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的不安和骑士们的惶恐并没有令波希蒙德从杀戮中清醒过来。
他已经完全把自己沉浸在那种充满死亡的游戏之中,他不停的用杀人来迷惑自己变得脆弱无比的心灵,似乎只有在那些到处都是血腥味道的可怕尸体上,才能找回属于自己的尊严。
而且开始变得越来越疯狂,当终于有一个侍臣试图阻止他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时,他立刻用一柄匕首刺进了那个侍臣的眼眶!
在那个人发出惨叫的同时,他的匕首不住的搅动,直到终于把那个人的面孔搅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烂泥!
安条克的公爵波希蒙德彻底的疯了,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骑士们彻底陷入了手足无措之中,他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眼前的一切,特别是当他们面对似乎意识到他们的处境开始进攻的克尼亚人,安条克军队立刻陷入了从来没有的巨大危机之中。
可是这并不是最可怕的,当安条克的贵族们终于在一阵相互推诿却又无法避免的做出选择之后,还没有来得及用绳子和固定嘴巴的铁圈把波希蒙德捆绑起来,一个让他们感到如灭顶之灾的消息已经传来!
原本那些被吸引到凯撒利尔的克尼亚人军队已经闻讯返回了锡斯城!
没有人知道消息怎么能那么快的传递到凯撒利尔城堡下,安条克人只记得在他们的军队突然出现在锡斯城下的时候,那些克尼亚人就开始吹起一种腔调古怪的号角,随着这种古怪的号角声,整个旷野里都传来了这种连绵不断的如郊狼般嘶叫的声响。
到了现在,安条克人才隐约知道那号角究竟是什么,那是一种如他们所使用的烽火一般的信号,而让安条克人不可置信的是,克尼亚人居然能用这种方法在整个奇利里亚传递消息!
但是事实上克尼亚人的援军的确到来了,先是小小的一股股的,随后越来越多。
如逐渐聚集起来的狼群般的克尼亚人开始在距离安条克人守护的村庄不远出现,他们一边高声叫喊一边不时派出小股骑兵骚扰已经变得惊慌失措的法兰克人,在这些克尼亚人的眼里,安条克的军队和那个刚刚被围攻的贡布雷一样是令人憎恨的敌人,甚至更加令他们憎恨,因为随着在村外找到的克尼亚平民的尸体,安条克人的举动显然彻底触怒了原本就在为受到袭击懊恼万分的克尼亚军队。
“我没想到居然发生这种事情,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一个骑士看着村外扬起的烟尘向同伴无助的唠叨着,这个曾经跟随波希蒙德一起参加过上次与克尼亚人战争的骑士恐惧的望着外面的异教徒,他想起了那段做为俘虏渡过的可怕日子,而现在他相信,绝对不会再出现当初波希蒙德因为和克尼亚苏丹的儿子交好而受到的待遇了。
因为这次战争不但是波希蒙德自己选择了背弃条约,更可怕的是,现在的公爵已经彻底疯狂!
但是就好像上帝也彻底抛弃了安条克人,就在已经被完全包围在村子里毫无退路的安条克军队无比恐慌的和敌人对峙的时候,一个更加巨大的灾难降临到了他们头上!
就在被包围的第四天清晨,还没有完全大亮的天空中,依稀挂着的几颗残星还在闪动着若有若无的微弱光芒。
村外依然包围的克尼亚人的叫声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清晨也安静了不少,除了不是传来的几声马嘶,整个村子似乎完全沉浸在一片静悄悄的安详之中。
一个士兵腋下夹着冰冷的长剑懒懒的登上了村子的土墙,就在这堵并不太坚实的土墙前,连续发生了两天的激战在墙下已经堆砌起了一排尸体,不过也幸亏这堵土墙,克尼亚人骑兵的灵活被有效地阻挡在了它的外面。
一旦失去灵活如风的速度,安条克人立刻就恢复了他们的信心,如果说到用刀枪直面任何这些异教徒,任何一个安条克人都不会感到畏惧。
士兵沿着用各种杂物加固的土墙向前走着,他是来接替守候了一夜的同伴的。
越过几具被流弩射死的牲畜的尸体,就着已经略显微白的光亮,士兵看到了半伏在墙头的同伴的身影。
“快回去休息吧,还有点冷汤。”士兵低声嘀咕着。
他走上去轻轻拍打同伴的肩头,随着那个把整个身子都埋在一块破烂的亚麻布下的身体微微晃动,伏在墙边的同伴慢慢抬起了头。
然后,这个士兵借着微光看到了一幕令他无比恐惧的情景!
那个已经从墙边站起来的士兵的脸上一片惨黑,充血的眼睛里透着令人恐惧的迷茫,而他嘴角上挂着的一丝混合着污浊唾液的血丝滑落下来,挂在下巴上随着他的呆滞的头不住晃动着!
“我的上帝!”士兵吓得发出一声惨叫,他不住的后退,因为恐慌被身后的杂物绊倒的身子不住翻滚着。
“帮帮我,我很不好……”同伴茫然的向前走着,他扶着身边的一根木梁想要站稳,可是随后立刻摔倒在地上。
“你病了!你病了,不要过来!”士兵大喊着,他用长剑指着对面的同伴,同时半回过头向着闻讯而来的其他人不住的喊叫着“上帝,这里有人得了病,快去报告殿下!”
这个士兵的喊叫在清晨的村子上空如死神即将到来的警告呼啸而起,而这声喊叫,也的确是死神即将来临前的可怕征兆!
被突然惊动的骑士们立刻来到了土墙边,当他们看到那个已经躺倒在地奄奄一息的士兵时,所有稍有经验的人都不禁脸色苍白,全身颤抖。
“上帝呀,上帝在惩罚我们了,”一个骑士无力的跪在地上,他伸出颤抖的手攥着戴在胸前的十字架,可是接着他就发出痛苦畏惧的哭泣呻吟“上帝因为我们背叛了圣地惩罚我们,我的主呀,我们要下地狱了!”
“住嘴!”一个年轻的贵族一把抓住那个骑士的肩膀把他提起来,同时他的嘴里用很低的声音对四周的骑士吼叫着“如果惩罚,也只是惩罚某个疯子,是他把我们带到这这种困境里的,现在你们都给我闭嘴,我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你们不想立刻遭难就都要听我的!”
年轻贵族的眼神里尽管也透着同样的恐惧,但是又有着旁人所没有的激动,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别人无法看到的东西般仔细盯着地上那个已经病入膏肓的士兵,因为紧张不住抖动的脸颊上一阵阵的泛着青白。
如果伦格在这里,他就能认出这个人,他正是当初伦格刚刚离开安达契时在圣西门港外遇到的那个叫埃里奥特的年轻勋爵,而他也是波希蒙德三世的表弟。
这时的埃里奥特一边畏惧的看着地上的病人,一边紧张的询问着刚刚发现了这个病人的士兵:“你是第一个发现他的吗?”
“是的大人,我来接他的岗,可是……”
“那这是你见过的第一个发病的人吗?”埃里奥特更加紧张的问着,同时他立刻从士兵身前向后退了几步,这个举动让四周的人立刻效仿。
“是……是的大人,之前还没有人这样过。”士兵畏惧的看着四周,他似乎看到了人们已经开始用看到瘟疫般的眼神注视着他,同时当他要挪动脚步时,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
听着士兵的话,埃里奥特的嘴角微微颤抖着。
瘟疫!这个可怕的名字在这时如敞开的地狱里的可怕入口般在所有人眼前摇晃着!
在整个黑暗的时代里,无论是残酷的战争还是充满诡异气息的宗教阴谋,甚至是可怕的饥饿灾荒,也没有能与瘟疫相抗衡的灾难。
不论是很早以前横行希腊,以至辉煌的雅典文明险些彻底灭亡的可怕瘟疫,还是曾经肆虐罗马,夺了马克.奥汝勒皇帝的“安东尼”病,都是曾经如拿着死亡之镰般收割了无数生命的死神的得意之作。
而现在,在这座被围攻的小小村庄中,却恰恰出现了可怕的瘟疫征兆,这让所有知道了这一切的人感到无比恐慌。
即使是面对克尼亚骑兵也不曾如此畏惧的恐怖气息立刻弥漫在人群之中,他们相互盯视旁人,似乎从别人的呼吸中就感觉到了可怕的瘟疫已经传向了自己。
埃里奥特狠狠的瞪着四周的人,他同样感到畏惧,他的手紧抓着绑手腕上的十字架护身符,心里不住的狂跳。
可是看着四周人们的畏惧,一个疯狂的想法却又令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他的眼睛好阴沉的看着身边的骑士们,声音低沉的对他们说:
“现在是你们自己决定的时候了,告诉我这个得病士兵出现是不是‘他’违背上帝意愿的结果。”
骑士们显然被埃里奥特嘴里提到这个‘他’的时候吓了一跳,不过看着地上那可怕的瘟疫病人,终于开始有人点头。
只要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看着这些跟随自己的贵族们默默的用这种方式表示着对自己的屈服,埃里奥特脸上划过一丝下定决心的凌然。
“你们的决定是正确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拯救安条克!”他狠狠的把手里的长剑在沙地上一戳“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如果再不做出决定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可是这个人怎么办大人?”一个骑士小心的问,他恐惧的看着越来越没有声息的病人。
“把他烧掉!”埃里奥特嘴里发出狠狠的声音“告诉所有人,我们用上帝赐予我们的火焰烧死了一个魔鬼,然后立刻检查所有的士兵,我们绝对不能让瘟疫发生,否则我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了!”
“遵命大人!”骑士们盯着似乎还在微微蠕动的躯体,在催促中,那个第一个发现病人的士兵被强迫着走过去,他双手颤抖着抓住病人肩头的衣服,在屏住呼吸的的艰难挪动中,还略有气息的病人被拖到了一块空地上。
随着一小罐火油泼在身上,那个已经处于昏迷中的病人身子猛然抖动了一下,这立刻吓得那个士兵一声大叫,他手忙脚乱的把手里的火把胡乱一扔,在猛然烧起的大火中,一阵凄惨的惨叫立刻从火焰里传来!
还没有死掉的病人的身体暴然直立起来,这个如巨大火把般的燃烧物在空地上疯狂的跳动着,然后他好像知道什么似的猛然冲向埃里奥特站立的方向,可是紧接着他就被一块石头绊倒,在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中,不住挣扎的躯体在地上翻滚着,蜷曲着,直到最后终于一动不动。
“主基督宽恕我!”那个扔火把的士兵看着这可怕情景嘴里发出呻吟,他不顾一切的转身想跑,可是随着对面几柄伸过来的长矛递在他的面前,看着对面一个人手里已经点燃的火油瓶子,这个士兵才知道,自己也已经成为了要被烧死的一个!
“不,不能这样……”
士兵恐惧的呻吟着,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随着一道在空中晃起的亮光,火油瓶狠狠砸在了他的身上!
霎时,又一个泛着可怕臭味的巨大火把燃烧起来!
“上帝呀!你们这些魔鬼!”痛苦的士兵在空地上不住晃动着,同时他的嘴里发出可怕的诅咒“你们谁都逃不掉的,你们所有人都会下地狱!耶稣!圣母!”
可怕的诅咒令站在四周的人一阵胆寒,他们当中忽然又人疯狂的举起长矛戳刺那个“火把”,直到它栽倒在地,熊熊燃烧!
“现在是我们去让那个引起这一切的人负责的时候了。”看着那两个燃烧的火堆,看着四周士兵们恐惧的眼神,埃里奥特从嘴里蹦出这句话。
他把手臂高高举起,手腕上的金质十字架立刻在空中摇晃起来:“跟随我,我们是虔诚的,所以我们能避开一切魔鬼的灾难,这些灾难是因为有人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那个人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现在他不但自己疯了,还想用瘟疫把我们都带进地狱,只有惩罚那个人才能拯救我们,上帝的意志!”
“上帝的意志,惩罚魔鬼!”
不论是贵族骑士还是普通士兵,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彻底疯狂起来!
一片声嘶力竭的呐喊从村子里响起,那声浪高得甚至连在村外的克尼亚军队也不禁感到一阵不安。
正在不停在村外骚扰的克尼亚骑兵惊慌的调转马头向自己的队伍里奔去,同时他们不时回头看着村子上空升起的那两股黑色的烟尘,随着迎面吹来的冷风,有几个士兵似乎闻到了那浓烟中夹带着的一种令人恶心的焦臭……
依然沉浸在杀戮游戏里的波希蒙德半靠在一张木板床上昏昏浩浩的半闭着眼睛,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一个被他斩断了四肢的克尼亚女人正发出微弱的呻吟。
波希蒙德似乎颇为兴趣的眯着眼睛看着血泊中的那具躯体,他不知道这女人怎么能坚持那么长的时间,在被斩断四肢之后,这个女人居然能一直活着,这让他不禁发出一声声的含糊笑声。
他从身边抓起最后一小罐葡萄酒胡乱灌进嘴里,然后双手拄着长剑费力的站了起来。
波希蒙德挺胸叠肚的走到那个已经发不出高声的女人面前,用手里沾满黑红血浆的剑身碰了碰她的脸颊,在他把剑尖慢慢刺进那女人的脖颈时,他听到了一阵沉闷的杂乱声音,然后紧闭的木门立刻被人从外面轰然撞开!
波希蒙德愕然抬起头,他看到自己的表弟埃里奥特一手握着长剑,一手举着十字架大步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一群骑士同样恶狠狠的盯着他,而更多的士兵则站在门外。
所有人在进来时都不由伸手掩住鼻子,尽管这些人都是在战场上厮杀的勇士,但是当他们看到房间里的一切时还是一阵恐惧胆寒!
整个房间里到处都是残缺的血腥躯体,甚至就在波希蒙德的那张床上,一颗已经开始泛黑的头颅也如一个枕头般放在床头。
而安条克公爵波希蒙德这时已经完全如一个魔鬼般的站立在他们面前。
“上帝这个人真的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一个骑士因为恐惧开始嘴唇发青,他的身子好像时冷时热的打着哆嗦,终于因为难以忍受而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埃里奥特,你是带人来杀我的吗?”波希蒙德似乎在看到这些人之后就立刻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他随手把长剑插在女人的身上,然后就那样艰难的坐在了涌出的血泊中“还是你自己没有胆量,需要别人给你壮胆?”
“你这个魔鬼,你的行为已经触犯了上帝,”埃里奥特用力舔着嘴角,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已经下定了决心,而且一切也已经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当真正面对这个胖子时,他还是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畏惧“我们不能让你的愚蠢葬送我们,更不能让你的罪恶葬送安条克。”
“可是如果没有我,又怎么会有安条克呢?”波希蒙德笑嘻嘻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埃里奥特。即使已经被疯狂折磨得失去了理智,但是当他看着埃里奥特的时候,眼睛还是露出了望着属于自己属臣的那种威严,他的手在戳在旁边的长剑剑刃上微微滑动,当锋利的剑锋割破了手腕,流淌下粘稠的血浆时,波希蒙德看着自己的血水用一种痴痴呆呆的声音说:“原来我的血也是红色的……”
终于鼓足勇气的埃里奥特慢慢的走到了波希蒙德面前,他小心的蹲下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到:”我会是安条克最好的公爵,而我们的后代不会知道你是被魔鬼引诱的事情,所以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如果没有我,又怎么会有安条克呢?”
波希蒙德依然重复着这句话,这让埃里奥特不由一阵恼怒,可是就在他站起身来准备退开时,波希蒙德忽然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古怪的笑容,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十分的好笑,可是这笑容却让埃里奥特感到说不出的畏惧。
“安条克已经死了,不是被那个异教徒偷走的,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波希蒙德说完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看着他脸上那种好像在这时忽然清醒了的表情,埃里奥特的心里一阵恐惧,他对波希蒙德的畏惧是自小而生的,即使是现在,他的手里握着长剑面对眼前这个已经众叛亲离的人,他也被那种恐惧深深地包围着。
看着眼前坐在血泊了的人,埃里奥特略微喘息,然后双手猛挥!
一道血箭伴随着埃里奥特手里的长剑划起的寒光直喷而出!血水喷洒在埃里奥特的脸上,随着一颗硕大的头颅翻滚着落在地上,波希蒙德肥胖的尸体缓缓的先前栽去。
“砰”的一声,躯体倒地的声音传来,埃里奥特在人们的喊叫中循声回头,他看到那个先前一直在呕吐的骑士脸色乌青的栽倒在地上,同时他的嘴里正向外冒出掺着唾液的血丝!
“上帝!”
恐惧的叫喊声霎时在房间里响起,因为再次看到瘟疫的迹象,埃里奥特脸上已经一片惨白!
不祥的火焰开始在村子里燃烧起来,先是一个两个,然后越来越多,直到终于有一天瘟疫无法控制的在整个安条克军中肆虐起来。
法兰克人里发生瘟疫的可怕消息立刻传到了包围村子的克尼亚人那里。
对死亡同样畏惧的克尼亚人停止了进攻,他们远远的在村子四周点起大堆大堆的篝火,直冲天际的浓烈黑烟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够看到。
“那可真是个可怕的地狱。”在离锡斯城不太远的地方,一个白化病人用毫无表情的透明眼睛看着那股股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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