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骑士的问话让阿洛伊德立刻陷入了不安之中,而这时附近已经一片混乱的一切却让他无法去想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已经闻讯从“乌莱”里奔跑出来的人们发疯似的冲向那些罗马骑兵,他们哭喊着,哀叫着冲过来,抚摸着闪闪发光的腿甲,亲吻着沾满泥土的马镫,那些已经在这片土地上被囚禁了百年之久的罗马后裔们发出了震天的哭泣!
那些从农庄里闻讯奔出来的农奴们围拢着这些他们从没见过,只在祖辈的传说中给他们带来荣耀的罗马骑兵,嘴里发出一阵阵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义的喊声。
很多人跪倒在地上拼命的亲吻着土地,他们从没象这样对这片土地如此钟爱,尽管百年来他们的祖辈和他们自己都被禁锢在这里,甚至很多人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憎恨,但是现在这片土地却让他们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感情!
因为多少年来,只有当他们看到那红色的披风和飘扬的翎羽漫天飞扬时,这些从祖辈开始就已经是农奴的人,才第一次真正感到,这片富饶的原野,这片滋养了他们几代人的田庄,是罗马的土地!是他们的土地!
但是也有的人则胆怯的远远站着,他们不知道这些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从哪里来,而且对这些看似熟悉却有那么陌生的“同乡”,他们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去面对他们。
他们当中有些已经上了年纪,多年风霜的磨难已经让他们失去了锐气,更多的只是用沉默和服从期待着渡过自己平静的一生。
而有些即使是还很年轻,却有着明显的于罗马人颇为迥异的混血外貌的农奴,则满脸疑惑的看着眼前的这些陌生人。他们当中很多人都谨慎的与自己的家人紧紧聚拢在一起,对于突然出现的罗马军队,他们感到不安和恐惧。
“上帝呀,耶稣,玛丽,圣约瑟夫!我看到了十字架,是神圣的十字架呀!”
一声大喊忽然人群里响起,农庄中已经年迈的牧师在一个孩子的搀扶下挤过那远远看着这一切的人群,向着黑十字旗蹒跚的奔去。
他几次在路上是旁边的人用力扶住才不至摔倒,可即使这样,当他奔到十字旗下时,他还是一下跪倒在地,双手抓着藏在衣服里的十字架向着黑十字旗哭诉着:
“看看呀,主呀,看看你的孩子受的苦吧!”
牧师的眼睛里流淌着浑浊的眼泪,他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甚至是胆怯的去抚摸旗杆,当他的手指轻触到坚实的木质旗杆时,他的嘴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号:“上帝呀,一百年!一百年呀!”
牧师的哭喊立刻引起了更多人的悲戚,人们向着十字旗围拢过来,伸手试图去抚摸那神圣的旗帜,然后他们向着那位骑在马上肃穆的望着他们的年轻骑士举起双手,如同迎接上帝的使者般大声疾呼着:“救救我们吧,大人!救救我们这些罗马人吧!”
伦格骑在比赛弗勒斯的脊背上,他尽量让自己的脸上显得平静,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感到了一阵阵难言的感慨让他的眼睛有些潮湿。
这就是现在的曼齐克特的罗马人!这就是那支曾经傲啸整个地中海沿岸,甚至曾经一度把地中海做为自己的内湖的罗马军团的后裔?!
看着这些几乎如同一群绵羊般的农奴,看着那些远远的躲在远处,一脸畏惧戒备的观望者,再看着眼前这个用沉默回避着自己的年轻农夫,伦格知道自己面前的路是多么艰难,那不只是要面对即将到来的克尼亚人的艰难,也有在这片土地上如何让罗马的荣耀再次辉煌的艰难!
伦格向着年迈的牧师伸出手让他站起来,随即他转身抓住旗手手中的黑十字旗高高举起:
“听着!我是来自安盖特的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子爵,也是埃德萨的伯爵!正如我告诉你们的,我也是个真正的罗马人!我带领的军队,是真正的罗马军团,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结束曼齐克特的耻辱!为了让你们成为真正的罗马人!”
“罗马万岁!”
不知道从哪里响起的喊声霎时在田野里响成一片,农奴们相互拥抱着,哭喊着,甚至是滚到在他们辛勤劳作的田地里翻滚着!
百年的耻辱和迷茫在这个时候似乎一下得到了补偿,泪水顺着一张张的脸颊流淌下来,可是这个时候即使是最有声望者的哭泣也没有人笑话,每个人的眼中都噙着的泪水都让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模糊,他们丝毫不顾自己践踏了精心呵护的麦田,这个时候的一切都无法与内心中那激荡起来的兴奋相比较!
阿洛伊德不安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罗马骑士,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闭塞的消息和因为被相互隔绝几乎对外面的一切都毫不知情的“乌莱”里的农奴们,不知道这位自称是安盖特子爵的罗马贵族究竟是谁,他只知道这个带领着一支军队突然出现的骑士,一下子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
他不安的回头寻找着,当他在远处那些同样不安的一小群里看到自己妻子熟悉的身影时,他立刻转身不顾一切的向着正试图艰难的挤过人群的妻子奔去。
他看到妻子正拉着自己不到两岁的女儿向前挤着,而女儿看到他时还习惯的向他伸出双手。
阿洛伊德不顾身后人们的注意向妻子奔去,可是他还没有跑出几步,从后面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把他扑倒在地!
阿洛伊德在地上奋力的挣扎着,可是他听到背上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大声的喊着:“大人,这个人是个叛徒!他刚放走的就是克尼亚人的收税官,是他老婆的爹!他娶了个野蛮的克尼亚荡妇!还生了个贱种!”
“穆特!你胡说!我妻子是好女人!”
阿洛伊德一边奋力挣扎一边不忿的大喊着,尘土扑进他脸上嘴里,同时他靠着强健的体魄猛然翻过身来,和那个第一个见到罗马军团发出欢呼的农奴滚打在一起!
“阿洛伊德,你有罪!”站在伦格坐骑前的牧师指着尘土飞扬中的两个人大声呵斥着“和异教徒通婚还威胁牧师为你祝福,你的孩子不会得到幸福的,你的女儿永远不会的得到上帝和主的保佑!”
“不是!不是这样的!”厮打中的阿洛伊德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喊,而当他看到不顾旁边的人阻挡,拉着女儿蹒跚的向自己这边奔过来的妻子时,一阵恐惧让他不禁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别过来!回去丝妲尔,别过来!”
刚刚还欢呼莫名的田野里这时一片慌乱,人们相互盯视着,那些和克尼亚人通婚或者本身就是混血后代的人惶恐的畏缩在一起,他们看着那些平时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们,可是现在他们从这些乡亲的眼中看到的,是他们从没看到过的陌生的憎恨甚至是凶残!
“抓住那个女人,”伦格看着奔到厮打的两人身前的克尼亚女人平静的向骑兵命令着“小心点,别伤害她。”
两个骑兵纵马过去,当他们用手里的长矛的尾鑽轻触女人肩头时,年轻的女人不禁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她一支手用力拉着大哭的女儿,一只手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而这时正在厮打的阿洛伊德立刻发出了一声哭喊般的哀求:“大人,求求你别伤害她!她怀孕了,就要生了!”
伦格看着因为惊恐终于被那个叫穆特的农奴压在身下,躺在土里不住哀叫喘息的阿洛伊德,慢慢向前带动战马,随着比赛弗勒斯踏动地面扬起的尘土,他绕过地上还在挣扎的两人,来到了那个惊恐万状的女人面前。
低头看着恐惧的抬头望着自己的女人,伦格微微回头向跟着走来的牧师问着:“这个女人是这里收税官的女儿?”
“对,一个异教徒!”牧师厌恶的盯着女人“阿洛伊德原来是个好孩子,可是却被这个女人诱惑了,她给他生了个女儿,而且现在又怀孕了,上帝保佑那不是个男孩,要知道这里罗马人生下的男孩都只能当一辈子的农奴。”
听着牧师愤恨的控诉,再回头看着那些似乎已经分得十分清楚的两群当地人,伦格的双眉不禁紧紧皱了起来。
他知道在这里会发生这种事,已经在克尼亚人的统治下生活了百年的罗马后裔,难道还会拥有当初骄傲的罗马军团的精神吗?
压抑却平静的生活能让一个英雄意志消沉,更能让一群雄狮变成绵羊,眼前这些人就是真实的证明,而那些在这个时候立刻跳出来指责揭发这些人的人,也同样是这种被扭曲了的压抑的变种。
“这对年轻人有罪?”伦格再次轻声问着牧师。
“对,他们有罪!”
“那么你呢,牧师?”伦格一边示意把那两个依然挣扎的人分开,一边看着那些怒视着自己同伴的农奴们“你们当中,认为他们这些人也都是有罪的吗?”
“对,他们是贱种!”
“叛徒!”
“罗马人的耻辱,软骨头!”
人们向着那些被围拢起来的人大声咒骂着,多年来隐藏在内心中的愤怒和对克尼亚人的仇恨在这个时候完全宣泄在了这些拥有着克尼亚血统的人的身上,同时对那些和克尼亚人通婚的罗马人,他们更是用仇恨的唾弃发泄着常年来的怨恨!
“好!”
一声呐喊传来,村民们愕然的看到伦格从身边骑兵的手里抓过了一支长矛,随着他用力一掷,长矛直直的插进土里,矛杆摇摆一阵晃动。
“你们既然这么恨他们,就杀了他们!”
伦格的话让所有人,甚至骑兵们都不禁大吃一惊,他们愕然的看着伦格,无法想象这位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带领自己越过莫杜夫河,甚至不惜用可怕的手段毁掉连接上下曼齐克特的桥梁,自断退路的大人,会做出这种决定来!
“你,把矛拔出来!”伦格指着那个叫穆特的农奴,看着犹豫的拔出长矛的穆特,伦格向着所有人高声说“你们所有人,都可以向我的士兵要一件武器,然后可以去杀任何你要杀的罗马人的叛徒!”
伦格的宣布立刻在人群里引起一阵大乱,有的人迫不及待的向骑兵们所要武器,而那些被围拢在一起的人们则大声哭喊着紧紧缩在一起!
“可是!”伦格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在做出这种之前,要先问自己,自己自认是有资格惩罚他人的人吗?!”
他掉转马头,看着似乎因为这个意外开始局促不安的牧师:“尊敬的牧师,难道你不是把十字架藏在领子里,而不是正大光明的放在外面吗?难道你这么做不是一种胆怯和亵渎吗?”
“我……”牧师一时目瞪口呆。
“你们,”伦格指着那些已经有人抓着武器跃跃欲试的人“你们谁自认自己是无罪的,谁敢于发誓说自己在克尼亚人的淫威面前没有怯懦畏缩的,就可以举起你们的武器!”
伦格的话,让所有人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至于你,”伦格看着抓着长矛不知所措的穆特“你对罗马的渴望让我高兴,但是你在我到来的时候这样对待自己一起生长的伙伴,却不是我想看到的。”
随着身边早有准备的骑兵夺去穆特手里的长矛,伦格一边调动马头,一边向着所有人沉声说:“你们是罗马人,不论是经过一百年还是更长的时间,你们都是罗马的后裔,我来是为了让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你们重新得到做为罗马人的荣耀,而不是为了让你们满足自己复仇的欲望。”
伦格轻催坐骑来到已经站起来的阿洛伊德面前,看着这个满身尘土紧紧抱着妻女惊恐的望着自己的年轻人,伦格看到了这个看上去身体健壮,却在这时如同一只柔顺的羔羊般的自由农奴眼中的惊恐不安。
“我是安盖特的贡布雷子爵,”伦格轻声说,当他看到阿洛伊德手足无措的慌乱点头时,他不禁在心底里发出一声轻轻叹息,百年的压迫真的已经让这些罗马战士的后裔失去了他们的勇敢和荣誉了么?
“你的妻子,是克尼亚收税官的女儿?”伦格从马上微微歪头看着那年轻女人,他不能不承认,那女人的确值得阿洛伊德为她拼命。
“她从没伤害过任何人,大人!”阿洛伊德紧紧的把妻子护在身后,他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哀求和哭泣“她就要生孩子了,求求你放过她,我可以给你当农奴,我给你干活,种地,养牲口,我什么都会的!只求求你别伤害她!”
伦格沉默着,他抬起头看着头顶上蔚蓝的天空,在稍微沉寂后,他低头看着紧紧抱在一起的那一家人。
“你们走吧,回到村子里去,或者去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伦格沉沉的说“你们所有人都可以走,不过在走之前你们只能带上自己能到下一个地方的口粮,我的军队要征收你们的粮食。”说到这儿,他用力一带战马,在比赛弗勒斯的嘶鸣中,他回头向着微微喘了口气的阿洛伊德沉声说“我的军队要去为罗马战斗!他们要为了更多象你这样被克尼亚统治的罗马人去流血!”
说着,在四周一阵不安的喧嚣中,他回头向着那个一直站在旁边叫穆特的农奴问着:“如果你自认是个真正的罗马人,那么你愿意跟随我的军队一起去战斗吗?”
“我愿意大人!”穆特高声回答着,他狠狠的瞪了一眼阿洛伊德,然后单膝跪在地上,抬头向着伦格大声说“如果您给我一件武器,我会第一个冲在最前面!我向上帝发誓!”
“我只要你能给我带路就可以,我要尽快赶到克尼亚人驻守在这里的“乌莱”去,”伦格向着阿洛伊德的妻子看了一眼,他看到女人在听到他的话时全身一颤,于是他知道了这个女人显然能够听懂他的话。
“可是大人,我不是很熟悉,”穆特有些为难的回答“我只去过几次,都是在送谷税的时候,那地方很远……”
“只要你给我指出的方向不错就可以,”伦格忽然微微一笑“相信我,我走过比你甚至是你的祖先都要远得多的路。”
说着他微微催马向着前面缓缓走去,而在他的身后,刚刚还被热情欢迎的罗马骑兵开始挥舞起武器,向着村庄里奔去,在“乌莱”村长和牧师的带领下,他们迅速的从那些被指认为与克尼亚人有着关联的家庭中收集起足够多的粮食,在那些人呆滞愤懑,甚至有些仇恨的眼神中,带着一群刚刚由升任了小队长的穆特带领的农奴步兵,向着村外奔去。
阿洛伊德慌张的护着妻女回到家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罗马士兵拿走了家中的那些存粮,而让他感到一点安慰的是,在苦苦哀求之下,这些罗马士兵没有动他为妻子准备的一些细致的和一些被允许带走的粮食。”
“这些足够我们到帕里姆-乌莱路上吃的了,”阿洛伊德向妻子小声的说,他不安的看着四周,这时他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那些平时和气的相邻这个时候在他的眼里已经变成了可怕的敌人,似乎随时都会把他一家撕烂扯碎似的“我从没想到过他们这么恨我。”阿洛伊德对妻子说。
“他们是在嫉妒,他们嫉妒你过的比他们好。”妻子轻声安慰着丈夫“不过是我连累你了,我知道你在房子下面的地窖里藏着一顶头盔,那是罗马人的吧。”
“你知道?”阿洛伊德有些愕然的看着妻子,然后他用力点头“那是我的祖辈偷偷留下来的,他们要告诉子孙,我们始终是罗马人。”
“所以我连累你了。”
“不,只要有你一切就好了,现在我们就离开家去帕里姆-乌莱,去找你父亲,我要把你安置在他那儿,”阿洛伊德小心的呵护着妻子“你就要生了,我们必须尽管赶到那儿去。”
“那个罗马将军不是说要去最大的乌莱吗,那就是我父亲的村子,我们要去告诉他,让他快些带家里的人逃跑。”丝妲尔担忧的对丈夫说着。
“我不知道,也许他现在已经跑回家里去了,不过我们还是尽快去找他。”阿洛伊德不安的点着头,他慌乱的从自家的马厩里迁出唯一一匹乡村马,对于罗马骑兵居然也没有征收走这匹马,阿洛伊德对他们的敌意不禁微微减少了一些。
村子里慌乱出逃的人不少,不过他们显然都感到很茫然,除了阿洛伊德,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们都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甚至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能离开自己居住“乌莱”。
不论是克尼亚残酷的法规,还是因为多年来已经形成的单调生活,都让很多人失去了走出村庄的欲望,当他们成群结队走出农庄,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时,他们不禁全都略显畏惧的看着阿洛伊德,他们知道在整个村子里,也只有阿洛伊德夫妻才算是真正见多识广的人。
至少,因为从小一次次被选中运送谷税和各种税赋,他甚至到过比收税官居住的帕里姆-乌莱更远的大城——曼齐克特!
“我们走吧。”把妻子安顿在一辆破旧马车里的阿洛伊德带着队伍向着自己“岳父大人”居住的农庄出发了,他一路上一边小心的照顾着妻子,一边不安的看着四周的一切。
他不知道穆特带着那个罗马骑士的军队走的是什么方向,但是他却很奇怪始终没有看到他们的踪影。
阿洛伊德不知道的是,就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一小队罗马斥候正紧密的盯着他的行踪,而在更后面,伦格的骑兵队伍正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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