不曾用太久时间的皇帝,却和那个东方人开始了一席密谈。甚至当太阳已经逐渐升到帐篷顶上时,都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狄奥多的焦急并不只是因为手中正在死攥着的那份文件,他更关心的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皇帝如此重视和那个东方人的这次密谈,一想到那个人和自己一样拥有着一个美丽聪慧的妹妹,狄奥多就不禁变得胡思乱想起来,再一想到埃罗帕西娅当初正是在先皇后怀孕期间得到了皇帝的宠爱,总督的心不由变得更加沉重了。
狄奥多当然不相信皇帝会上演一出废立皇后的戏剧,特别是一想到那个丁璇是个东方人,他知道这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可他还是因此暗暗担心,同时他在心里下定决心,如果必要即便冒些风险也要让妹妹到小亚细亚来。
御帐里传来的一阵脚步声,狄奥多立刻收敛精神看过去,当他看到和皇帝一起走出来的丁涉时,他的双眉先是微微一皱,接着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
这个场面未免有些尴尬,似乎附近的人都能够感觉到那一阵阵并不十分自然的气氛,不过伦格这时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计较其中的微妙,他的确是在等着丁涉,或者说是在等着一个让他能够最终下定决心与科尼亚人展开一场大战的那个时机。
“就是这样了,我想也许我可以为你派一队卫兵,”伦格低声向丁涉问着,当他看到丁涉微微摇头的样子时,他轻轻一笑“我知道你更愿意自由一些,不过这一次你的旅行的确是太重要了,或者可以破例。”
丁涉向着伦格微微双手一躬,在轻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狄奥多之后,他再次轻轻摇头:“这就不烦陛下的美意了,这次远行还是轻车简从为好,而且当值今日战端将起之时,即便是单卒只兵也可说是万千重要,就不耽误陛下的大事了。”
听着丁涉的回答,伦格微微沉吟了一会,这一次丁涉的确肩负着一个其他人都没有想象到的重任,如果成功那么就可能就会彻底改变罗马未来所要面对的局面,甚至可能会就此让整个东方发生一场完全不同的变化。
不过他还是微微点头,他知道丁涉能由万里之外来到这遥远的地方,之前所经历的那些艰难险阻也许连他都不曾想到过,丁家远途公之名曾经让他无限遐想。
“就这样了,也许这样更好,”伦格轻声说着,他伸出手向着面前这位已经和他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关系的东方巨商微微划了个十字,在轻声为他做了个祈祷后,微微抬手示意离开“你先去做好准备,之后我也不再送你,也许这样让你奔波的确有些辛劳,可但愿上帝保佑,一切顺利。”
看着转身向着另外一座帐篷走去的丁涉的背影,伦格微微出了一阵神后,随即才回头向一直等在一旁的狄奥多问到:“有什么事情吗?”
看到皇帝转过身来,同样一直在看着丁涉背影的狄奥多立刻微微躬身,他脸上略显露出的焦急神色落在伦格眼中,不禁让他皱起了双眉。
“陛下,这是从首府送来的呈报,虽然现在才是三月可是今天的春税已经应该收缴了,不过现在……”
“现在正在打仗,”伦格无奈的摇摇头,他知道狄奥多要对他说什么,不过看着那份呈报他的眉头还是不禁皱得更紧了“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陛下,现在的局面的确很糟糕了,”狄奥多跟着伦格走进了御帐,他知道很多人也许在这个时候不会用这种东西来惹得皇帝不快,可是做为科马吉尼总督,他却不能不让皇帝看到真实的东西。
“陛下,坚壁清野会让行省的春税税收受到巨大打击,而且民众也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损失,我们在与科尼亚人对抗的同时也是在伤害我们自己。”狄奥多的声音显得十分阴沉,他知道这个时候说出这些未免不合时宜,对整个罗马军团来说,这个时候正是与科尼亚人大战的前夕,但是做为总督,他却有着更大的忧虑担心。
“我知道,我知道……”伦格微微揉着额头,他当然清楚的明白狄奥多所说的伤害是什么,按照罗马公法,对于罗马人来说即将到来的春税中不止包含着要上缴的那些税赋,同样意味着他们可以按照上缴的税赋比例获得抵押税的实物回返,这是罗马按照新法对农民们的补偿,尽管这些东西看上去似乎不多,但是对于那些原本十分清苦的农民来说,这些东西足以让他们看到一丝希望,更多的人还在期盼着把那些返回的粮食变成种子,让它们成为自己创造财富的源泉。
可是现在,还在地里的粮食被无情的割走,大片大片的小麦还泛着青色就被拔掉,当那些东西无法带走时,田野里升起了一团团的烈火,那滚滚的浓烟看在无数人的眼中,就如同在撕扯着他们的心肝。
“陛下,科尼亚人固然焦急,可是我们也正面临巨大的苦难,我们应该怎么办?”狄奥多面无表情的问着,对他来说向皇帝提出这些难题并不是在质问,当看到皇帝用手指微微敲击手头的那份呈报陷入沉思之后,他停顿下来,等待着皇帝做出决定。
让很多人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以为会带领大军向科尼亚人听头痛击的伦格,在命令军团沿着东西方向向南方的科尼亚人迎去的同时,他却出人意料的下达了坚壁清野的命令。
让科尼亚人得不到一粒可以食用的粮食,让他们无法得到能够为战马替换的任何马具和材料,跟不让他们得到任何一点能够激发起他们征服欲望的财富黄金。
当伦格下达这样的命令时,他能够感觉到那些将领望向他的眼神中掠过的疑虑和不安,他知道自己这样的确就如同一柄双刃剑般,在狠狠打击了科尼亚人的同时,也毫不留情的割伤了罗马人自己原本已经变得虚弱的身体。
“阿诺伊在和我较量,”伦格轻声说,他抬头看着狄奥多,敲击的手指变得缓慢却有力起来“他在等着我失去耐心,他知道对我们来说春天的收获多么重要,所以他在等待,或者这个时候他已经忍耐不住,或者他认为我已经忍耐不住,这一切将决定我们最终谁会首先失去耐心。”
“陛下,我不能不说这里的确和北方行省不同。”狄奥多略显无奈的叹息一声“在北方我们会在城堡里等着罗斯人的进攻,或者在他们抢劫我们的时候出兵,因为我们知道他们会从什么地方出现,也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罗斯人虽然勇猛却并不十分聪明,可是在这里科尼亚人让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或者从什么地方出现在我们,陛下我认为这对我们来说未免太糟糕了。”
狄奥多的话让伦格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这位总督其实真正要说的正是这个,事实上几乎所有罗马将领这时也应该都在暗暗揣测,皇帝把军团安排在一个看似并不重要的地方,却任由科尼亚人在罗马的土地上肆意妄为,这样的决定让他们不但感到大惑不解,甚至觉得未免是个难以接受的重大失策。
“陛下,我们的军团的数量也许不如科尼亚人多,可是这也已经足够让我们和他们展开一场大战了,而且我相信不论是我还是任何人都不会让您失望。”狄奥多加重了语气,他当然不会认为皇帝是因为胆怯才对科尼亚人避不见面,不过随着传来的关于科尼亚人正在罗马境内到处肆虐的消息,他觉得做为行省总督,不得不向皇帝提出开战的请求。
伦格听着狄奥多的话心中微微寻思着,不过这个时候他想的却并不是那些将领通过狄奥多向他提出的与科尼亚人作战的要求,而是在心中暗暗计算,阿诺伊还有多少时间会丧失耐心。
罗马在坚持,科尼亚人也在坚持,在这场对双方来说都代价昂贵的消耗中,科尼亚人在用他们能够在罗马境内消耗的时间做为赌注,而罗马则在用更加惨重的代价换取着某个时机。
这让罗马人变得越来越怒气冲天,而科尼亚人也同样显得焦躁万分,双方的军队都在盼望着能与对方尽快展开一场决定性的大战,即便无法猜测到那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可是也要比那种无尽的折磨要好得多。
不过在伦格的心中,他却知道对科尼亚人来说有着一个他们无法逾越的界限,而阿诺伊将不得不在那个界限到来之前,与自己展开一场决战——那就是法兰克人与萨拉丁之间订立的三个月的休战期结束的临近。
伦格知道,阿诺伊必须在埃及人与法兰克人之间的战争有了结果之前结束他在北方的战事,否则他将不得不面对着一条动荡不安,随时会受到来自任何一方,甚至可能会是双方骚扰的边境,对于法兰克人的贪婪和埃及人的勇猛,科尼亚人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的。
“等一等弗莱利,等一等……”伦格轻轻的说,他知道这一战对自己实在太过重要了,也许在其他人看来这只是一场与科尼亚人多年冲突之后演变而成的战争,但是他却知道这将是阿诺伊开始向着他那抵临黑海,吞并整个小亚细亚梦想迈出的第一步。
看着皇帝脸上那虽然平静却已经表露出心意的淡漠,狄奥多的心中不由微微发出一声叹息,他知道皇帝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而从对皇帝的熟悉上他知道一切显然已经有了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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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二日,在越过了哈里斯河之后第十六天,科尼亚人的军队在越过了罗马人那些鳞次栉比,似乎永远无法突破的城堡之后,终于抵近了小亚细亚东部的丘陵,当从一处高高的山坡上看到远处那一片片起伏不定,直通远方的山丘之后,阿诺伊不由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到了这时他不得不承认当初亚尔斯兰能够在曼齐克特战胜罗马人的壮举,要比科尼亚历史上任何一位苏丹都要伟大的多,不过在回头向着身后那片被他征服的土地看了一眼之后,他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欣慰,接着划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正如伦格所猜测的那样,坚壁清野在让罗马人付出了巨大代价的同时,也最大限度的延缓了科尼亚人的进攻,原本应该不到十天完成的跨越小亚细亚的行程,却用了多出一倍的时间才走完。
而对他来说,时间的确变得越来越重要,他必须尽快完成对罗马的进攻,即便不能立刻打通通向黑海的道路,也一定要乘着这难得的机会让小亚细亚的大片土地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当看到那片丘陵之后,阿诺伊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知道一旦越过这片丘陵地区,迎接他的将是直通黑海的平原,在那里将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科尼亚铁骑的进攻。
“让我看看那个罗马人的大流士是什么样子,”阿诺伊回头向陪伴在身边的人开着玩笑“我听说他的一匹战马叫比赛弗勒斯,不过我想也许很快我也可以这么命名我的战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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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阿诺伊自比亚历山大大帝的时候,在这片广袤丘陵的另一边,伦格也正在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地势。
而后他对身边的人淡淡的说:“也许我们可以在这里阻挡住科尼亚人,然后一切就由上帝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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