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天工夫,朱家村的麦子都已经收完了,麦场上摊晒的都是些等着收打、脱粒、晾晒的麦穗,有钱的人家都是用牲口拉着沉重的石碾子脱粒,而一般人家只能用人力拉着石碾子来脱粒了。
剥除了麦籽剩下的秸秆,堆成了小山一样的麦秸垛,下半年农家人便用来烧火做饭。
锦卿一家趁着这个麦收拾了不少麦子,磨成粉足有三十来斤,接下来的日子,主食杂粮饼子中也掺了不少细细的面粉,吃起来也不那么咯牙了,加上锦卿和刘嬷嬷这段时间也攒了点钱,一家人的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
锦知愈发的缠着锦卿,就连锦卿出门卖药都要跟着她。锦卿倒是挺乐意带着这个小尾巴,走街串户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一个人在寂静的田间小道上走着,有个能跟自己说话的小尾巴真是不错。
而且,刘嬷嬷在家要纺布要种菜,再加上照看锦知,也有些忙不过来。锦知正处在好玩好动的活泼年龄,若是只让他待在家里,怕养成他憋闷的性子,出来转转走走,对锦知也好。
锦卿的母亲留下来的那一箱子书,锦卿把竹箱子腾空后,书就被她堆到角落里了。现在锦卿的生意慢慢稳定了,便想起了那堆书。
在锦卿的观念里,七八岁的孩子都该上小学接受教育了,她也想把锦知送去读书,这个年代比起锦卿所处的那个年代,更讲究出身和受教育的正规性,倘若不经过科考,根本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做生意虽然也能发财,可商人地位低,看朱老货就知道了,虽然有点小钱,但众人都不怎么待见他,况且锦卿家里也没那个本钱去让锦知去做生意,锦知也不见得是做生意的那块料。
锦卿更不想让锦知当个睁眼瞎,将来靠着卖力气给人打工或者到大户人家做奴仆挣钱,可朱家村没有私塾,最近的私塾也要到县城里去上。
锦卿打听过了,光是束脩一年就得一两银子,再加上从朱家村到县城路途遥远,不可能让锦知来回奔波,必定得在学堂附近给他租间房子。
锦知这么小,刘嬷嬷也得去跟他住一起照顾他,这样一来,家里只靠她来维持三个人的生活,然而至少从现在来看,是不可能的。不是族长那样的人家,普通农家很难供的起一个读书人。
锦卿随手翻了几下母亲留下来的书,大部分都是些诗词歌赋的书籍,虽然长时间压箱底有些老旧发黄,但字迹都还清晰可辨,繁体字也难不倒锦卿,锦卿就打算卖药的空隙教锦知识字,上学堂的事只能拖后再说了。
田间地头,小树林里,任何地方都能成为锦卿教锦知学字的地方,锦卿惊喜的发现,锦知相当的聪明,一天能学十来个字。没生意的时候,锦卿就翻书,尽量找一些笔画简单的字教锦知,而有生意的时候,锦知便自觉的蹲在一旁,用树枝在地上反复的练习刚学过的字。
锦卿翻了良久,终于在被她翻的破破烂烂的书里翻到了锦知名字的繁体字,两个人蹲在村边的小河旁,在河滩松软的泥土上,锦卿先写下了“锦知”两个字,又握着锦知的手,手把手的又把字重新写了一遍,指着字念道:“锦知。”
锦知挥着树枝笑道:“原来是我的名字啊!”锦卿笑笑,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到有人惊奇的叫道:“这丫头居然认字?”
锦卿抬头一看,一旁站着的一袭白色圆领罩袍,长发束顶的好看公子,正是前两日帮她要回阿七的诊费的公子,而开口说话的那个,是个身穿绿绸衫的男孩,长的颇为精致漂亮。
锦卿连忙拉着锦知站起来给那公子行了礼,连声感谢他那日相助,一旁的小公子跺脚,叫道:“还有我呢?是我帮你把钱要回来的!”
锦卿这才注意到那小公子,眼珠微带着熟悉的蓝色,可脸上却光光滑滑的,跟那日满脸痘子的小男孩大相庭径,以至于锦卿一开始压根没认出来是他。
名叫阿成的少年见锦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立刻猜到了这丫头分明是把自己给忘掉了,气的别过脸去不理锦卿。
一旁的白衣公子对锦卿笑道:“说起来我们还要谢谢姑娘,多亏了姑娘的灵药,阿成的脸才好了起来,之前看过了多少大夫都没效果的。”
锦卿也没想到这个类似于阿司匹林的药物祛痘效果这么好,大概是古代人没用过那么多的药,对药物没什么抗药性,才有这么好的药效。
锦知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公子,一个劲的往锦卿身后躲,锦知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穿的这么好的公子,一时间心理上都有些胆怯了。
那白衣公子看着只露出一双黑亮大眼睛的锦知笑了笑,对锦卿说道:“我姓叶,叫叶玮安,这是我弟弟叶成。”
锦卿微微有些奇怪,这个时代是比较讲究家谱和论字排序的,哥哥若是叫叶玮安,那弟弟也应该叫叶玮X什么的,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锦卿哪里方便去问,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底。
“我叫顾锦卿,这是我弟弟锦知。”锦卿拖出了努力将自己藏在姐姐身后的锦知,男孩子要大大方方的才好,哪能怕见生人呢!
锦卿看着有些胆怯的锦知,蹲下身摸摸他的头笑道:“锦知,姐姐怎么教你的,见了别人要说什么啊?”
锦知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对面笑的温润和煦的叶玮安,终于红着脸张嘴说道:“叶哥哥好!我叫顾锦知。”
锦卿亲昵的摸了摸锦知的脸颊,笑道:“这不就好了,锦知是懂礼貌的好孩子!”
锦知得了夸奖,很是高兴,咧开因为换牙而缺了两颗门牙的小嘴笑了起来。
叶玮安也礼尚往来,对锦知笑道:“你好啊!”他来清水县时间也不算短了,那些乡下百姓见了他,没有一个不是恭恭敬敬的让自己的孩子给他和阿成磕头的,就怕不够恭敬惹他不高兴。
然而这姑娘可真有意思,对他和阿成客客气气,不卑不亢,居然还鼓励她弟弟叫他“叶哥哥”,她可知道,这世上可没多少人敢叫他“哥哥”。
被冷落在一边的阿成更不高兴了,上前一步冲锦知嚷嚷道:“还有我呢!”
锦知有些害怕这个脾气有点暴躁的小少爷,刚想往锦卿身后躲,就看到锦卿鼓励的目光,索性仰头面朝阿成叫道:“叶成哥哥好!”
叶成满意的点点头,活像是收了小弟的老大一般,往身上摸了摸,顺手将腰带上系的一个玉蝉吊坠取下来给了锦知。
锦知立刻望向了姐姐那里,锦卿摇了摇头,这对兄弟谈吐衣着都不像是一般的土地主,那玉蝉更是看起来玲珑剔透,必不是凡品,他们不过是走街串户的铃医,哪能随便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见姐姐不同意,锦知立刻后退一步,把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叶成头一次送礼却送不出去,看着锦知哼道:“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老听娘们儿的话!”
叶玮安见锦卿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叶成的礼物,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看着叶成又好气又好笑,拍了拍叶成的肩膀,低声斥道:“阿成,不要乱说!”
锦知一听叶成贬斥自己姐姐了,立刻脆生生的反驳道:“我就听姐姐的,姐姐说的就是对的!”
锦卿笑着把锦知拉到自己身边,叶玮安对锦卿问道:“你读过书?”
锦卿摇摇头,见叶玮安在研究自己写在泥地上的字,顿觉脸上有些发烧,她的字写的向来不好,只能勉强算的上是工整。
锦卿说道:“没有,只是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教过我读书认字,是以才学了这么几个字,想教给锦知。写的也不好,让叶公子见笑了。”
叶玮安抱歉的朝锦卿笑了一下,“抱歉,让你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锦卿摇摇头,她接受的记忆并不完全,对于原身体母亲的印象已经很单薄了,只记得母亲有双温柔的双手,经常在太阳下,摸着她的头给她梳头,“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公子不必自责。”锦卿说道。
叶玮安看着锦卿背后的药箱,有些好奇的问道:“顾姑娘的药倒是新奇,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锦卿心中警铃大作,她就知道她这种新奇的药糊弄那些乡下村民没问题,可要面对见过世面的人就糊弄不住了,只含糊说道:“母亲走之前留下来的书里,教了如何制头痛脑热的简单药品,我才识浅薄,学的也不好。”
叶玮安见她不愿意回答,就不留痕迹的转移了话题,叶成早忘了刚才还在生锦卿的闷气,好奇的问道:“你家还有谁?怎么就让你一个小丫头出来卖药啦?”
锦卿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这大少爷脾气可真是直,哪有跟审犯人一样审问别人的,但看叶成大少爷不容置疑的语气,锦卿只得答道:“家里还有一嬷嬷,以前是我母亲的丫鬟,是她带大了我和弟弟,就跟我们的母亲一样。”
见没什么事情了,锦卿还要继续摇着铃铛往前走,方才停下来不过是因为锦知走累了,锦卿趁歇脚的时候教他几个字,向叶玮安和叶成告别后,锦卿一手摇着铃铛一手牵着锦知继续往前走。
叶玮安看着锦卿的背影,瘦瘦的小姑娘,个头估摸才到自己的胸口,却背着有她半人高的沉重药箱,步伐却甚是轻松。
他见过许多人,许多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来气的人,可没见过顾锦卿这样的,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苦闷与麻木,仿佛蕴含着无数的希望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