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身翠绿的乔其纱薄衫,我慢慢往大书房走去,一路盘算如何搪塞不好糊弄的帅爹,帅爹老奸巨猾,我就算加上前世那点阅历也全然斗不过,还有那些潜伏暗处的黑衣,有无所不知的本事,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弄鬼简直没戏,思及此处,步履反而轻盈起来。
“爹爹,溪儿今日易容出府了。”甫一进屋,我立即坦白从宽。
帅爹正在作画,寥寥几笔,一幅竹林月夜图跃然纸上,曲径通幽处,竹篱茅舍,寒塘冷月,伊人独立小桥,风满袖,影如烟。
帅爹落下一枚闲章,头也不抬道:“嗯,还有呢?”
帅爹果然心里跟明镜似的,黑衣早在我溜出府时就报给帅爹知晓了吧,帅爹还佯装不知,派人去漱芳阁请我,害得姚黄魏紫战战兢兢,应该是对她们知情不报的变相惩戒,唉,姜还是老的辣,我的坦白策略相当明智,扯谎说瞎话可要闹大笑话了。
“溪儿会武,师从伽蓝圣教教主沈逐浪。”我咬咬牙,一口气道。
“瞒得不错啊。”帅爹的声音不辨喜怒,半晌,忽然抬头一笑,“真的,除了爹爹,别人都被瞒去了。”
闻言下颌骨和颞骨险些分家,嘴张得老大,足可以一口吞下去个双黄蛋,帅爹到底啥意思啊,官场中人习惯了揣摩上意,我可没有这本事。
“爹爹?”我试探地唤一声。
帅爹凤眸闪烁,走过来摸摸我的长发,拉起我的手坐在黄花梨软椅上,柔声责备:“手怎么这么凉,虽然暑气盛,凉茶冰露也要少饮,那些东西最伤脾胃,还不如热茶消暑,溪儿前日送来的绿茶就很别致,清香怡人,提神解乏,里面加了什么新鲜东西?”
“菱角露和柠檬汁。”
“也就我家溪儿有这等灵巧心思,你这个丫头,心窍就是胜于常人,可惜仗着聪明不肯吃苦,偷懒糊弄,学艺不精。”帅爹轻叹,满目宠溺。
“呵呵。”我干笑,谢谢啊,这么不吝言词地夸我。
帅爹瞟我一眼,从袖中抽出张纸,指着道,“易容太粗糙了,耳洞没堵,翡翠链子忘了摘,发迹修补痕迹明显,显然是易钗而笄,简直丢尽沈教主的颜面。”说罢纸一扔,拉过我的手,轻轻摩挲着道,“别的暂且不论,就凭这白玉般的小手,任谁都能看出是女儿身,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不会吧,我顿时傻了眼,一把抓过那张纸,只见纸上是我易容后的全身像,身上大大小小十余个醒目红圈,旁边的注释逐一详细解说各处破绽,八字眉,三角眼,栩栩如生,画得极为传神生动,尤其是唇边那一抹狡黠的笑容,此时看着竟是异常刺眼。
脱口一声低咒,低头恶狠狠盯着穿帮的手,满目莹润白皙,纤细的指尖涂着淡淡的粉色蔻丹,小指甲足足留有半寸长,闪烁着柔和的珍珠光泽。
啊!!!依稀一群乌鸦叫嚣着从头顶飞过,我欲哭无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画得不错啊,他们还真多才多艺呢。”
大意啊大意,大意失荆州,光顾着高兴了,出门前怎么就没检查一下呢,水浒并未学过易容,又常护我左右,很少离开水府,涉世尚浅,也没有女扮男装的经验,我俩竟然都没有意识到露馅,还大摇大摆地丢人现眼,郑欺仙,醉仙居伙计岂不背后偷偷笑掉大牙。
眼前不期然晃过一双桃花眼,心里立刻咯噔一下,脑中一片空白,脱口惊呼,“坏了坏了,大事不妙!”
“溪儿,溪儿,怎么了?”帅爹见我脸色蓦地煞白,连忙低声唤道。
我恍若未觉,浑身发冷,黄家四公子绝不是善茬,我的破绽那么明显,他们早就看出来了吧,还能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心机城府可见一斑,而且他们兄弟不动声色,不知意欲何为,想到此处不由得冷汗涔涔,勉强一笑,好似漫不经心道:“没事,今天出去玩了一天有点累,爹爹您可有黄姓同僚?”
帅爹微怔,面露诧异,转而沉吟道:“京城五品以上官员中没听说有位黄大人,不过地方上现任扬州刺史为黄永仁黄大人。”
“黄大人是携家眷赴任吗,京城可有府邸?”强压下心中波澜,我僵着脸紧张问道。
“黄永仁祖籍扬州,十年取的进士,常年外放为官,政绩不俗,三年前升扬州刺史,领一州政务,家眷皆在扬州,京城御赐的府邸一直闲置。”帅爹久浸官场,说起官僚背景如数家珍。
闻言略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黄大人膝下如何?”
“一子一女。”
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F4如果不是重臣公子,论排场气度,十有八九出身商贾,古代阶级严格,士农工商有序,商人地位最末,即使巨贾富豪家资无计,官商勾结显赫至极,一旦失去后台庇佑或是关系网出现裂痕,当权者一念之间便可满门倾覆,F4再厉害,商贾子弟,能奈我何,去了忧虑,我立马嚣张起来,腰板立马挺得倍儿直。
“嘿嘿嘿。”我贼笑不止,小心思灵活起来,忽然想起一事,摊着一只玉掌伸到帅爹面前,义正严词道,“交出来吧。”
帅爹薄唇勾起,俨然预料之中,凤眸淡淡扫一眼紫檀雕螭虎书案,我走过去一看,案上静静躺着一封素笺。
回头朝帅爹甜甜一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闻弦歌而知雅意。
“完璧归赵。”帅爹凤眸中闪动着温柔笑意,“溪儿面子不小啊,韩大人向来不和百官有私交,前几日下朝时对爹爹再三叮嘱,务必将此笺亲手交予溪儿。”
“爹爹可有兴趣一看?”我扬扬那封素笺,似笑非笑道,斜晖透过素笺纸封,在泥金地砖上留下斑驳的带状阴影,我大感惊奇,举到眼前细看,原来纸封中是一条绸带,绸带上隐约有疏密交错的墨迹。
“敬谢不敏。”帅爹低声笑道,“韩大人才学独步我朝,鲜有人能出其右,解溪儿的妙题自然当仁不让,溪儿的题爹爹解不出,不看也罢。”
“解题不假,不过不是韩大人。”我轻轻按着纸封,指间凹凸不平,绸带的边缘尤其清晰。
“韩大人近日收了一名入室弟子,在朝中传为美谈,听闻韩大人对惟一弟子青眼有加,能让韩大人屈尊当信使的可是这位高徒?”帅爹不知何时眯起凤眸,唇边的笑容似乎别有深意。
“楼思源是也。”我重重点头,转而谄媚笑道,“爹爹圣明,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您用什么牌子的眼药水啊,乐敦、珍视明、珍珠明目、润洁还是闪亮?”
帅爹笑而不答,摇头无奈道:“你这个孩子,和沈教主学好易容后再出府淘气,不要仗着有武功就轻易生事,闯祸了就跑,跑不了就明示身份吧。”
哦耶!我几步奔过去扑到帅爹怀里,一把勾住帅爹颈项,伸脖在帅爹颊上狠狠“啵”了一口,连声欢呼,帅爹一惊,连忙展臂搂住我,见我笑靥如花,不由得叹口气,刮着我的鼻尖道:“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