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远处被士兵们簇拥在中间的伦格,走到一把遮阳云盖下的赫克托尔脸上浮动着不快的阴郁。他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马鞭在手上拍打,然后他抬手叫过了离他不远的阿历克斯。
“你是干什么的?”
赫克托尔的声音并不高,可听在阿历克斯耳中却让他有些发抖,对白化病人的畏惧在整个骑士团甚至教团里都十分普遍。
人们可以接受马克西米安的严肃和法尔哥尼的粗野,但是却很少有人能在赫克托尔那双透明水晶眼球盯视下安然自若。
“我是大人的传令兵。”木匠儿子可怜的回答着,这时他真有些后悔为什么没跟紧些大人。
“我看你是偷懒的传令兵,”赫克托尔的声调里弥漫上一股愤怒“你不知道这对大人来说有多危险?难道你就只带这么几个骑兵就让大人离开城堡?”
“可是大人,我只是个传令兵……”阿历克斯就快哭了,他无法想象自己指挥那些骑兵的情景,所以当他回答时他的脸上挂着的是可怜委屈。
“可你更是大人最后的防线!”赫克托尔抓着阿历克斯的肩膀指着远处的那些士兵“看看他们,你能保证他们当中谁是没有敌意的?连伟大的凯撒都被人刺杀,难道你以为上帝的宠儿就一定能抵挡住一柄凡俗的匕首吗?”
“那么我该怎么办?”头上开始出汗的阿历克斯用力蠕动着发痛的喉咙,艰难的问着。
“做大人最后的防线,小阿历克斯,也许你遇到大人就是为了实现这个使命的。”赫克托尔低声给木匠儿子打着气。
“我会的,这是我的使命!”阿历克斯不住点头,可过了一会他忽然又泄气的叹了口气“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
“没关系,小家伙。”赫克托尔对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传令兵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我会教你,我会让你成为最出色的护卫和战士。”
看到阿历克斯露出的坚定神态,赫克托尔的阴郁终于逐渐淡去不少,而已经离开那些士兵来到遮阳伞下的伦格脸上露出的玩味笑容,则让赫克托尔立刻躬身向前迎去。
“我听到不少关于你训练那些骑兵的事,罗斯.赫克托尔骑士。”伦格第一次用很正式的口气称呼着这个被他第一批授予骑士称号的臣下的名字“士兵们抱怨你让他们的尊严受到了挫伤,还抱怨你和你手下那些人不顾骑士的荣誉总是传授他们如何逃离敌人。”
听到如此严厉的指控,遮阳棚下的人们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尼曼基鲁斯和那些最早加入骑士团的骑兵们默默的看着伦格,尽管他们当中有人试图说话,可在四周令人不安的沉寂中还是悄悄的闭上了嘴巴。
“大人,我相信这是个误会,”赫克托尔并不紧张,他作势请伦格来到一张桌子前,看着由几块石头压着的一幅地图,他的表情忽然一振“大人,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罗马人,所以我更推崇罗马的战斗方法,”他的手指在图上随意的不住划动,当他的手指出现在表示着广袤无垠的戈壁沙漠时,他停了下来“大人,那个瑞恩希安的确给了我们有力的帮助,可那不可能是无限的帮助,考雷托尔的巨大财富只能让您的领地富裕,但不可能让您迅速拥有一支真正的骑士大军。可这些都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您真的需要一支‘骑士’大军吗?”
当赫克托尔说到骑士这个词时,他的声调忽然变重,然后在人们的疑惑中他抬头看着同样盯着地图出神的伦格。
“那么你认为我需要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呢?”伦格不置可否的反问着,他脸上不露神色的样子让四周的人感到不安,却没有人知道这时他的心头,正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个似曾熟悉却有陌生的影子。
“您需要的是能在干燥的戈壁沙漠里作战的军队,是一支能以速度和进攻令敌人胆寒的军队,是能为您作战而不是看起来威武的军队。”赫克托尔罕见的有些激动,他看着那些在旗号指挥下训练的骑兵开着口,可他脸上的表情却在告诉人们他早已忘记了是在对谁说话“一支能在最远的地方依靠弓箭令敌人胆寒的持矛骑兵是最可怕的,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们是会象狮子般冲向你,还是象猎鹰般掠食你。”
“这是伟大的《将略》里的名言,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战争指导书。”尼曼基鲁斯从旁边轻声为伦格解释着,他知道这位大人虽然现在已经身处高位,但是却是出身农兵,所以他知道这些富有战争哲理的话大人是不可能熟知出处的。
“莫里斯皇帝的巨著。”伦格随口说出让尼曼基鲁斯诧异的话。
虽然在伦格心目中并不认为这本书就是“最伟大的”,而且也并不认为它就一定如传说般是罗马皇帝莫里斯一世所做,但他并没有在这些东西上深究,他更关注的是赫克托尔的那些话。
赫克托尔有些离经叛道和违反骑士精神的描述,让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游牧民族骑兵的影子,不过伦格知道在他心目中更近似要试图复活那种已经被东方气息感染的罗马骑兵的精神。
想象着在这片土地上将要驰骋的那些罗马或者说是希腊化的军队,伦格不禁有些觉得讽刺。
就是这片土地上的那些远道而来的欧洲贵族,他们很鄙视的遗弃了罗马轻装骑射枪兵在戈壁上的显著优势,而是用欧洲那种长矛重甲和看似浪漫激情,却处处透着笨重呆板的骑士冲锋取代了他们心目中罗马人的雕虫小技。
而现在,就在距离耶路撒冷不太远的考雷托尔,却有一个人在异想天开的试图复活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消失了将近百年的罗马军魂,这不能不让伦格觉得这个赫克托尔似乎是和自己一样错生了时代。
“赫克托尔骑士,我的军队就交给你了。”伦格忽然抬起头简洁的说“正如你所说的,我需要的是一支能在为我作战的军队,那么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实现对我的这个许诺。”
“遵命大人。”赫克托尔低下头深深的鞠躬,他透明的眼中迸发出的激情是旁人感到陌生的,似乎在这一刻训练这支军队已经成为了他唯一的目标。
“罗马的荣光必将重现,”尼曼基鲁斯低声发出重叹,当看到伦格投射过来的巡视眼神后,他也低下头去发出恭敬的应答:“我也会为给您训练这样的军队尽力。”
“那真的很好,”伦格笑着走出遮阳棚,他并没有去深究为什么尼曼基鲁斯会说出那样一句话。看着那些正在训练的军队,伦格想到的是在不久之后将要面临的巨大挑战,而他心中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样的军队是远远不可能面对那种挑战的。
克里福德在队伍的前面慢慢的走着,在他身后,整支队伍就如同一条不住蠕动的虫子般,在戈壁上划过一条烟尘蒸腾的痕迹。
有时候克里福德会回头看看,可更多时候他只是把自己掩盖在厚厚的毡毯下随着战马的颠簸摇晃着身体。
离开耶路撒冷之后的克里福德并没有如盖伊所说轻装前进,疾速奔袭,而是不紧不慢的顺着一条通向考雷托尔的商路慢慢走着。
沿途遇上的商人在看到国王军队的旗帜后露出的恭敬神态,让这支队伍看起来有了不少生机,不过即便如此克里福德也还是无法提起出征的精神。
他的眼神在看向后面的时候,更多的是直接望向来路,在一次次的失望之后,他的心情也一次次的低落下去。
令人烦躁的戈壁慢慢出现了绿色,随着几条浑浊却令人欣喜的小溪出现,和沿途越来越多的商人,克里福德知道自己的军队已经离考雷托尔越来越近。
当远远的奔在前面的斥候兵向着后面的队伍挥舞起长矛上的骑标后,随着越过一道山坡上的树立的界碑,盖伊派出的讨伐军队终于踏上了考雷托尔的领地。
一个个的村庄被克里福德甩在了后面,在进入考雷托尔之后,似乎始终拖延的他忽然变得狂热起来。
在他严厉的整肃下,原本松懈的情绪变得振奋,涣散不堪的队形也立刻显得紧凑有序。
当看到考雷托尔境内的第一个村子时,克里福德毫不犹豫的派人予以了洗劫,看着那些四散奔逃的村民虽然没有彻底赶尽杀绝,可他还是做出了让骑兵追击一阵的命令,直到那些骑兵身上染着被屠杀者的血浆满载而归,他才重新整顿队伍沿着大路向考雷托尔领地深处进发。
………………
玛蒂娜坐在王宫正殿里稍显拘束的沉默着,她不时的抬头偷看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伦格,然后嘴角悄悄露出一丝微笑。
这是她第一次和伦格坐在这座正殿的宝座上,看着对面那些神态迥异,显然个揣心机的考雷托尔和埃德萨贵族,她的心脏紧张的发出咚咚的跳动声。
虽然早就想象过这样的情景,但是玛蒂娜还是没有想到伦格能在这种时候显得十分沉稳。
她想象过他可能会惊慌失措,甚至可能不敢坐上宝座。以至玛蒂娜为了这种可能发生的事情还在暗中命令自己的女侍准备了一大杯烈性酒,因为她曾经听一个撒拉森故事里说过,酒是可以引诱人做下一切不敢做的事情的帮凶!
可是,出乎她和那些埃德萨贵族意料的是,当出现在宫殿门口的时候,伦格的眼睛就没有离开那张宝座。当他安稳的坐下时,玛蒂娜听到了伦格吐出一口长气的叹息,在玛蒂娜听来,那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更象走到终点的兴奋之声。
在所有贵族的注视下,玛蒂娜慢慢站起来,她尽量平静的扫视着所有人,当她开口说话时,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坐在身边的伦格:
“我想你们已经都知道了我的选择,作为你们的领主和君主,我已经决定和安盖特的贡布雷子爵结成神圣的婚姻,这是上帝赐予的婚姻,所以当贡布雷子爵成为我的丈夫后我会和他分享我的权力,领地和地位,他将是埃德萨和考雷托尔合法的伯爵,愿上帝保佑我们。”
“哦,上帝呀,我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呀,”
在玛蒂娜做出这个宣布的时候,在正殿旁边的一扇小门后面,玛丽正激动的抓着丈夫的手唠叨着,她的眼中荡漾着泪水,当看到小儿子坐上宝座的时候,她已经哭得把胸前的亚麻围裙都湿透了:“我的小儿子要当伯爵了,爱的撒的伯爵呀,这是在做梦吗?”
“贡布雷家居然出了个伯爵……”老贡布雷也只是能用不知所措的声音这么回答着妻子,这个多少年来一直在偏僻的荒村中度过大半生的老农兵,一生中最大的希望不过是能象他的某个祖辈一样成为个持标手的护卫,可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巨大荣誉和变化却让他有种一切都是虚幻的畏惧感:“我们家是埃德萨贵族了?还是王室贵族?”
“对,你儿子是王室贵族了!”玛丽伸出胖手用力掐着老贡布雷的胳膊,这是她听到了玛蒂娜那令她激动的快要昏过去的宣布。
“当我们结婚后,我将承认贡布雷子爵为我的领主和主人,我将和他一起共治埃德萨和考雷托尔,他将和我拥有完全相同的权力。作为埃德萨和考雷托尔伯爵,他将拥有收税权,册封权和以领主身份带领领臣和领民祈祷的权力,”玛蒂娜的声音已经变得沉稳下来,她按照习俗和贵族法规缓慢而清晰的宣布着一项项的宣言“做为我的丈夫,他完全有权指挥我的军队和骑士,他将是他们的统帅。愿上帝保佑他,埃德萨和考雷托尔伯爵,安施泰特和安盖特子爵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殿下万岁!”
“反对!”
玛蒂娜的话音还没落,一个高亢有力的声音突然从下面的贵族人群里爆发出来,随着这一声呐喊,一群出乎玛蒂娜,更出乎伦格意料的人大步走了过来!
而当玛丽看到这些人后,她的脸色变得一片煞白,甚至当即昏倒在了丈夫怀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