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远与舒泓的车子在晨光中消失在大道上,沐清和两个哥哥也启程回府。
京杭运河码头在城北,而陈家住在城西南西湖边上的钱湖门外,要从城北回去,要么沿着城墙根儿直接走到西湖,要么在穿街走巷走城里回到钱湖门。
陈徥嫌城内路窄人多,行动不便,要走城外大路。沐清却想见识见识杭州城里的风光,一个劲儿央求同车的陈徇。陈徇在沐清无比可怜又幽怨的眼神注视下,最后服软投降,他让陈徥骑马走城外回去,自己带着沐清驾车走城里看热闹。
“不准下车,不准撩开车帘,不准探头探脑……”陈徇盘腿坐在车门口,双手叉在胸前,皱着眉头颇为无奈地看着在车里不安分的沐清。
“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怎么你一出门就变猴儿了?”
“三哥,人家从丹棱回来就在院子里呆着,没在杭州城里逛过。好三哥,你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清儿吧!人家好不容易才出来这一回。大清早的人少,让清儿多看几眼,成吗?”沐清小乳牙咬着下嘴唇,小手攥着衣襟,小心地瞄着陈徇脸色,还不忘趁机向外看两眼。
陈徇实在受不了沐清那双大眼睛可怜巴巴望着他,红红的,盈满泪水,好像受伤的小兔子,而自己就好像是那个正在遭受良心谴责的猎人。
“谁说早市人少了?算了,真拿你没辙!好,就一小会儿。下车了我牵着你,你可不准乱跑!”
“好,三哥最好!清儿听你的!”
沐清咧着嘴笑了,脸上的肉团向上运动,眼睛里酝酿了半天的眼泪没来得及收回,一挤顺着脸颊流了出来,真是喜极而泣啊!沐清窃喜,能逛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啥时候咱也能正大光明地在街上溜达,不用这般卖力演戏?
“哭啥?这不都同意了吗?哎!要是大哥在这里,定要说我欺负你了。快别哭了!”陈徇探过身去,手忙脚乱地给沐清抹眼泪。
沐清挥手打掉了陈徇的手,气呼呼地说道:“清儿那是高兴!三哥,清儿是个女儿家,你那个狼爪子别往人家脸上抹了,疼!还是我自己来吧!”
陈徇这才觉得自己慌乱失态,尴尬地收回手放在头顶挠了挠,干咳了两声:“嗯!你不哭就好!”
……
车子驶进了闹市停下,陈徇抱了沐清下车步行。
站在街口,沐清看着眼前的情景,由衷地在心里感叹:这回开眼了,人还真不少。宋朝的早市好热闹!
街道两旁酒肆食店林立,五颜六色的酒旗在朝阳中迎风招展;幞头铺、纸坊、布店、果子行等各色铺面敞开大门,小二们站在门口恭迎来客;市场里牙侩们讨价还价地叫卖吆喝,想要大早来个开门红;经营煎茶、小吃的小贩放好了扁担,支好架子,开始打板吟唱……
陈徇扮演起导游的角色,一手牵着沐清,一手指着街边的店铺小贩介绍:哪里的果子香甜,哪里的布花色好看,哪里纸画最精致等等。
“四鼓开城门。五鼓后,头陀手里的铁牌子一响,早市开张。这小商小贩们有抢占地方的,有走街串巷的。来这市上溜达一圈,可是能觅到许多好吃食。”
沐清暗自佩服陈徇逛街的功力,开口问道:“三哥,你怎么这么清楚,跟活地图似的?还有你平日里早膳不都在家里用吗?”
陈徇挥挥手,低头循循善诱地教导起了自家小妹:“大鱼大肉吃多了也腻歪,人都说夜市热闹,吃食好!其实早市上也有好东西!你三哥就好这口,休学的时候总会出来逛逛。要不,三哥带你去尝尝!”
这个提议好,民以食为天!咱和你也是同道中人,也好这口!
沐清点头应承:“好!那咱们赶紧走!”
陈徇牵着沐清在人群里穿梭,走了约莫半柱香,向左拐进了街边的一巷子。
巷子口,站着个头上裹着黑色粗布头巾的老人家,正躬身俯首,手拿着夹子在移动炉灶内拨弄炭火。他身上穿着的藏青色衣裳一看就洗了无数次,边角的地方都已磨得发白。
陈徇笑着走过去打招呼:“老李头,今儿开张没?”
“哟,是小陈官人来了!正弄火呢!坐吧,您今儿是头一位!”
老李头拿了白布弹了弹旁边并没什么灰尘的小桌和杌子,打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陈徇坐下。
“这位小娘子是……?”
陈徇拉着沐清坐下,说道:“舍妹。今儿特地带出来尝尝您老人家做的鹌鹑馉饳!”
“两位稍坐,马上就好!”老李头喜笑颜开,满脸的沟壑又加深了。
沐清本来不知道这馉饳是什么,可等老李头从下面屉子里取出一竹篾子的面皮,沐清恍然大悟,馉饳就是馄饨啊!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老李头,见他拿着擀好的铜钱厚的四方面皮,一筷子夹起一团肉馅放上,手对角一捏,成了骨朵儿装。他身边的两个移动炉灶上架着两口铁锅,一锅里水烧得滚沸,捏好一个,扔进锅里一个。老李头动作很快,不小一刻,馉饳就在锅里浮上浮下打滚了。等这锅里的都熟了,另一口锅里到了油也红了。
老李头问了陈徇一句:“老规矩,不串?”
“嗯,不串了!”
沐清听不懂,就看见老李头用竹笊篱熟练地捞起了汤锅里漂着的馉饳,沥干了水,用长筷子一只一只夹着又下进了滚烫的油锅了。
噼里啪啦,滋滋有声。
老李头捞起炸馉饳乘在盘子里,端到小桌上。哗哗一阵,老李头又给桌上摆了一圈五个小碟子,放着精盐、卤汁、酱油、米醋和胡椒面。
“来,多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尝尝,老李头在东京呆过,这做法也是东京传过来的。别人喜欢串在一起吃。我就喜欢这么散着,一个个去蘸料。清儿,你快试试!咬开个小口,放了气再吃!”陈徇热情地给沐清夹了一只,眼巴巴地望着沐清等着她往嘴里送。
面前白色瓷盘里盛开着一朵朵金黄色的“花朵儿”,可沐清看它就是一盘炸馄饨。
她举起筷子夹了一个蘸了点精盐,按照陈徇说的咬了个小口,就听见“噗”一声,等热气从口子里冒了出来,才又放大口咬下去。嗯,皮香脆可口,里面包裹着鹌鹑猪肉馅,合着浓厚的汤汁更加美味。
“好吃!”沐清三两下就吃完了一个。
“呵呵!三哥介绍的还能有错!”
两人相视一笑,很有默契地一起低头对着一盘馉饳发起总攻。
……
两人吃得正好,突然巷子深处传来叫骂声。紧接着,沐清感觉脚下地轻轻颤动,然后呼一下从巷子深处跑出一个男孩,屁股后追着一群大人。
“站住!站住!”
那男孩动作灵活,跑得飞快。沐清眨眼的功夫人已经冲到沐清坐的小桌前,沐清一晃神,筷子夹着的馉饳不见了。
下一刻,桌子上的一盘子馉饳都到了男孩手里,一翻手,炸馉饳进了个布口袋,然后手里的白瓷瓶跟小飞碟似的脱手而出,飞向了追来的人们。
男儿笑笑,撒腿就要跑。沐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金馉饳”掉进别人口袋,一把扯住了男孩的袖子。结果男孩脚下发力,扯着沐清从杌子上起来,沐清又拽着不放,两人齐刷刷地扑向前方地面。
事情来得太突然,男孩儿顺势大力挣扎,沐清人小力气也小,只听见“嘶啦”一声,衣服破了。接下来,惨剧发生了。在后坐力作用下,沐清抓着小布片晃悠悠地向后倒去。倒地的一瞬,她翻了个身扶住身后的杌子。
可惜,沐清没有抓住,在距离杌子一指的地方,与近在咫尺的杌子擦手而过,华丽丽地面朝下扑到地上。
“咯噔”,沐清嘴里一阵腥甜。她缓缓抬起头,地上一小滩血迹里躺着一颗白嫩的小门牙。
沐清心里哀嚎:天!嘴上没门要漏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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