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瑞蓓出嫁以来,夏家的事情少了许多。
夏老爷不再管铺子,也不打算另起炉灶,夏夫人也只管管家里的小账。没孩子可操心,夏老夫人开始迷糊,呈现出老年痴呆的症状,没什么精力闹腾,只要丫头们伺候好一日三餐就行;王氏呢,一来害怕夏瑞蓓和赵明韬,二来没了老夫人撑腰,加之知道夏老爷也没从前有钱,来闹腾的次数也明显少了。
既然再没那么多要操心的事,夏老爷夫妇便日日地喝茶看书聊天打发日子,说是要把从前分离的日子重新补齐,想夏瑞昸得紧了,就把木斐托人带回来的信左看一遍右看一遍,从中获得些许安慰。
夏瑞熙和欧青谨到了,老两口自是十分欢喜。丽娘忙着安排晚饭,夏老爷拖欧青谨去喝茶下棋,夏夫人则拉夏瑞熙去瞧她给未来外孙做的小衣服和小被子。
欧青谨瞧着夏老爷虽然脸上带笑,清闲了许多,精神却是越来越不好,人不见胖,反而越来越消瘦了。说来说去,他还是没有想通,夏瑞蓓的事情,给他的打击太大。
欧青谨也就不再提夏瑞蓓的事,转而委婉地说起业内几个有名的掌柜和账房先生的为人来。
夏老爷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开,欧青谨便知道不好再问,也就不提这个话题。
离开夏家,欧青谨就和夏瑞熙说:“岳父连荐人都不肯。我这里倒是有几个合适的人,你去和三妹说,这几个人名声不错,但实际上我也不是很了解,她自家去瞧着办。她的事情咱们管不了,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正说着,马车就停下来,团儿道:“是姨夫人府上的人。”
欧青谨探头,只见芳儿带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立在街边对着马车行礼。也不知在这里等二人多久了,由此可见夏瑞蓓的心有多急。
夏瑞熙和欧青谨刚回到欧家,就有欧二老爷身边的欧墨在门口等着了,说是老爷在书房等四少。
欧青谨回到锦绣园,脸色很不好,闷闷地抽了一本书坐在灯下看起来。
夏瑞熙一问,原来是被欧二老爷骂了,说他荒废了学业。其实当时欧二老爷还连带着对夏瑞熙也颇有微词,意思是夏瑞熙鼓动得欧青谨一门心思只想赚钱的。
欧家书香传家,还是要以读书做学问为主,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又说当初欧青英,不管多么的忙,每天夜里都要关在书房里夜读的,要欧青谨向欧青英学习,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名气就满足了。
欧青谨此时想法已经彻底改变,打心底认为自己没什么不对的,饭都吃不饱,还读什么书?如果没米吃了,他肯定是要拿书去换米吃的,才不管他什么有辱斯文还是不有辱斯文呢。只不过他不敢说出来,欧二老爷都是六十几岁的人了,没必要惹得老人家生气。
但他还是忍不住替夏瑞熙辩白了几句,说夏瑞熙是最支持他读书的,为了不耽搁他读书练字,身子这样沉重,还坚持着帮他分担管账,夜里还帮他磨墨。又例举夏瑞熙为了支持欧信漾出门求学,给欧信漾做四季衣裳的事情,还有把陪嫁的好纸、墨、笔拿出来给欧信舍兄弟俩用,再没有比她更支持家中子弟读书的了。
欧二老爷听了,心里也就高兴起来,但被儿子这样说,又觉得脸上挂不住,便沉着脸大声呵斥了欧青谨几句。要欧青谨每天用不得低于两个时辰的时间来读书练字,接着就把他赶出书房。
欧青谨撅着嘴向夏瑞熙抱怨:“爹骂我也就算了,可是他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扯上你呢?”说完他又有些后悔,不该把这话告诉夏瑞熙。
虽然夏瑞熙一听就知道肯定是白氏去捣的鬼,但是她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白氏可笑。欧二老爷或是欧二夫人,都并没有说过要把铺子和庄子交给欧青谨管的话,欧青谨本来也只是暂时代劳而已。
欧家不比那些人丁兴旺,家大业大,兄弟亲人间要靠互相残杀上位的大商家,欧家的重点还是放在子弟读书上面。不过几个小铺子,小庄子,欧青英管了那么多年,从未出过错,哪里有突然就把他换了的道理?白氏想管就让她去管好了,自家的稀饭都还没吹冷,就想着去争权夺利?真的是可笑至极。
夏瑞熙便微笑着劝欧青谨:“你还不知道爹吗?他左右都是为了咱们好,他年纪大了,别惹他生气。读书呢,如果有时间还是不要落下,要是将来机会合适,一手拿官印,一手搂银子,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不是也好么?退一万步讲,做不得官,就算是人家提起你,也是说那个儒雅天下无双的大老板,而不是那个充满铜臭气的书生。”
一席话把欧青谨哄得高兴起来,“你可真会算账,一手拿官印,一手搂银子,天底下的好事都给我占尽了?还不如一手搂老婆,一手搂孩子来得更轻松更舒服呢。我就做那个儒雅天下无双的大老板,银子也不要图多,够用就行,咱们一家人到处去玩玩。你不是想去海对面吗?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呀,也写本手札,就用你的名字,叫《瑞熙东游记》,你口授,我来给你写字,如何?”
夏瑞熙心里受用至极,假意嗔道:“这么没出息,正好和我配一对。什么《瑞熙东游记》,难听死了,还敢嫌我的字写得不好。”
欧青谨就笑着把她抱上床:“咱们摸摸小东西在干嘛呀?”他其实猜到欧二老爷突然这样骂他肯定是有原因的,不过他不在乎,白氏真那么想要管家里的铺子,就由得他们去折腾好了。他才不想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左右他是最小的,天就算塌下来也轮不到他顶着。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去,夏瑞蓓再没来叫过苦或是求助。只听说她七月的时候,曾让人送了一匣子银票去夏家。夏老爷让人把匣子扔了出去。
八月初,夏瑞熙的肚子已经很大,身子也很笨重的时候,离家将近两个月的欧青英穿着普通的布衣,带着一张马车,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欧家大门口。
马车扯直进了内院,下人们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抬下病得皮包骨头,憔悴得不成人形的欧大少来。
欧大少去时高头大马,衣衫光鲜,仆从几十人,回来憔悴不堪,身边只剩下一个老仆并几两碎银。原来他在途中遇到一伙起事的饥民,身边的人死的死,逃的逃,马匹财物尽都被夺了个干干净净。
好在老仆经验丰富,事先在草丛里藏了一包银两。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大少却因为受了寒和惊吓,一病不起,无奈之下,老仆只好陪着他寻了个便宜的客栈住了下来养病。老仆日日都去打听有没有去西京的旅客,帮带信回家派人去接。
也不知是大少时运不济还是世道太乱,寻了好些人,都没把这个信带到。如果不是欧青英去寻大少,他还不知要在那个破旧的小客栈里拖到哪一天呢。
欧二夫人和吴氏心疼得直掉泪,飞快地命传大夫,拉着欧青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氏见着了欧青英,心里欢喜,却有点不敢靠过去,只是推儿子和女儿去亲近,自己则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安排接风宴,一会儿安排欧青英换洗,一会儿让人去库房取上好的补品熬给欧大少吃。
欧青英也并不是太反感白氏的殷勤,甚至于还给了她一枝金镶珍珠点翠簪,说是自己难得出门,给她带的礼物。
白氏嘴里不说什么,眼睛却亮得如同天上的星星,夏瑞熙瞧着,只觉得她可怜。白氏不管怎么闹,怎么争,也不过是为了得到丈夫的一个回眸,一个微笑罢了。但她和欧青英不是站在一个水平线上的,人又不够聪明,又有一颗争强好胜,不甘人后的心,永远都只能仰望欧青英的背影。
相比较大少的身体情况和遭遇,他带回来的消息更让人心惊胆战。皇帝的病好了,可是精神很不济,一天总有一大半的时间在昏睡之中,又迟迟不表态立储。
京里的情况实在太乱,以睿王和皇长子为首的两派人马,互相倾轧得厉害,斗得不亦乐乎。而那位皇十四子,刚刚过继给贵妃之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接连发生了几次意外,就连贵妃娘娘自己,也险些被身边一个跟了她十几年的宫女用簪子刺死。
外面的情况更乱,这场旱灾持续时间之长,涉及范围之广,百年不遇。饥民易子而食,四处暴乱,各州府衙生怕站错了队,既要应付两派之争,又要忙于镇压暴民,弄得精疲力竭,苦不堪言。
欧家的男人们敏感地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那天夜里,欧家其他几房的掌舵人和接班人,欧青英和欧青谨,还包括躺在病床上欧大少和几乎当个透明人的欧二少,都被欧二老爷请进了欧家老宅那很久不曾打开的大厅。
放下茶点后,下人们都被遣出,每个人都被严厉的告知,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大厅,若有所违,乱棍打死。欧家很少有下达如此严命的时候,女人们俱都惊慌失措,胡乱猜测起来。
大厅里灯火通明,除了呼吸声和发言人低沉慎重的声音,其他一点杂音都听不到,有的只是沉重的气氛和对家族未来命运的担忧和害怕。每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彼此的惊恐和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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